随后的日子,可说是飘零出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泆宠他惯他,越加频繁的相会,各种新奇的小玩物、精致的小点心,动人的故事,泆带给他意想不到的幸福,他的生命,也因泆的存在而光明温暖缤纷绚烂。
时光如梭,单纯的孩童渐渐成长为懵懂的少年。依偎在泆身边,飘零发觉,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情感,隐约是憧憬依恋敬畏亲情等等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情愫,但又不只是这样,依稀总觉得这份解释少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但那是什么,他说不清,只是恍恍惚惚的知道,自己不能没有泆。只要和泆在一起,任何事情都是愉快甜蜜的,就连从前心底尚有几分排斥的情事,此刻做起来都能带给他无上的欢愉。。。。。。
"真不想起。。。"某夜激情次日,濮阳泆吻着怀中人青丝,喃喃抱怨,"若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是吧?"
迷迷糊糊的醒来,飘零发觉那人的灼热竟仍埋在自己体内没有退出,小脸霎时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不安的扭动酸软的腰身,感觉到两人契合的部分生出一种甜蜜的充实感,他只觉得脑海中明明一片空白,心底却有什么东西,"啪"的点亮了。。。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几乎是无意识的,紧紧贴上男人身体,飘零唱道。一夜放纵过后,少年声音有些沙哑,但每字每句都沁透着分明的爱意,"。。。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歌声袅袅,绕梁不去。。。
互表心意的两人则在和煦的晨光下,享用千金一刻的短暂春宵。。。
。。。
幸福,原是可以像这样,紧紧握在手心的。。。。。
紧拥着男人,感受他一下下的律动冲刺,飘零满足的笑着。。。
但他忘记了,幸福本是上天赐予的奢侈品,分给每个人都有限,不是谁都消受得起。一旦透支,是要偿还的。。。。。。
沉溺于幸福甜蜜中的少年尚不知晓,自己,已经透支了太多的幸福。。。。。
兀自编织着绮妮的梦想,飘零未曾想过,或者说,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妄图与纨绔子弟花花阔少谈论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实是太过痴人说梦。。。
相识的第五个年头,童颜不复的少年再也无法满足濮阳泆的欲望,他拂拂衣袖携新欢比翼双飞,好似当初的一切重演。。。只不过,当初的主角,如今却是毫无关系的旁观者。。。
不!!!
这不是真的!!!!!
为什么不要我了?!我们明明那么幸福的在一起。。。
泆,求求你别走!!!你知道我是干净的,除了你没人碰过我!!!
不要离开我,我爱你,我只爱你啊!!!!!!!!!!!!!
回来啊!!!求你回来啊!!!!!!不要丢下我!!!!!!!!!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泆!!!!!
求你,只是一眼也好,再回头看看我。。。。
求求你。。。。。
昼夜哭喊着哀求着抽泣着,流干了眼泪哭破了喉咙,终是没换回那男人半分不舍。。。
为什么这时才明白,原来自己手心的,是一抔沙粒,握得越紧,失去得也就越快。。。。。到头来所剩的,除了指甲刺出的四弯血痕,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飘散的沙不会回来,可沾过沙的伤口却会感染溃烂,逐渐腐蚀掉整个肉体与灵魂。。。
然而就算身体化为一滩脓血,仍旧无法忘记,那沙曾堆积在掌中的触感。。。
。。。
。。。。。
破了身又失宠的小倌对小巷毫无用处,于是没多久精神恍惚的飘零就被转手到普通男娼馆。由于姿容音色皆算上等,十四岁的男孩子进了临淮第一的倚翠楼,更名轻歌。
从来只被一个男人打开,也仅为那一人绽放的身体,从此必须迎接无数男人的侵入。
黑暗的现实一股脑儿压降下来,没有喘息的空隙。。。
呕吐的冲动,拼死的抵抗,绝望的尖叫,徒劳的想保住自己能抓到的最后一点东西,却无不例外的引来男人的怒火毒打及暴虐的惩罚。。。
"他奶奶的!一个臭婊子还装什么三烈九贞!"
"贱货,居然敢说不要!我他妈看你还敢不敢再说不要!"
"吞下去,一滴不剩的吞干净,这是老子给你的赏赐。"
。。。
。。。。。。。
意识在粗暴的行为下渐渐迷失,被调教过的身体被唤起刻印于血骨的记忆。。。多少次,那个痛彻心扉的名字不受控制的轻溢出口。。。
头发猛地被向后扯去,清脆的耳光让少年晕眩耳鸣嘴角腥甜。。。
"婊子,看清楚你他娘的在服待谁!"
"看我不操死你,不识好歹的东西!"
"难受么?那就快求我!你这淫荡的小骚货不是最喜欢让别人捅么?"
。。。。
。。。。。。。。。。
半昏迷的瘫在床上,轻歌很诧异,自己居然能活下来。。。
为什么自己还活着?为什么没有在被泆抛弃的一刻死去?为什么没有在泆还爱着自己时就死在他怀里?为什么。。。。。
。。。
莫非是因为,仍要偿还透支掉的幸福。。。。
。。。
。。。。。。。
"你还真是不开窍,何必把自己逼得这么辛苦?"轻歌醒来后,一同被买进楼的曼舞如是说。端过水喂他喝下,长袖善舞的男孩突然道:"不如,我们两个一起努力吧?~~~只要能当上头牌,就不用再吃这些个苦头了。你歌唱得这么好,再加上我的舞姿,肯定没问题!~~~"
怔怔的看着对方,轻歌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头牌?!我们?!"
"不然还是谁?"小他两个月的男孩神采奕奕,"莫非你不愿?"
"不!我当然想!只不过。。。"未及出口的犹豫与不安,被突如其来的吻堵住。只是浅尝辄止的唇舌相交,已叫轻歌不能自已的发出撩人娇喘。。。
"那就说定了!~~~"结束"誓约之吻",曼舞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见床上人儿早羞红了脸颊,补充道:"别自卑嘛,你技术不差啦其实--只不过在这儿不大实用。过两日身子好了,前辈我给你开小灶!~~~"
曼舞笑得灿烂,像春日融融的阳光,明媚得炫目又温暖得舒心。。。终于引得轻歌嘴角微微勾起,很轻,却仍是阔别已久的笑颜。。。
"你说谁自卑啊!"
其实,只要积极面对,生活中并非只是坎坷。。。
。。。
自此开始,轻歌曼舞成日泡在一处,一歌一舞一静一动相互习练彼此磨合,各自本是日臻画境的技巧越加配合得天衣无缝。声乐之余,轻歌会指点曼舞棋艺书画,曼舞亦传授轻歌闺中秘技厚黑哲学。日子虽苦,但能一步步往上爬,两人倒是甘之如饴。
看着轻歌日渐开朗,谈笑风生嬉乐笑闹,曼舞曾以为弥足深陷的男孩已成过去,直到再次见到那人隐忍不住的泪水,才发觉自己错的彻底。。。。。
当时二人刚刚得到身为新起红人的考究专属房间,本着人生行乐当及时,秋月春风莫等闲的原则,两人钻在轻歌房里小小庆祝了一番。
"都传了你这许多式,竟还需要补课。。。真真叫为师面上无光啊。。。"腻在美人胸口大吃豆腐,曼舞英雄气短呜呼哀哉。
"大言不惭!"轻歌啐道,翻身将授业恩师压到下面,"换我再来一次与你看看!"这一番折腾,两人已挨在床沿,他吃定曼舞不敢挣扎,面带得色。不料对方硬是一扯,二人齐齐滚落在地不说,且又恢复作最初的位置。
"跟我来这个?乖徒儿还嫩了点!~~~"修长的四肢锁住身下人儿动作,熟练、精准、不留余地。
"。。。横竖是你有手段成了吧。。。"受不了那小人得志的嘴脸,轻歌气鼓鼓别过头,墨染的长睫微微颤动,却引得对方一阵发笑。
"轻,唱歌给我听吧~~~"轻啄上他的唇,曼舞突然道,"人家想听那首《玉树后庭花》。。。"
"你自己不也会。。。"本想拒绝,却因那瞬即氤氲湿润的黑亮眸子改了主意。于是轻歌坐回榻上,清清嗓子唱到:"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平素温润干净的声音杂着情事后特有的甜腻慵懒,唱起这艳歌来,飘渺清雅,又别有一番欲迎还拒的媚质,听得人心痒痒的、酥酥的。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後庭。"合着轻歌唱罢,嗅着他醉人的体香,曼舞不由心旌荡漾,起了调戏之心。
邪笑着抱过美人柔弱无骨的身子,少年并不知道自己开的,是个过火的玩笑。。。。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歌方出口,怀中人竟如被雷击,如花笑靥慢慢僵住。。。。
"。。。长命无绝衰。山无。。棱。。。轻?"终于发觉轻歌的异常,曼舞有些慌了,不知道前一刻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人就不对劲了。。。
"。。。这。。。这首歌。。。"他失神,死灰般惨白的面上,只有眼圈愈渐发红。
"这歌?轻,你怎么了?轻?"
"。。。不要唱。。。不要。。。"低低的压抑的声音有些发颤,语尾已然带着哭腔。。。
晶莹的泪,不受控制的涌出,如断线的珠,大颗大颗的划过玉琢的面,打落在床单的雪白,晕开片片深色的水迹。。。
一直以来勉强压抑的情感迸发倾涌,少年无途宣泄,只能不住地流泪。。。
"。。。飘飘帷帐,荧荧华烛。尔不是居,帷帐何施。。。尔不是照。。。华烛。。。何。。。为。。。"
。。。
"泆。。。"
。。。
手足无措的看着泣不成声几近痉挛的轻歌,曼舞有生以来首次脑中空白一片。。。
生在青楼长在勾栏的他不能理解眼前的男孩,甚至觉得朝夕相处的他有些陌生。。。
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感情?被抛弃这么久,寻常人伤口都会结痂脱落,况是小巷出身的孩子?他不更该看透欢场捧场作戏虚情假爱么?为什么偏偏纯情得一塌糊涂?难道他不知道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实际上最最寡情薄义的,却是那些声色犬马的恩客金主么?为什么仍会付出真心,输得一无所有依旧执迷不悟。。。。。。
而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他,非但不厌恶,反而总是放不下不管呢。。。。
想要守护他,自初见开始。。。
。。。
"这么念着他,干脆过去吧。"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少年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失神很久了。冲对方讪讪一笑,曼舞选择继续沉默。
"其实比起当初,他已经好多了不是么。。。"见他不语,英武青年自说自话,"至少,已经笑得出了。。。"
好多了?那个轻?外人看来,也许,是这个样子吧。。。
偎在青年胸口,曼舞暗叹口气,似醉还醒的呢喃。。。
"窥红对镜敛双眉,含愁拭泪坐相思。念人一去许多时,眼语笑靥迎来情,心怀心想甚分明。忆人不忍语,衔恨独吞声。。。"
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是不是,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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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曼舞猜错了,却也是猜对了。。。。
早早打发掉枕边人,跑去轻歌房间的曼舞,面对的,只是一室空寂。
几乎翻遍整楼,终于在顶楼露台上,找到那抹雪影。。。
仰靠着勾栏闭目养神,轻歌半个身子悬出栏外,散落的青丝似乌黑的瀑,倾泻在清冷的空气里。
宁谧,安详。。。
好似下一瞬间,就会翩飞飘落,消失无影。。。
想冲上去扯他回来,伸出的手臂却在触及那片雪色前止住,继而缓缓落下,不甘,却无奈。。。
眼前人美好到脆弱的平静,仿佛开到极盛的花,稍一碰触,即凋零破碎。。。
约是听得来人脚步,轻歌睁开双眼,似在看苍空白云,却虚茫迷蒙。
"我没事,舞。。。只是想呼吸下新鲜空气,吹吹凉风,醒醒脑子而已。。。。"真的,他只是倦了,累了。前夜陪赵大人刘老爷孙二少加韩五公子诸人斗酒纵歌,面上是豪情万丈恣意欢愉风光无限,只叫那群人自讨没趣,实际却远没有那般逍遥自在。。。。。。撑到破晓,已是精疲力竭。。。
长久以来自我安慰的脆弱虚像,彻底破碎掉了。
纵然可笑,也一直对自己说,那人相与的男男女女中,自己,是得宠最久的,已是该知足了。。。但现今却出现了,令他执意收为私房完全独占的存在。。。
尤其他们洞房花烛引颈交杯的良辰,竟是选在自己生日前夜。。。
如此这般,自己又该算什么?甚至连自欺欺人的理由已经都没有了。。。。
好特别的贺礼,不是么。。。
还真是连一丁点虚幻无聊的念想,也不留给我啊。。。
无声的苦笑着,轻歌将左手晃到眼前。晨光下,腕间一汪莹碧愈显玲珑剔透。
自从相逢后第一个生日,那人亲手将这只翡翠镯子与自己戴上,就未曾除下过。。。今日起已是第七个寒暑,当初时常滑至肘部的镯子,如今已卡在腕上,再难取下。。。
这是不是在说,即使是绝望,对那个人的感情,也会一直纠缠自己下去,至死不休。。。
"回屋吧,会着凉的。。。"默默上前,曼舞退下彩锦外衫递与友人,深潭似的瞳中盛满说不出口的担忧。
乖乖起身,接过余温尚存的衫子披上,轻歌挤出一丝笑容。"放心吧,我没哭,也不会再哭了。。。"不是因为变坚强,也不是因为看开放下,只因恍然间才发觉,竟连眼泪,都是种奢侈品。。。哭泣,无非是为引来爱人怜悯关切,为软化平息情人怒火,为等待恋人温情安抚。。。而早被所爱弃如草芥孤独无依的自己,甚至根本,就没有哭泣的资格。。。凭什么哭?又要哭与谁看呢?可笑,可笑啊!为什么非要等流尽了泪水,干涸的眼眶仅剩下血液时,才看清这一点。。。
可惜止得住泪,却止不住心口一阵阵的酸楚,一阵阵的绞痛。。。。
"别这样,轻!"不忍再看那分明是欲哭无泪的苦楚笑容,曼舞狠狠抱住轻歌,将他的头按在自己颈窝,"你还有我,还有我啊!所以没关系,哭出来吧。。。"
披彩少年一怔,随后慢慢回抱住对方只着轻薄里衣的微热身躯,乌发流泻下来,掩去他本就低垂的面容。。。
久久的,两人拥立于露台边缘,沉默无语,自伤情怀。。。
故而没人注意到,来自对面烟云阁顶层上房窗口,那道鹰鹫般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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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后的记忆稍嫌模糊。
印象中,轻歌放任自己赖着友人胡闹,折腾得对方手忙脚乱恨恨磨牙,却没有半分抑制的意思。。。
什么都不想,只是率性胡来,极力将盘亘在脑中的一切丢弃到记忆的角落。。。
暂且放肆一回吧,在这唯一包容自己的地方。。。
终于软软趴在曼舞怀中,轻歌模模糊糊的想。
许是前夜酒劲上来,脑子昏昏的,沉沉的,空空的。。。
只是想维持这个状态。。。
似乎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抓住早已失去的幸福,几乎忘记感触的快乐。。。
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依稀有人来到自己床边。。。
沉稳的脚步声绝非曼舞,偏却说不出的熟悉,难耐醉眼朦胧,总也看不真切那人逆光的面庞。。。
"醒醒吧,小零。"低沉性感的嗓音,尘封久已的昵称,让轻歌猛然清醒过来,一双妙目不可置信的瞪向来者。。。
高挑的身形,讲究的长衫,英俊的脸孔,风流的笑意。。。
以及,闪过眼底的那抹,美好而高贵,璀璨到眩目的乌金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