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少年间————乌啦

原本他也不断催眠自己忘了这事，但今天一闲下来就一股脑地涌进脑子里了。
他转着手里的球突然就觉得挺难过的，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萧然，还是为自己和萧然。
还是......为手中这颗被主人忽视这么多日子的篮球。

十四天。他从来没觉得十四天这么漫长过。
虽然在别人看来裴小要这十四天过得跟丢了魂似的，但他自己只顾着乐颠终于今天就是第十四天了。阿修跟他发消息说今天回是肯定会回来的但什么时候到还不确定，等到了上海再给他消息。
于是从早上开始裴妈妈就看着裴小要上蹦下跳的坐不定还手机不离身的到处晃，忍不住跟他说就算人家阿修今天回来也要休息啊你也不可能立马冲他家去烦他啊。
裴小要给说得一愣如果不是裴妈妈提醒他他还真打算一收到消息就去他家了，但还是嘴硬地嘟囔了句我不就等他安全回来给报个平安嘛......
裴妈妈笑笑没再理他吃完午饭就出门购物去了。裴小要在家里更是静不下心，开着电脑东摸西摸的，还时不时看看手机是不是没信号或者没电了。
太阳开始渐渐西沉的时候被期待已久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来得突然，裴小要握着鼠标的手不自觉的颤了一下。
赶紧抓起手机打开一看。是......是萧然？！z
自从那次裴小要跟他道歉到现在这是萧然第一回给他发消息。
--裴小要，我现在在你家那的那个篮球场上。你现在有时间吗？有的话就下来玩会儿吧？
裴小要看着消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还是关了电脑抓起桌上的手机和钥匙就跑下楼去。

远远跑过去就看到篮球场上萧然一个人正在打着。
运球，投篮，再运球，再投篮。球不小心擦到了后鞋跟，在他引以为豪的运球技巧中很少会犯这种错误，所以少年看着滚远的球显得有些烦躁，甩了甩头还是跑过去把球捡了起来。
就在他弯下腰捡球的时候裴小要推开篮球场的铁门走了进来，少年听到声音立刻转过身看向他这里，在确定是他之后俊朗的眉宇间一扫先前的阴霾扬起了好久不见的笑容。
裴小要看着他突然就觉得脑中的记忆轻轻打了个褶皱，想起好久以前少年跟他说"有没有兴趣比一场"的时候那个因为背光而没有看清的脸上是不是也有着这样的笑容。
少年抱着球跑到了他的面前："你来啦，怎么穿这么少出来？"
"啊，刚刚出门太急了忘记披外套了。"是事实，刚刚一路也是跑过来的，所以只穿了毛衣倒也不觉得冷。
"呵呵，没关系！运动一起就不冷了！"萧然扬扬手里的篮球，"裴小要，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说过要找机会认认真真的比一场？"
裴小要虽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但还是回答道："......当然记得啊。"
"那我们今天就比一场吧！看你的样子再不找你打球都快忘了该怎么打了，刚刚你是跑过来的吧，那就不需要热身咯！说好了这次认真比带条件的，输的人要无条件答应赢的人一件事儿，怎么样？"
没理由拒绝，也想不出理由拒绝。y
今天的萧然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表情，都给了裴小要一种错觉，一种唰唰唰回到几年前的错觉。那时的他们之间真正称得上熟的只有篮球，联系他们的唯一媒介也只有篮球，轻松又快乐，张扬到无所畏惧。
比赛开始。b
没多少时候裴小要就感觉到萧然今天气势不同，没了第一次打球时的试探，没了后来熟悉后的游戏性质，此时的他无论是灌蓝还是抄球都是又快又狠，他是真的在玩真的。
裴小要也不断命令自己要收敛心志，最起码要尊重他的认真好好打完这场球，但思绪有时就是会无法控制，会不自觉地想他今天怎么了，会不自觉地想他还在等阿修的短消息......
如果说平时他和萧然是势均力敌，那今天他只要稍稍一走神对上萧然的狠劲那绝对是没戏唱。
果然没多会儿就露出了破绽，正当他以为自己那个有点僵硬的假动作成功了准备进攻的时候萧然转身就拍掉了他手里的球，球弹了几下就向他身后滚去。
裴小要愣愣地反应了几秒钟，挠着头笑了笑就转身去捡球。抱着球转回身的时候看到萧然还站在原处就这么看着他，有点距离所以不是太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所以迷茫地迎着目光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g
试探着问了一声，面前的少年依然这么看着他，原本已经舒展开来的好看眉宇间又皱了起来，甚至有些隐忍地咬着自己的下唇。
正当裴小要忍不住又想开口的时候少年突然低下了头，把额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裴小要立刻像被雷击中了一动也不敢动，刚刚想说些什么现在也完全忘光了，只是不自觉地张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
"你说......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靠在他身上的少年终于开了口，说出的话却像第二击更加迅猛的雷，把他给彻底击懵了。
"觉得已经够努力的了，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会和自己想的背道而驰呢......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做了......呵......"萧然带着叹息的轻笑，不知道是因为低着头还是别的关系包含着太多压抑与挣扎，"那天晚上的那个吻我记得，我没有忘记也没有后悔，但现在怎么就会变成这样的呢......呵呵......裴小要你真的跟个妖精似的，以为自己抓住你了但摊开掌心却会发现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
萧然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裴小要："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的！是......是、啊！就是那个该死的剧本里公爵喜欢王子的那种喜欢！哈哈！我才不要像那个白痴公爵一样到最后也没把话说出口活活憋死自己！哈哈......哈......"
裴小要只能这么傻愣愣地看着萧然有点自嘲地笑着，心里反复自我催眠式地重复着求求你不要再打雷了我快被炸死了......然后，完全不经过大脑的冒出一句："苏宁......不是我女朋友。"
萧然猛地收敛起表情盯住了裴小要，眼里闪过了一抹无法言喻的光亮，但这抹光亮消失地太快，转瞬就黯然了下来，他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地笑道："她不是你女朋友，但你还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对吧？呵，前几天我寝室里的兄弟跟我说萧然你一副挣扎于恋爱里无法自拔的样子当时我还不信，但今天看到你我就全信了，原来，真的看得出来的......"
说着萧然伸手揉了揉处于裴小要的头发，而裴小要完全处于惊讶到呆滞呆滞到无法反驳的阶段，他只听到萧然揉着他的头对他说："今天这场比赛不用看肯定是我赢定了，愿睹服输，所以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他看着他的目光温柔哀伤到让他觉得陌生，"裴小要，我们还是朋友，是吧？"
无意识地点了点头，无意识地看他收回了手，无意识看他转身离开了篮球场，四周很安静，夕阳的余辉包裹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
不知何时松手的篮球滚到场边在夕阳的照射下看起来很寂寞，和他家里的那颗被冷落已久的出奇地相似。
萧然的篮球，裴小要的篮球，萧然，裴小要，是它们先认识了，所以他们才认识的。
这两颗篮球比人心更加恒久远，直到现在依然默契无比。
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拉回了裴小要的神，他摸出来打开看，挺长的一条消息，被分割成好几条接二连三的冲进来。
5：46PM 萧然：
一直没告诉你，那次高二的班会你先回去后我留下来收拾的时候其实偷偷看过你写的那张纸条。看到你写的话时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挺心疼的，所以我一直想着要陪在你身边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时间......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机会了......呵呵，这些话挺肉麻的当着你面我实在说不出。那么，祝你幸福，我的王子殿下。

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是个奇迹。
但是，谁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奇迹。
奇迹其实一直发生的，但它们实在太短暂，比乍现的昙花流过的紫微星消逝地还快。
而懂得抓住它们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特别的早，前一刻你还可以感受到夕阳的温暖但下一刻已经刮起了刺骨的寒风。只有当这种风真真切切的打在脸上时才会明白凛冽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感觉。
裴小要从小就是个不怕冷的孩子，就算再冷的天两只手依然温暖无比。
以前萧然总是拿这个开他玩笑说他体内藏着一个小宇宙所以在不断的发光发热。在冬天一大早赶到学校的时候萧然总是习惯性把手放在嘴边哈着气有时则趁裴小要不注意走他后面突然把手伸进他脖子里吓得裴小要跳起来然后在楼道里展开一场追逐战。
那样场景仿佛还在不久前，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无比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
但在此时此刻，这个黄昏与黑夜的交替之际，这鼓寒风打在他身上脸上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刺骨无比，浑身冰冻到连脑子也无法思考。
无法思考最好，无法思考就不用想了，不用想就不用烦了......
裴小要只记得自己捡起那颗球后就走出了篮球场，他不想放它一个在那，那好冷，如果他可以陪它的话那么就一起走吧。
天已经完全暗了，但这个城市是不夜城，到处都有霓虹灯在闪耀着光辉。裴小要只觉得自己在不停地走着，穿了多少条马路，过了多少天桥，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过多少次，都不知道，只是有些机械地抱着篮球向前走，觉得冷，但过会儿便发麻了，冷到发麻，麻到不自觉地打颤。
等到脚步自动自发地停下来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建筑物，是......阿修家。
对啊，阿修今天要回家了，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自己怎么会到这里的呢，自己居然走到阿修家来了，平时骑车都要半个多小时......
上楼，他不在家也没关系，他可以在门口等他回来，他很累了，也已经走不动了。

听到门铃声时程行修其实刚到家没多少时候。
他一到上海就给裴小要发过消息但没收到回音，结果刚踏进门就接到裴妈妈的电话说小要出去了打他手机也不接可能是到他这来了，如果等会真的过来了让他给家里打个电话。刚挂了电话就听到了门铃声，开门一看，真的是裴小要。
他只穿了件毛衣，低着头站在门口，怀里还抱着颗篮球，仔细一看会发现，他整个人在不停的发抖。
程行修赶紧把他拉拉进屋来，碰到他手的时候才感觉他双手冰冷冰冷的："小要，你怎么穿这么少衣服就出来了？不是跟你说这几天上海天冷多穿点出门吗？你这样很容易生病的知道吗？小要、小要......？"
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就突然感觉到握着他手的自己手上砸到了一颗水珠子，然后，第二颗......
低下头看着这张拼命拼命压低的脸，紧紧咬着的下唇，瞪得大大的眼睛，原本又黑又亮的眼珠子上蒙着的一层水和即使这样拼命压制依然不断滚落的眼泪......
程行修用手捧着他的脸微微抬起来，把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不让他再把头低下去，一只手拍着他的脸另一只手安抚地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柔声道："来，小要乖，不要咬着嘴唇，快出血了，想哭的话就哭出来不用憋着啊，这里又没别人......"
事实证明小孩真的是要哄的，这样死憋着的小孩更受不了这种温情攻击。程行修见他放开了被折磨得已经没有血色的嘴唇后便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裴小要也不象刚才那样而是开始有了轻轻的抽泣声......
"我、我也不想这样伤害他的......"
"嗯。"
"他......他问我还可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可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还可以怎么办......"
"嗯。"
"我也不希望、不想变成这样......他说他喜欢我、我不是白痴、但是......但是、我也不知道可以怎么办啊......"
"嗯。"
"如果、如果他早、早几个月说......可能......可能......但是、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不一样了，现在我真的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啊......"
"嗯。"
少年支离破碎的语言和夹杂着哭泣声，连安抚着的人都会不自觉的皱起了眉感到心疼。
谁说男儿必须有泪不轻弹。人心都是肉做的，不见得男孩子的就特别坚实顽强。
拒绝是一门很让人头痛的学问。
被拒绝的人会伤心，但如果你在乎那个人，那么把拒绝说出口的时候会更伤心。
如同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一样，永远没有两全的办法。
或许，那也就是为什么那么多的人会不自觉的希望：
为什么要说出来呢......如果不说，大家或许就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了......
暧昧，隐忍，模糊不清，美丽又伤人。

程行修在他背上一下一下慢慢拍着的安抚和一声一声沉稳的应和声，终于让裴小要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裴小要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时间没有哭过了。他从小是个不用人操心的孩子，根本不可能会有被爸妈骂哭的机会，学习和同学间的相处也一直都很顺利，更没有什么大不顺心到他要用眼泪来发泄。
哭泣这样激烈的情绪，仿佛一直离他好远好远，远到以为自己无坚不摧。
他是男孩子，男孩子更不可以动不动就掉眼泪，但是当自己出现在这里，这样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安抚着自己，这样一个温柔的怀抱拥着自己这个冻僵的身体，这样温和的声音跟自己说想哭的话就哭出来不用憋着然后轻生应着他的胡言乱语。
霸着面前这个人对于自己的包容早就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习惯。
即使任性，即使自责，却会忍不住，继续任性，继续自责，如此反复。
因为习惯。
被硬生生改变过来的习惯已经太多太多，能不能容许他再任性一次，习惯着这个习惯永不改变？
可不可以就这样任性的霸着他，霸着他的包容与疼爱，霸着这份被疼的运气？

由于好长好长时间没有这样哭过了再加上一路上吹了冷风，所以抹干眼泪后裴小要就觉得头涨痛的厉害，反应更是比平时慢了三拍。
发现他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而且有些呆呆的，程行修赶紧把他带近房里让他坐下，见他不肯把怀里的球放下也就随他去了，抓起床上的大毯子给他包裹在身上还去厨房倒了杯热水让他暖暖手，否则这样吹冷风肯定感冒。
安顿好裴小要后再给他家里打电话，告诉裴妈妈小要今天太累了就在他这住了，好在裴妈妈对他很放心也就没多问什么。
待一切都办好去缴了把热毛巾回到裴小要面前，见他还像先前那样一动不动的坐着，拿热毛巾帮他把脸上的泪痕擦掉。
"现在还冷吗？"
......没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看着他，摇摇头。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还是摇摇头。
"那好，现在听我话，先什么都不要想了，乖乖睡一觉好吗？你妈妈答应让你住我这如果明天回家生病了那就不好了。"
惯性的摇摇头......然后像突然明白过来了，迟钝地点了点头。
"好，那现在球放下来躺下去睡觉好不好？"
乖乖地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球但不让滚太远就放在床边，躺下去看着程行修把被子给他掖好，闭眼睛，睡觉。
看着乖乖听话闭上眼睛开始睡觉的裴小要，程行修站在一边不着痕迹的轻轻呼出一口气。
其实，他有多少事情，从他刚才那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话语中也可以猜出个大概了。
但是就算他知道，就算他明白，以他的心情和立场，除了可以为他做现在的这些，又还有什么呢？

其实裴小要睡得并不安稳，可能是因为头疼的关系一直睡睡醒醒的，睡着的时候也一直作着一些零碎而残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