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伦--罪?"尽管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汪波还是有点小意外,想了想,又不由看了眼他,但也只是一瞥,便若无其事地答,"哦,这个啊,好像关于乱伦,就我们国家目前的法律来说......"
"什么?根本没有?!"
"男爵小姐。"莱特在耳根处按了按,暗示她的惊呼声已经超过了一个贵族淑女应有的范围。看她立刻反应过来,强耐着性子恢复常态,他才慢吞吞地接着说:"你似乎不必如此激动。"
"可是、可是你不是对他们说......"
莱特笑笑,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叼上他的烟斗,回到他面前的文件中去了。
"莱特先生。"梅琳不甘心地要问个清楚,旁边响起一把优雅温和的声音:
"埃尔贝克小姐,这个问题,我想我可以为你解答。"
"......罪名是还不成立的。"汪波说完,再想想确定,"对,的确还没有。"
沈雨浓一怔,没有?可是莱特明明说......这么说,他们果然被诓了。
不由低了头,过了一会儿,握紧的拳头又慢慢放开。算了,原本,有没有这个罪名也无关紧要。就像,他问不问结果都一样。反正已经走到这步了。
唯恐汪波注意到他的异样,他赶快抬头挤出个笑容:"原来是这样。呃,刚你还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汪波慢悠悠地走,慢悠悠地说:"我说‘不过......'。不过我没记错的话,在《刑法》内增设家庭乱伦犯罪法条的建议已经有专家提出。我国的法律在很多地方对西方相关法律都有借鉴,乱伦犯罪已为许多国家刑法所明文规定,比如英美、意大利、瑞士、加拿大刑法等等,所以估计在未来的几年内我们也会有明确的法案法规出台。"一本正经地讲解完,扭头对他一笑,"怎么样?够专业吧?现在是不是对我这个师兄很崇拜?哈哈,我们今天刚考完你就问我这个,如果你想知道得更详细的,我回去翻完资料再告诉你。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他知道汪波看他精神不振,在努力活跃气氛,但他委实没那个精神,跟进不了,只低声答:"我、我还要几天。不、不用了,师兄。知道还没有就行了,我只是想了解一下......用不了太多法律专业知识。"
汪波那双眼看人的方式跟他哥的不同,但很有一拼。给他稍作留意地一看,沈雨浓就觉得吃不消了,正好走到2栋边的楼梯,赶紧说:"呃,那我就从这边下去了,师兄再见。"
很无辜地看着他急于摆脱自己的样子,汪波无奈地笑笑,挥挥手:"好吧,那就先这样吧。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啊。反正我估计就在窝里孵蛋了,一准在的。"
"哦,好。"
沈雨浓面带微笑着告别,不防他临走又忽然凑过来,很神秘地低声笑:"不过,小雨啊,你知道法律上的‘乱伦'又是怎么定义的吗?"
沈雨浓又一愣,还没答话,他便恶作剧地摆摆手:"拜拜!"说着就飘远了。
"莱特夫人,你是说......"
"因为我先生的身份,所以无论说出什么来都很具权威性。而所谓权威,就是让人对你所说的任何话都不会轻易怀疑,即使是......呵呵,当然我也必须承认,沈烟轻这个人......竟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比尔,就像你说过的,把什么都豁出去的人其实才最坚不可摧。就像当年的奥齐......那晚我在卧室里听他说话,即使一直处于劣势,语气也不急不缓,声调不高不低,遣词用字都很有分寸,又充满技巧,这些年来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敢并且能跟我先生针锋相对的年轻人了。的确很不简单啊。"这最后一句转了脸,对着在桌子边的莱特先生。
莱特头仍不抬,只是微微一笑:"正是年轻,才不知天高地厚。"
莱特夫人嗔怪地回:"不知天高地厚难道不比胆小怕事畏畏缩缩强吗?"
"都不是什么优点。"莱特哼了声,下了结论,摆明了不再发表意见。
"明明很欣赏,就是嘴硬。"莱特夫人白他一眼,小声地对梅琳笑说。
梅琳也嘻嘻笑,相对严肃的莱特先生,她当然更喜欢气度雍容又和气得待她就跟奶奶一样的莱特夫人。
"夫人你呢?"
"我当然也......"莱特夫人说到一半,瞟过她一眼,话锋便一转,"不过这件事上私人的感情并不能改变什么。你该知道,埃尔贝克小姐。"
梅琳低下头:"是的......我知道。"
"虽然站在我们的立场这么说有些奇怪,但你的确不用太为他们担心。事情还只是刚开始。那位沈先生不这么好对付,何况--还有我们未来的公爵殿下呢,"她缓缓地笑,笑容中有分明的洞察,"虽然那天他一直甚少出声,不过也是个不能小看了的人物呀。"
想了想,又说:"爱之深,所以才情怯,才害怕让心爱的人受到哪怕一点伤害。说真的,如果他不是这样,我们还真不好办呢。但爱情,能让人变得软弱,也能变得坚强。......那两个人依我看,沈烟轻外刚内柔,而沈雨浓正相反,才是麻烦的外柔内刚。"
沈雨浓回到寝室里,看到大家都开始在收拾东西打算回家了。他默默地坐在一边,每个人都忙着手上的事,也没留意到他的异常。
门本来就为了进出方便敞开着,李隽跑过来,背着包站在门边跟他笑着摇手:"雨浓,我走咯!你下午的车吧?到家给你打电话啊!"
"啊?哦。"他被惊醒地抬头,不自觉地露出一个被动的笑,"一路小心啊。"
"嗯!"李隽归家心切,什么都顾不得了,掉头就跑。快跑到楼梯口时,忽然又听到沈雨浓叫他。刹了车,回头,兴冲冲的表情里满是暖洋洋的阳光。
"我给你打电话吧,你别往我家打了。"背着光的那个瘦高的身影这么说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怎么呢?"他觉得有点不对劲,迟疑下来,又往回走了几步。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去。我家里没人,怕你白忙一场。"
"你们不是下午走么?不是已经订了票了?......雨浓,你怎么了?"他听着那声音不对,赶紧跑回去,看他笑着,笑得眼睛弯弯的,弯得看不清里面的东西。越看越不对,伸头看了看他那根本还没动过的床铺和行李。"你怎么还没收拾东西啊?不走了?......改期了还是怎么?"
"嗯。改期了。"沈雨浓笑不下去了,只好装出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好了,你快走吧。别让人家彭慧等急了。"
李隽皱起了眉,没理他,直接问:"好好的干吗改期?这车票多难订啊。是你哥那儿一时走不了了还是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啊。"
沈雨浓觉得越说越多,他待会就给自己耽误时间了,赶紧推他:"我哥说要改,我也没办法。你赶紧走吧,路上还得一段时间呢。"
给他这样一说,好像又是自己多虑了,不放心地再问一次:"你真的没事?"
"没事没事。你走吧。路上小心啊!"
给推着走的,李隽也没忘了回头跟他说一声:"那你要记得给我打电话啊。......还有,有事一定要跟我说,记住啦!哥们儿啊咱是!"
连连点头答应,看着他又咚咚咚地冲下了楼,沈雨浓慢腾腾地转身回寝室。刚才的话寝室里的都听到了,又关心地问了两句,他都当没事地应了。本来寝室就小,每个人都还在忙。他就是坐着不动也是妨碍交通,只好又晃了出来。
无精打采地下了楼,到处可以见到背包回家的同学,心里更是难受。慢慢地沿着大道走,来到老图书馆前面,完全是无意识地进去了。
相对外面放假前的群情雀跃,图书馆里就像关着一段停驻的时光。交杂着特有的味道,安宁而祥和。还是有人在又高又密的书架间穿梭,有人坐在桌前静静地翻阅资料,有人飞快地抄着笔记,一切都跟昨天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好像又回到了昨天的这个时候,站在时空的那一点上。他还是昨天的他,爱情亲情都仿佛天经地义般地一直在他心胸里温得暖暖的,只要想起那个人,整个人都像获得了全新的勇气和力量。那种曾经以为决不会褪色的幸福的感觉。
就这么怀想着,一直惶急空荡的心才终于一点一点地找到依靠,回到原位。
唯一看出了改变的当然还是人数。图书馆里人明显少了,电子阅览室里更是前所未有的空着大部分的机子。他进去随便找了个位子,开了个浏览器,开了信箱。
没有新邮件。
他咬了咬唇,点开"写信"。然后手指像是完全不受控制地疯狂地在键盘上跳动起来,空旷的机房里,只有快速击打的声音在回响。只短短二十分钟,信纸上已经密密麻麻。跟突然开始一样,他又突然停了下来,慢慢地看了一遍自己写的东西。一遍,又一遍。
终于,拖动着鼠标,全删了。然后,重新在干净而格式化的电子信纸上缓慢又认真地打下一句话:
哥,我好想你。
呆呆地注视着这几个字,直到眼睛酸麻,才默默地点了--"发送"。
晚上7点,雨势很大,天阴沉沉的。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响雷。
下班后回到家洗了个澡,刚叼了根烟打开电视,还没坐下来,就听到刺耳的门铃声。是楼下的楼道门铃。
取下门边的话筒,刚要出声,里面传来一个被电流改得模糊又低闷的声音:
"王烨......"
"是我。不过我不买保险不订牛奶不......"
"开门!"
靠!这谁啊?还敢对他用命令句?!鉴于这样的人不多,所以如果有也一定是他最好别招惹的熟人,他很听话地按开了楼门。
他家就在楼梯边,站在门口抱着手很大剌剌地等着看是何方神圣。
等了若干分钟,一个湿淋淋的人影晃荡着出现在楼梯口,低着头,头发搭了下来贴在脸颊边,有气无力地摇晃上来。他看那浑身上下整个儿糟糕透了的身影,一时有点糊涂,可一触到那双抬起来瞥他的黝黑的眼睛,立即冲了过去。
这位是他根本没想到的,无疑也是最重量级的大仙。
那个身子在他碰到的前一刻已经倒了下去,仿佛支撑着全身的力量在看到他时就完全地耗尽了。正好倒进他的怀里。
他抱着那副软趴趴的身体,看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几乎每一个地方都在滴着水,一脸的憔悴和倦容就要这么闭上眼,活似电视里常常出现的"最后一面",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慌慌张张地连连拍着他的脸颊,惊惶地叫:"烟轻!烟轻!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搞成这样?喂,你别吓我!"边说边赶紧把他往屋子里带。
沈烟轻的腿都好像不听使唤了,全身的力气都被突然抽光了一样,到了他屋里,还没等挪到沙发上就一下坐在了门边,靠在墙上虚弱地喘着气,看着他的紧张于是费劲地要开口,王烨的眉头皱得紧紧地抢先说:"先把这身衣服换下来,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说着就上来帮他解衣扣。他抬起只手拦住了他。王烨看他的样子只觉得心里酸酸苦苦的,努力放缓了脸色,和声说:"我帮你把衣服换下来,这样要着凉的。听话。"
沈烟轻像是很坚持,手保持着那个姿势,动也没动,他更是受不了了,提高了声音:"我就是帮你换衣服,烟轻,你还信不过我?听话,你一发烧就要烧好几天,到时候难受的是你自己。"
"不是......"沈烟轻费劲地挤出一个笑容,又轻又慢地说,"我的钱......全都拿去买机票了......我......打的来的......"
王烨的动作果然一顿,望着他:"车呢?"
"在下面......你这栋楼太难拐进来,我让他......停小区门口了......我还有件行李在他车上......"
"那我也得先把你弄干啊!你这样子......"
"我就是太累,现在好多了,可以自己来。你赶紧去吧......等待时间也算钱的......"
王烨看看他,终于二话不说,回屋拿了钱包,在门边拿伞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叮嘱:"你赶紧把湿衣服脱下来!"
"知道。"沈烟轻回答他的是歪着脖子的一个笑。
等他终于跟出租车司机交待清楚,又提了他的小行李箱进门时,看到沈烟轻根本没挪过地方,靠着的墙边地板沿着他的轮廓漫延出一圈水渍,他只是闭了眼睛无力地倒在一边。
"......"王烨对这幅画面忍了又忍,最后终于是抵不过心被揪成一团的难受,大吼一声,"沈烟轻,你他妈是不是以为发烧不会死人啊!"
温热的水浇在湿冷的皮肤上,带来颤栗般的温暖,再加上在那双手用力地揉搓下,身体很快暖和了起来。
沈烟轻纤长的睫毛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干净的地板瓷砖,不算小的空间里一切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你家的浴室不错,这么整齐,真不像你的风格。"这是他醒来的第一句。风马牛不相及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何况喉咙有点干,所以这句话称赞听起来呆板又缺乏诚意,让人完全没有要感谢的欲望。
因此王烨只是头也不抬地专心帮他搓着后背。"不好意思我没浴缸,只能给你这么冲着洗。你醒了也好,否则我一个人还真弄不过来。"
他是把他半抱在自己怀里,一手拿着篷头给他冲着。沈烟轻恢复了知觉,才留意起自己正一丝不挂,不过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顺应要求地稍稍直起了腰。
他从里到外都是一片散沙。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致值得他去计较的了。
"你多久没睡过觉了?"王烨扫了眼他眼眶下青黑的阴影,手上也没停。心脏早已在发现他不是给昏过去而是睡着了之后就恢复了正常。早知道这个人生来就是要让他担心过度的。
"......不记得了,"沈烟轻艰难地想了一下,"大概......过36个小时了吧。谁知道。"
本来熬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不仅从昨天早上七点起床后就没合过眼,而且昨晚上脑力运动完体力运动,今天又马不停蹄地折腾来广州,肚子里仅剩的昨晚的晚餐也早已消化殆尽,上楼梯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要散架了。熟睡到连被王烨扒光了也没感觉的地步,可见他有多累。
"手上怎么弄的?"继续漫不经心地打探,王烨伸长手臂开始帮他洗胸口。
沈烟轻闻言,才抬起手来看看,指节上青紫的一片,还有些被划伤的破口,打人的时候所有感觉都封闭了,现在看到了才觉出酸痛。如果王烨不问,也许到都好了他也不会发觉。
他的一切感觉现在都迟钝得比恐龙尤甚。
不当一回事地又闭上眼睛,梦呓般地答:"揍了个人。"
"小雨啊?"像是早等着他这句话的,几乎是肯定的问句立刻就上来了。
他的身体一僵,闭上的眼睛又闪电般地睁开,王烨似乎听到他的喉头模糊地有些什么音节要冲出来,可是过了一会儿,又什么都没发生。只是重新垮下了肩,将漆黑的瞳重新关进眼帘后,口气里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可能么?"
这是他们俩见面后第一次提到那个人,每个心湖里被激起的涟漪那么相似却又丝毫不同。
王烨不再多问了,手搓着往下。
忽地被一把按住。沈烟轻闭着眼用平静的声音说:"我自己可以了,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