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想!你再不住手,我便…”凤独在作势要自毁内丹。
殛天冷笑道,“你若这麽做,那他便只能给你殉葬了。”
凤独在指著地上的血红,颤声道,“看见没有,那是你的骨血啊!”
“我说过,我殛天想的就非要到不可!”殛天也无法再坚持下去,嘶声咆哮著,“你到底随不随我走!这小子就快完了!”
九十、九十一…正在这时,一颗被火焰包围的珠子突然从血肉里迸射而出。
“不!”凤独在飞身扑上去,用身体将珠子笼罩住,“我跟你走!我跟你走!你快停手啊————我跟你走———”
“乾坤杖,收!”殛天摊开手大喊一声。
不,别停下,别停下…
“怎麽会?!”乾坤杖竟然无视殛天的命令。
别停下,不到一百杖别停下…
殛天陛下大约忘了,天君家的殿下同样能够命令乾坤杖。
九十三、九十四…
“停下!我帮你救他!我来救他!”
凤独在的声声大喊,莫曰已听不见,他残留的意识只是快些受下一百杖,快些聚集万年修为,快些去救勿言…不,不是勿言,那是他的…他的月…
九十九,一百!
乾坤杖回到殛天手中同时,地上已支离破碎的死尸开始动了起来。
“他…”凤独在和殛天揪住心看著他,皆不敢相信他竟然还有意识。
与其说是死尸不如说是一滩血肉更贴切,爬动的血肉一点一点向勿言靠近,经过之处留下一道刷红的血路。
腹中的小东西被殛天暂时困住之後,勿言稍微恢复了神志,虚睁的眼看著所发生的一切,除了不断流泪,什麽也做不了,连开口说话也不能。他想说妖道你别过来,他想说我不要这万年的修为,他想说妖道你快过来,他想说我想再好好看你一眼,再摸一摸你的脸…
仿佛爬了一千年那麽长,莫曰终於牵到了勿言的手。
凤独在抓住殛天的手臂,浑身哆嗦著,“快阻止他,快…”
阴阳珠子已碎裂,莫曰的元神已无法在别的肉身寄附,倘若他把方才凝聚的万年法力给了勿言,他那残破不齐的躯体便会瞬间化作青烟飘洒苍茫,那时凤独在和殛天想保住他也是不可能了。
“我…我知道。”事情超出了殛天的控制,他万没有想到乾坤杖会不听命令,更没有想到忘记前事的莫曰对山猫妖仍是不改初衷。这让向来掌控一切的殛天陛下有些慌乱无措,也让他的动作慢了一步。
“勿…不是…”早已开不了口的血人此刻竟然出了声,“月…月儿…秋…秋…”
【永远不要让他叫出你的名字,否则他便会记起一切…】
苍白透明的手猛地握紧,妖道你想起来了麽,想起我是谁了麽…
“秋月,我的秋月儿…”
记忆也许并未完全苏醒,但这个名字,秋月,却在最後的关头浮现脑中。是的,秋月,不是什麽勿言,这是他的秋月儿,他的秋月猫儿…
下一刻,秋月的身体猛地腾,一股浩瀚如海的力量将他包围,半透明的身体迅速恢复原来的模样……不要,妖道!
“妖道————”
“不…”他的孩儿…“啊啊————”
看著那灰飞烟灭的躯体,神凤昂首仰天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嘶鸣,刹那间大殿掀顶瓦解,鸣叫直达九天,惊空破云。
“原来这麽痛…”以为那小子活也好死也好,不过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肉,却没想到割肉会这麽痛。
“凤,我并非要…”
凤独在没有理会一旁的人,只是痴痴把手中即将熄灭的珠子看著,血宝石一般的眼眸溢出一滴泪来,“你叫我母亲,可不,我就是你的母亲啊!”
“凤!不要!”殛天来不及阻止,神凤已张嘴把碎裂的珠子吞入腹中。“一切如你所愿,殛天,我再也离不开你。”
语毕凤独在的人形隐灭,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火凤凰,这是灵妖神凤第二次毁掉修行…
(25)
两百年後,人间,一条清澈的小河边。
“站住——别跑————”
那跑得像一阵风的高大身影,仔细一看竟然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张分明稚气得紧的脸庞却是英气勃勃,深刻的面孔自有一股气势,尤其是那双眼角高高上挑的双凤目,必定是生於尊贵人家。
“站住!你这个没良心的,吃干抹净就像要溜!想都别想!”
“我哪有吃干抹净!我根本吃都没吃!”少年别跑别喊,眼看身後的人就要追上,他赶紧念起咒语使出‘千里追风’,追风而逃。
“别跑啊!死没良心的!呜呜…”追不上人,七彩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怎麽回事,爹爹在骗他是不是,为何他按爹爹所说的去做了,他还是把这个人留不住,这个人还是要跑要逃。
另一厢,吓坏的少年一口气跑回家,还未进屋就高声呼喊起来,“月爹爹,月爹爹你在哪里!哇——”喊著喊著竟也放声哭起来。
“怎麽了?”温柔的声音响起,一人从屋走出来。
映入眼的是一张雪白如玉的脸庞,一头黑亮如绸的青丝,一个玲珑秀丽的人儿。
少年一头扎进他怀中,开口叫的竟然是,“母亲,怎麽办,哇哇,我又差点把他吃了!”
秋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已说了好几回什麽‘差点把他吃了’,可我还不知道你说的‘他’是谁。”
少年仍是哇哇大哭,“我不要吃人,我不要做吃人的妖精!母亲你快带我走,我不要住这里了,再住这儿下一回我一定会把他吃了!”
秋月头疼了,这孩子老说‘吃人’,可他身上从未有过血腥味啊,“那你告诉我,你是怎麽‘吃’他的?”
少年急得跺脚,他都害怕死了,母亲竟然还问他这种傻问题。“还能怎麽吃!当然是用嘴吃呀!”
“‘他’是什麽东西?”秋月想‘他’一定不是人或妖,没准儿是前段时日看到的人面果子。被人面果子吓成这样,这孩子也太胆小了。
“他才不是东西!”少年气道,“他是一个长得很好看,很好看的…”
“有人在家吗———”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气势汹汹的呼喊。
“爹爹,这样闯进来好吗…”
隐约听见熟悉的声音,少年吓得躲在秋月背後,可是秋月哪里遮挡得了他魁梧的身材,他只得躬著身尽量把脸藏起来,“完了,他找上门来了!”
“在的,就来。”秋月提高声音回应门口的人,然後转过身把少年揪到面前,“没出息的小鬼,还不出去看看。”
少年一把抱住母亲,死活也不肯出去,“不干!他一定会打我的!”
秋月惊道,“他那麽厉害?!”这世上竟还有他的孩儿打不过的人?!
“不是的,只是…”少年哪里敢和母亲说他不是打不过,只是舍不得打。
两人久久不去应门,门外的人便自个儿走了进来。一进庭院七彩便指著不悔叫起来,“爹爹,就是他!”
这一照面,秋月和其中一人同时愣住,竟然是故人!
“姬雪昭?!”狐妖姬雪昭。
姬雪昭也惊道,“是你?!”看见秋月身旁的少年又是一惊,“他是谁?莫非是道爷的…亲人?”少年的长相任谁一看都知道与那位道爷有莫大的关系。
秋月也不多作解释,只是含糊道,“他是我的孩儿。”说著转向少年,“不悔,快给长辈行礼。”
原来少年的名字叫,不悔。
不悔依言走上前,躬身行礼,“见过这位长者。”
姬雪昭看了看身後的七彩,了然地点点头,心想大约也和他收养七彩一样。
“你…你还好吗?”秋月并没有忘记两百年前他险些挖去了姬雪昭心脏的事。
“怎麽不好。”姬雪昭并非心胸狭隘的人,那麽久的事他早忘记了。旧恨虽然可以不提,但是‘新仇’却是要说的。“好了,故人话情先放一边,我是为了我这孩子来的。”说著姬雪昭把身後的七彩推到秋月和不悔面前。
“您好,晚辈七彩在此拜过。”有教养的七彩行礼道。
七彩?秋月只觉得这名儿像在哪里听过。
俊俏的七彩一出现在面前,不悔的眼睛便瞬间点亮,小色鬼看人家的样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秋月正想责备自家没出息的小鬼,却没想到对著七彩他竟也忍不住咽唾沫。怎麽回事?定睛一看,原来…原来这小妖精是条七彩锦鲤!
“原本他们两个小鬼之间闹闹小情我也不反对,可是,你家这孩子不能太欺负人啊!”姬雪昭气愤道。
“不悔,你怎麽能恃强凌弱呢!”秋月瞪眼看著自家的坏孩子,以为他对七彩动了拳脚。
不悔低下头,扁嘴道,“我也不想的,谁叫他要脱衣服,他一脱衣服我就更想…”
“脱衣服?!你对人家做了什麽?!”秋月惊道。
“我…我…”
见他半天说不来,秋月转向七彩柔声道,“好孩子,告诉我,他对你做了什麽?”
“他…他…”七彩面飞红云,同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姬雪昭一把拉下七彩的领子,“这就是他干的好事!”
秋月顿时傻了眼,“啊?”只见七彩从耳际到颈子再到胸前,一直延伸到衣衫遮挡的地方还有,全是一个个的,牙齿印子!“不悔你…”
不悔委屈道,“不是的,我真的没想要吃他,我只是忍不住…相信我,月爹爹,我真的没想…”旁人在的时候便唤月爹爹,而非母亲。
“念他还是孩子,这次便作罢,我希望不会再有下一次。告辞,哼!”说完姬雪昭便拉著泪眼婆娑的七彩离去。
“喂,你…你别…”眼见伊人离开,不悔忍不住想要挽留。
七彩回过头,嘴角扬起,笑得妩媚而惑人。
看著自家小鬼三魂被勾走了俩的模样,秋月只是不断摇头,完了。原本一条锦鲤精已足够勾魂夺魄,如今还是条狐狸精养大的,他这孩子看来是完了。
见母亲这般看著自己,不悔局促道,“母亲?”难道要惩罚他了吗?
“不悔,你长大了。”
两百年了,不悔已从一个巴掌大的小东西长成了他面前的大男儿。这模样,这身形,丝毫没有他的影子,俨然是那个人的模子刻出来的。那个人,究竟还要多久才…
(26)
隔日,天刚亮不悔便被秋月从被窝里抓起来。
“快把昨儿给你买的新衣裳穿上。”
“要出门?去那里儿?”不悔问。
无视他不高兴的样子,秋月边为他穿衣边说道,“你昨儿不是说不住这儿了吗,怎麽这会儿又不乐意了。”
不悔微微红了脸,“我那只是说说,也不是真的想搬走。这附近好多袭击路人的妖精,我们走了,他们可如何是好。”
秋月轻敲他一个栗子,“有你收的那些徒子徒孙就够了,我们得离开一段时日。”
“去哪儿?”
“张开手。”
不悔依言把手张开,秋月为他把腰带系上再挂上玉佩,这才算穿戴整齐。
“你爹爹他…醒了。”
“爹爹?!”不悔惊呼,“你是说我的…父亲?”
秋月点点头,不敢与他正视。
“我才不去!”
秋月叹气,他就知道。
“我才不想见他!”虽然没有见过那个人,但是不悔对他根深蒂固的恨却是一出世就有的。“他的死活不关我的事!”
“你住口!”秋月推出一掌,将忤逆子打坐在床,“你要再说一次这种话看我掌你的嘴!”
不悔见母亲真的恼了不敢再放肆,“是。”
“两位可准备好了?”这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不悔立刻跳下床护在秋月身前,做出戒备的姿势,“什麽人,出来!”话音刚落眼前便闪过一道强光,过後一名身穿锦绣华服的男子出现在不悔和秋月面前。
“奴下见过两位。”华服男子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你是谁?”不悔问。
男子看向秋月,“奴下是来迎接两位的,请随我走。”
秋月点头,拍拍不悔的手让他放心,“随他走吧。”
九天之上领驭三界的天宫,从前秋月从未想过能够涉足此地,此时此刻置身於这雄浑的殿宇中他不由得生出胆怯。
而不悔呢,没有丝毫的‘怕生’。从一开始他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似的,东逛西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後来蹦跳累了,觉得没意思才回到秋月身边。哼,什麽狗屁天宫,也没什麽了不起的,不过是比凡间的皇宫大那麽一点点,奢华那麽一丝丝。真是无知小儿啊,殊不知他参观过的地方不过是天宫的一处偏僻地。
这里的人要比凡间的人要好看一些,就连最卑微的奴婢也是美得天上有地下无,一个个说话吐气如兰走路轻盈缥缈,这大约是不悔认为最赏心悦目的地方。
“您真的不打算见陛下?”领路的侍官再次问道。
不悔不耐烦地挥挥手,“有什麽好见的。”要不是母亲硬要他来,他连那个他叫爹的人都不想见。不知怎的,对於这些人他就是没理由的讨厌。
“到了,殿下就在里面。”侍官走到院门口便停住脚,只让秋月和不悔两人自个儿进去。此处是专为殿下而设的僻静处,没有陛下的圣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母亲,他…他是什麽样的人?”不悔嘴上说不想见那个人,可临到关头却忍不住紧张起来。那个给予他生命的人,那个不惜形神俱灭也要换得母亲和他的人,母亲从小便这麽对他讲。那到底是一个什麽样的人,他已好奇了两百年,念想了两百年。
“他…他是…”秋月支吾道,“你等会儿与他相见後便知…”糟糕了,他要如何与不悔解释等会儿所见到的…
看似狭小的一个院落,却是层层深叠,七拐八拐之後才到了目的地。
推门进入,门内是另一派洞天,朗朗青天虹光明媚,鸟语花香绿汀围绕,好一处仙灵之地。秋月领著不悔绕过翠山走向一处巨大的树荫之下,半途中又一次停下来。
“母亲?”怎麽老是走走停停的。
秋月欲言又止,“不悔,等会儿你看到的也许和你想像的不一样。”
“他有三头六臂不成?”不悔挑眉。
秋月咬唇,心道也许远比三头六臂来得吓人,“总之等一下,你要冷静一些。”
不悔垂头叹气,“是,母亲,虽然他抛弃我们两百年,但是我保证不揍他。这样行了吧?可以走了吗?”
“就在哪儿。”
一见两人前来,四名仙娥立即行礼退下,“告退。”
“他在哪儿?”不悔四处观望,却是不见任何人的踪影,除了眼前这个…
秋月走到摇篮边,俯身将里面的小东西抱起。
“母亲,这个是?”看著小东西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眸,以及那眉心间的朱砂痣,不悔只觉得透骨的凉意从脚底升起。
【你那是什麽表情?很不待见我吗?】他没有张嘴,他的小嘴如今也不会说话,但不悔却听见他的声音。
“他就是…”秋月将怀中的婴孩送到不悔手中。
不悔极力稳住哆嗦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小东西摔死在地上,“这就是…”这就是他的亲爹?!
“不—————”
凄惨的叫声传来,殛天手一抖险些把东西洒了,“这鬼孩子鬼哭狼叫什麽。”说完再次把手里的东西递去,“凤,快把这些万年果吃了。”万年果,顾名思义,万年开花、万年结果、万年成熟。
一只色彩豔丽体态雄美的大凤凰俯下头来,张嘴啄了一颗,可是才嚼了两下便又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