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的最后一章————练央

我一边招呼着他一边跟他对面坐下，“好久不见呐！今儿又是碰上什么事了才想起我的呀？”
“滚！”
我敢发誓文雨绝对是碰上什么大事了，要不他不会连回应我的打趣都这么懒洋洋的有气无力。
我像往常一样推了他脑袋一下，顺手揉乱他的头发，我说：“什么事说吧，就不信咱俩一块摆不平它！”
他抬头，脸色惨白的冲着我咧嘴笑，“我退学了……”

饶是我有绝对没好事的预感，也不由楞了五秒半才缓过神来。
望着没精打采的文雨，我哑着嗓子开玩笑说文雨你该不会是搞大了人家女孩的肚子吧？
虽然是玩笑的口气，但我心里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文雨的成绩绝对没的说，脾气虽说不上好，但也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揪着人照死里打的主儿……想来想去，也就想出了个比较容易出事的男女关系。
我盯住文雨的表情看，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紧接着就被文雨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乱七八糟瞎想什么呢你！”
他骂我，但基本上他从没对我说过脏话。不管他怎么跟我开玩笑，他始终还是把我当女孩看待。在很多小细节上，文雨总做得叫我在不经意间一下子就被他感动了。
我没接着追问，等他缓慢的开口。
“……是因为翘课太多。”他蔫蔫的说完，又闭上嘴巴。
我耐着性子问他：“那你又干吗要翘课呢？”
“……晚上我去Red Angel跳舞，然后一觉就睡过去了，不到中午爬不起来。”
“可……不至于这样就叫你退学吧？”

蔫了老半天，文雨才哼哼唧唧的说了一句：“是我自己愿意的……”
“……”

黑线累积着黑线从额前掉落，当时我真的特想揪着他衣领往死里打！
弄了半天原来是自愿的，一开始还矫情成那德行！？

压着火，我问他：“那你以后打算干吗？跳舞？”
“嗯！”
他点头点得理所当然，我火气飚升得也理所当然。
“你头壳坏了呀你！想什么呢！好端端的应用物理你不念，偏跑去跳舞？你跳一辈子呀你！？”
他继续点头点得理所当然，“没办法了，小夜，我不跳会死的小夜，真的！”

我顿时一口气哽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巨不好受，甚至连眼眶都开始发酸，我使劲拿眼睛夹他，骂他笨蛋，猪！拣一切我能想到的字汇骂他！
那个呆瓜！
那个跟我说爱因为遗憾而成为美丽的永恒的白痴！
那个跟我说不跳舞就会死的蠢货！
……那个傻冒！
他妈的他妈的，文雨你丫带种！

“小夜，淑女是不讲脏话的。”
文雨笑得十分狡黠，抓起桌上干净的纸巾就凑上来抹我的脸，我偏开脑袋，嫌脏。
“乖啦，满脸的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他伸长胳膊跨越整张桌面，我没再躲开，质地粗糙的纸巾抹上了我的脸。他松了口气，接着又挺疑惑的瞧着我说，“我怎么觉得你变得越来越女人了！”
我差点没给自个儿的口水呛到，他也这么说我！？

“要搁以前，你绝对不会眼泪流得满脸花，你顶多也就是懒洋洋的笑呀笑的，说文雨你爱咋样咋样我才懒得管你……”
“靠！”我脸上还带着水就开始笑了，我说，“文雨你甭拐弯抹角的，你要想说我冷血干脆直说。”
“不是啊……”他的目光清澈的看得见底，“小夜……我想问你……他对你好吗，靳他对你好吗？”

我笑得越发的像朵花了。
绽放到最明媚最娇艳的花，可惜再怎么绚烂终究也只是朵昙花而已。

我特娇羞的推了把文雨——那种小女人的丢人模样在日后想起来我都会发狠的唾弃自个儿一把。我说文雨你干吗问这个啊……他……他怎么可能对我不好，成天跟我身边转悠的，我都快给他烦死了。
我把沉浸在爱河当中的幸福小女人上演得惟妙惟肖，以致于文雨瞠目结舌地盯着我足足有十秒，这才刚反应过来似的，摇晃着脑袋笑——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总之那种几乎没加掩饰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苦笑令我忍不住怀疑他该不会一直拿我当白痴来耍。
他说我就说嘛小夜，靳绝对会是个好丈夫的……不骗你，他绝对是的！

娇羞的幸福笑容依然惯性的挂在脸上，我和文雨彼此间沉默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去，等到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笑得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话题。

“以后你去哪儿跳舞？Red Angel？”
“嗯。”他点头，拿闪着光的眯眼一下一下的夹我，促狭得可爱，我简直有种恍惚回到高中的感觉，他笑说，“小夜你强啊，一猜就中……”
我觉得高中那会儿和谐的氛围正一点一点的回到我们之间，我不由自主像以前一样跟他闹，打蛇顺杆爬的作出一副趾高气扬的骄傲模样，“那是！我谁呀……”
一句“神人！”还没溜出口，就听见文雨巨狡猾的截了句：“你就一蛔虫！成天跟我肚子里钻呀钻的！”
我笑着拍他的脑袋，“文雨你越来越恶心了！”

我始终没劝过他什么，甭看文雨笑眯眯的挺随和的模样，骨子里他比谁都执拗，横下心咬了牙，执著到恐怖。
有时候会让我害怕。


之后一回家我就跟靳说了文雨退学的这件事。我心理倍儿扭曲的想瞧靳他暴跳如雷的模样，没承想，得到了只不过是一句浅浅淡淡的——“哦。”
靳几乎没什么表情的继续切他的菜，没切出来一丁点血丝，我楞得站不住，靠上了厨房的门框才勉强找着平衡。
我拿脚尖踢踢他，“喂……”
他侧着脸，抬头斜我一眼，我立马就特没起子的闭了嘴。不敢进更舍不得退，我只好堵门口站着，瞪大了眼睛瞧他做饭。

靳的手十分灵活，没多一会儿，一盘子西芹百合就炒出来了。他端着菜瞥我一眼，我知道他什么意思，可我就靠着门框不动窝，我懒。他好象挺无奈的垮着肩把菜放到一边，继续弄下一个菜。
等他七七八八都弄得差不离了，我才积极主动地拉开抽屉，一手攥了双筷子，另一手举个勺，乐颠颠的溜进客厅，留他一人跑了两趟才弄齐了全部饭菜摆桌上。

他累得一屁股窝进沙发，然后瞧我一个人吃饭吃得那叫一个香，终于忍不下去，挪上了饭桌。他苦笑着抓起筷子，他随口就说，“小夜……你成心的是不？我又哪儿惹你了？”
我继续吃继续吃，笑眯眯的，没搭理他。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脸色一下子就沉了，挟了筷子西芹，闭紧了嘴巴大嚼。

我在心里叹着气骂我自个儿，我骂小夜瞅你那德行，跟一男人混到这地步，你也忒没出息点儿了！
我骂了挺多，从开饭到吃饱了转移阵地窝进沙发，一直骂一直骂，开了电视也攥着遥控器照骂不误，直到靳走过来了，靳他走到我跟前，高大的身体完全充满了我的视野。

我扒拉他，“挡着我了你。……你还没洗碗呢吧？赶快赶快……”话没说完，他一把就抓住了我乱挥的爪子。
“小夜……”他从上而下俯视我，这种姿势带给我太大的压迫感，我偏开头。他倒也不阻止，他一个劲的说，“你干吗不信我……干吗不信我？”
声音低沉得跟受了伤的野兽似的，叫我特心动特心疼——不过我再怎么自信再怎么自以为是也没工夫去误会什么，我能伤他？天大的笑话。

我打着哈哈，试图从他的掌握中抽出我的手，“靳……我信我信……我哪儿不信你了我！？”
他抓着不放，“我跟你说了，我跟你说我就是想好好爱你，你干吗不信……干吗不信！”他的力气很大，我早就知道了，可现在才真正得到了确然的体会。他的指甲都掐进我肉里了，弄得我生疼。
我放软了口气说，“靳……我信你，我真的信你。……你先放开手好不？”
“你信个屁！”他倒还有点理智，瞪我一眼，使劲摔开了我的手，“你信还他妈跟我提……”
他张口结舌了老半天，最终还是没把那个名字说出口。

我突然不可遏止的狂笑。笑得眼泪都渗出来了。
靳你还真不是一般的逗！
自欺欺人也就算了，偏偏还琢磨着把我一块儿拽下去，他究竟知不知道陷进泥沼里的人再怎么扑腾也上不了岸！

他瞧着我大笑的模样有点吓着了，呆呆地站着，半天才意识到应该过来扶我一把。他张着双臂想搂我入怀，他从来就不知道我需要的并不是他的怀抱，从来都不是！
我闪开，他搂了满怀的空气。
他开始气急败坏的瞪我，“小夜！你别那么任性好不？！”

脑袋里乌烟瘴气的混乱不堪，我觉得自个儿没办法再跟这里呆下去了——至少此时如此。
于是我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我说，“靳咱们都冷静一下吧。”我特狡诈的晃着刚刚被他掐出了大红指印还有点破皮的腕子跟他眼前闪，他果然怔住，望着他的“杰作”怔住，原本想拦我的胳膊伸到一半，又颓丧的搁了下去。
他问了一句废话，“小夜你要去哪儿？”
我没搭理他，抓过一件外衣，拉门出去。

他了解我，就像我知道他一样，他不可能不知道大晚上的我要去哪儿，他都知道，他问了一句废话。
我在夜晚的风里冷笑，转着圈的冷笑，别人拿我当神经病我也认了——我还就不正常了呢！
我赌着气的冷笑。


我去了Red Angel，有文雨的地方。
一进门，喧嚣的热浪就扑面过来了。我隔着老远瞧见文雨正跟台上蹦，热力四射的跳得那叫一个帅。我弯着嘴角说：“怪不得热闹成这样呢！”可惜舞曲震耳欲聋，没人听见我说了些什么。

在吧台边找了个座儿，我向酒保要了一杯柠檬味的苏打水——再没人跟你身边老抢先一步给你点喝不惯的苏打水，那感觉甭提多棒了。
我抿着水，瞧台上的文雨汗水飞扬，头一次没瞧他跳舞而只注视他这个人，我眼尖的发现他脸上没有表情。
我突然想起高中那会儿有个小女生特花痴的写了篇关于跳舞的文雨的小酸文，情绪激昂的直说什么跳舞的文雨好象全身心都沉浸进去了的样子，好象用的是沉浸吧，要不就是什么沉醉沉迷的套话——全他妈的瞎掰！
没有表情的文雨，在他身上，我除了痛苦再也找不见别的词了。

可即使痛苦也还是要跳下去，即使退了学也还是要跳下去，文雨，你说你不跳会死，跳舞对你来说，恐怕不止是“爱好”那么简单吧！？

愣神的时候突然被人招呼了一声，“嗨！你是小夜吧？”一张甜美的小脸出现在我眼前，是小淇，文雨的女朋友。
我呆了一下，随即满脸堆笑，“啊啊，你也来啦，陪着文雨呢吧。”
她在我身边坐下，我不大自在的扭着身子。

我已经忘记自个儿原本是个懒散的不成样子的家伙了，真的，忘记好久了。其实懒散是一种洒脱的状态，而跟靳还有文雨在一块，却完全容不得我洒脱到懒散的地步。
面对小淇，我才突然意识到自个儿的懒散正在体内疯长，不想开口，不想跟这个“文雨的女朋友”说话。

我借喝水的机会延长与她之间的静默，以求她忍不住了知难而退，她是文雨的女朋友，我多少得给她留点面子。
虽然我发现我在意的人在意的关系越来越多以至于无法再像以前的我那样无拘无束的给别人摆脸色瞧，无法再像以前的我那样时不时就耍耍懒散的小性儿……可这是没办法的不是吗？这都是没办法的，连靳，骄傲的靳都开始妥协了，我只不过是卑微的小女子而已，我有什么道理不跟他一起妥协！

我闭了嘴，但保持微笑，没想到她倒主动找我讲起了话。
她盯着我手里的杯子说，“你跟文雨一样，都爱喝苏打水呀……”显而易见的酸味听得我直想笑，她居然拿我当情敌，她单纯又迟钝的分不清草莓与柠檬的差别。
我懒得多说，诚实地挂了一脸嘲弄的笑。
我不想跟她说话。

她也还算聪明，瞧我脸色不对，便转开了话题，她给我说文雨怎样怎样，我没理由打断她，于是我默默的听。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最后才一脸哀婉的瞟我一眼，她说，“……我跟文雨分手了。”
“哦。”我淡淡的回应，如果从她的脸色和言谈中我猜不出这一点，那么我还真辜负了自己那点儿敏锐得常常叫我痛不欲生的第六感。
她则显然把这当作我跟文雨之间有猫腻的另一证据，眼神死死的瞪我，“文雨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吧。你跟他……你跟文雨……”

我回瞪她，几天来郁积的烦躁情绪全都在这一眼里发泄出来，手边没镜子所以有多可怕我不知道，总之是吓得那小丫头片子立马闭了嘴巴。
我不耐烦的说，“你们俩的事少扯上我，实话告诉你说，我跟文雨之间不是你想象的那么龌龊！”
……而是更龌龊更不可理喻的关系。
我把最后一句憋了回去，我没说，我怕吓着她。

小丫头挺机灵的没再敢明目张胆的把我当情敌看待，倍儿诚恳地道了声歉，“对不起……”
叫我一挥手给打断了。我不想再跟她这么耗着，我有点想回家了。
我说，“没事没事，谁叫你是文雨他女朋友呢，就算捅了我一刀我也得冲着文雨的面子跟你笑着说我没事。”我发现我有时候也挺能玩阴的，一句话就呛得小丫头说不出话，小脸还闷了个通红。
好半天她才嗫嗫的小声说，“……我俩都分手了。”

瞅见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又特没起子的开始同情她了。
她没做错什么，顶多也就是呆一点笨一点认不清现实。然后我猛地意识到她其实跟我是一届的……我真弄不清究竟是我自个儿太成熟还是她太幼稚了。
我压下心里的烦躁，软着口气耐心问她，“你们为什么分手啊？你不喜欢他了？”

她立马摇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她说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我喜欢他，喜欢死了，可是我不能不跟他分手。
那为什么？我随口问着，他不喜欢你了？
她特诧异地看我一眼——那一眼让我巨无地自容，觉得问出那种问题的我整个就一白痴。她说文雨没跟你说过吗，一直都是我上赶着追他，他宠着我可压根儿就没喜欢过我。

我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女孩其实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着实透亮。至少没像某些人那样，猪油蒙糊住了心，始终自欺欺人。
后来我想，或许女孩对于喜欢不喜欢爱不爱的问题，终归比男孩敏锐并且诚实得多了吧。

她接着说，你知道文雨被退学了吧，他没学历又没工作，成天黑天白日的颠倒，我家里是传统的书香门第那种，肯定不能同意我跟他在一块……
她还叨咕了些什么，无非是说她如何如何喜欢文雨，又如何如何不能跟他在一块。最后她瞧着我的眼睛说，小夜，这没办法，我没那么大魄力，我跟你讲实话，别说文雨他不喜欢我，就算他爱我爱的跟什么似的，我也得跟他分手，他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前途都没有……小夜你想想，年纪轻轻的就连前途都没有了，我跟他在一块还有个什么劲，根本就是没幸福可言的。咱们都是女人，我知道你懂的。

她也这么说！
他们都知道我懂，可我自个儿清楚着呢，我什么都不懂，真的，我连自个儿的未来都摸不着，我哪儿有闲工夫去懂你们那些破事！？我什么都不懂，别再跟我说你什么都懂！我什么都不懂！
我特想这么跟他们大吼大叫，可我犯不着那样，就算我咆哮了个天翻地覆，最后他们也只是会拍拍我的后背等我自个儿慢慢平静下来，他们只会说：“别任性了，小夜，别这样任性了，这世界从来就由不得我们的性子，所以别任性了小夜，那没好处的，我们知道你懂，你什么都懂……”

那天我没等到文雨跳完就离开了，浑浑噩噩地往家走，我自己的家，在我还没省过味儿的时候，我的脚已经把我带回了家。站在楼底下挺长时间，望着黑灯瞎火的我的房间，我终究还是没敢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