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的偷窥者————掸帮生鸦片

作者:掸帮生鸦片  录入:12-02

"即使是错觉又如何?"曼斯菲尔德苦笑道:"如果能让心灵感受到痛苦的喜悦,让灵魂因得到或是幻想得到而雀跃满足,那其爱的本质是怎样都无所谓了。"
普顿斯帝奇没有说话,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曼斯菲尔德需要那份爱。曼斯菲尔德不对费里希南德本人有任何美化和夸大,然而他固执地需要那份爱,这是多年坚持下来的结果,渴求已经成了他身体里的一部分。
"况且。"曼斯菲尔德补充道:"如果不去爱,又该怎样活下去呢?"
说完曼斯菲尔德走进大厅,他的身影顷刻被烛影吞没了。

第六章

费里希南德与曼斯菲尔德的生日相近,庆祝方式却与曼斯菲尔德大相径庭:与弟弟分别的七年里他学会了缅怀。他喜欢在生日把佩利寄给他的信件拿出来反复地看,从其间寻找兄弟情感的点点滴滴。
然而自从去了意大利之后,尉官模样的男子的话如石子般在他的心湖中激起层层波澜,虽然话语是禁忌的,但是费里希南德知道里面包含着明确的暗示,他不敢去细想其含义,却又无法将那件事当作莫须有一笑置之,于是只好效仿圣人将此事当作考验,但只是被暧昧的情感恐吓这种考验对他来说却又似乎不足道--那么惟有让事态变得更严重,更让人痛苦了--费里希南德还没察觉到自己心里已经有了这个极度扭曲的想法。
费里希南德正以为今年的生日还得像往年一样孤单度过,命运却已经找上门来。
因为恶疾,佩利提前六年从战场上撤退。

像是充满突转性的悲剧故事,费里希南德生日的前几天收到军队致信,两周以后佩利被抬了回来。
佩利已经不行了。尽管弟弟进屋之前费里希南德觉得这一事实如同谎言,它只不过让他陷入一场混沌的梦境,但一见到那呻吟的背影,费里希南德脑海中的回忆立刻点点滴滴浮现出来:兄弟两戏耍的身影,花样少年饱含深意的目光,总是同食物联系在一起的喜爱的感情,这些都在向费里希南德传达一个信息:他将要失去弟弟了。
领会到这信息,费里希南德的痛苦立刻实体化了。它和患者身上腐尸般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抓入费里希南德的心脏,想就此沉入大地,使其像要摆脱身体桎梏搬的剧烈跳动。
费里希南德不顾随同人员的劝阻,来到佩利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他不认识面前的佩利,却现在不能失去他。
"......佩利。"他茫然地唤着弟弟的名字,声音有些胆怯。他甚至害怕佩利会忽然坐起来回应他的呼唤。
"佩利......佩利......"
他持续呼唤,每一声都比之前多一些回忆的狂喜。昨日的佩利存在于他的名字中,每一声都让费里希南德找回佩利的一部分。
半晌,病人终于回应了费里希南德。只见他低低地叫了声"哥哥",艰难地反握住费里希南德的手,进屋之后还未睁开的眼睛里流出泪水,因痛苦而紧皱的也眉头舒缓开来。
然后,病人又昏睡过去了。

佩利的病在现代都是不治之症,当时则更是连病因都找不出。人们只看到年轻和漂亮得过头的医生说过几次肚子疼之后他的胃就肿胀起来,等到医生终于昏到在人前后,他的肚子已经鼓鼓的,摸上去像石头一样硬。
医生常常痛得死去活来,为了镇痛同行让他服用大量鸦片町,如此一来痛苦虽然止住了,人们却有不时听到医生眼睛迷朦的时候总是不断叫着:"哥哥""我要回去"之类的话,他们认定回到家乡见兄长正是医生的最后心愿,就把医生送回家乡,传说中有比医生更美的医生兄长的家乡。
送行人员没有失望,医生的兄长仿若圣人,虽然他们因终日厮杀于战场而抛弃了信仰,但在见到费里希南德的那一刻,他们觉得对于死的恐惧一下子都烟消云散,在路上分担到的医生的痛苦和忍受医生身上的恶臭也都算不上什么了。忽然间,以前对于神的憧憬又回到记忆中,以前所承受的苦痛在这个神甫面前都升华,变成神圣的受难。
费里希南德和他们谈了一整夜,话题围绕着佩利,他听到的都是佩利的人格是如何高尚,如何多次在危机关头舍身为人,对待生命是如何的一视同仁。费里希南德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将这些同自己所知道的佩利做对比。他有时会插进一两句,声音很柔和,声调也平稳,让送行人员再度陷入无尽的感动中。但是他们也清楚感受到了神甫平和心湖下面隐藏的波动,神甫的悲伤随着这些小小波纹无限扩散开来,伴着他那平静的,但仿佛又会浮现出凄苦笑容的面容一起刻进他们心里,让他们不自觉地说得更多。
曙光初现的时候,费里希南德终于结束了和送行人员的长谈。他们本来想即刻告别,但坳不过费里希南德,去床上休息。

费里希南德这时做了回临时女仆(佩利走后费里希南德就住进校舍,当然也不需要仆人了),等他把一切安排妥当后,他轻轻地走到佩利面前,深深凝视着至爱的面庞。这时他才比昨晚更深刻地体会到佩利和七年前大不相同:佩利也许比以前高大多了--他那被薄薄的,泛着青色光泽的皮肤覆盖着的粗糙的手已经不是以前能完全被费里希南德握在手中的手;他的体重因痛苦而急剧减轻,皮肤则因此布满细细的皱纹,他的金发已经不复华丽,但那无光泽的,朴素的发丝默默地展现着其主人现在所具有的,和其品格相似的美。他的面容很憔悴,却让以前蔷薇少年般的无性格的美丽面容棱角分明了,具有了医生的威严。
费里希南德颤抖着伸出手抚摩佩利的脸颊,佩利眼睑下的眼球不时微微跳动,仿佛随时会醒来一般。费里希南德注视着,回忆的弧型苍穹终于连在一起,眼前的佩利和七年前的佩利成为混合起来,成为打开一种陌生情感之湖的闸门,而现在,这种情感奔腾而出,又成为寻找某种东西的关键。--忽然费里希南德觉得眼中一阵酸楚,透明的,黏湿的液体从他脸上一泄而下,他吃惊地发现自己哭了。他又是一阵战栗,努力想找到这种感情的源头,可是他心中却只有一片混沌,其间只是不断浮现出两个关键词:
它们是"悲伤"以及"佩利"。
费里希南德的眼泪滴到佩利脸上,病人微微动了。熟悉的触感和他七年来梦中所感如此相似,费里希南德手的热度却比以及中的高,他感到迷惑,想睁开眼睛确认一件东西,却又害怕醒来后发现自己仍然是在做梦。他为此挣扎半天,后来终于决定醒来,于是他看到少年时代自己世界中的唯一,这个美丽而残酷的主宰正在哭泣。
"哥哥......"他缓缓抬起手触上费里希南德的发稍,费里希南德哭得更厉害抓住他的手,送到嘴边不住亲吻,,佩利则确定昨夜所感不是做梦,他终于再次见到哥哥,回到哥哥身边。
于是佩利笑了,兄弟两的情感交会,费里希南德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要在佩利的有生之年,用尽全力去爱他。

¥¥¥¥¥¥¥¥¥¥¥¥¥¥¥¥¥¥¥¥¥¥¥¥¥¥¥¥¥¥¥¥费里希南德要把决定实行起来并不难,他从来就没有停止爱过自己的弟弟:不止是兄弟之间的爱,还有父母的爱,师长的爱,圣职者的爱--他以前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各种爱小心地在佩利成长的各个阶段中灌注给他,如今只不过是要把这些更强烈地重现。
佩利也默默地接受着这一些,连同费里希南德那不成熟的友爱也一齐接受了。他看着费里希南德笨拙地扮演着各种人的角色,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虽然费里希南德不能给他自己心中唯一想要的爱--情人的爱,但是因为如今自己的生命中只剩下哥哥,所以相对地,哥哥也终于完全属于他了。终于没有任何事情,没有任何人,连神都不能夺走他唯一的宝物,爱的名义也就无所谓了。
费里希南德常常扶着佩利走到田野中,风把他们带回少年时代,他们一遍遍重复叙述父亲和母亲的故事,那是小贵族和大贵族之间超越身份的爱情。他们以前只会为父母敢于冲破世俗的勇气而骄傲,但现在回忆起来,里面应该有更多值得玩味的东西--爱让两个天真烂漫的年轻人得到了本来不属于彼此的东西:温柔,坚强,慈悲,怜悯,以及两个宝石般的孩子;让他们知道了即使失去了一切,心中还有那份温暖的感情支撑着--这些费里希南德少年和青年时代完全不明白的东西,如今慢慢的,一点一滴的传到费里希南德心中,让他看清了父亲失去母亲后里的寂寞笑容中蕴藏的其他东西。
每当费里希南德有所顿悟时,他就会再度望着佩利。青年此时也总是正凝视着他,他们相视一笑,就什么也不用再言语了。

佩利回来后就很少在服用鸦片制成的药剂,他总是注视着费里希南德,不愿再浪费一点时间在其他事物上。虽然鸦片能给他美梦,但是没有什么比现在的现实更美,所以佩利宁愿忍受痛苦折磨。况且他痛苦时费里希南德总是含着眼泪握住他的手,他觉得这些正是用疼痛换来的代价。他像狡猾的小贩,一边观察着费里希南德的脸色,一边在心中得意做成了一桩好生意。

就这样兄弟两平静地生活着,佩利已经下定决心将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带进坟墓,但是命运不肯放过他,也不肯放过费里希南德,正如成为判道者正是费里希南德的宿命,佩利的抱憾而终也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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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这一情况的导火线是是莱哈脱的来信,不过要追溯事件起源,曼斯菲尔德也应该成为重要因素。
曼斯菲尔德一直默默关注着费里希南德,佩利回到家乡的第二天曼斯菲尔德就知道这件事,不过他没有立刻冲到费里希南德家中去安慰他,他不想因自己的出现给费里希南德造成更多痛苦。后来他花高价买到一种镇痛效果更甚于鸦片的药之后,他才再次回到自己家乡。
曼斯菲尔德也没有直接去见费里希南德,他把药放在门口,敲门之后听到仆人来开门的脚步声就离开了。等到费里希南德随着仆人的报告追出门去,只看到那个刻印在记忆深处的背影。
费里希南德回家之后看着药品发神,曼斯菲尔德这次举动并不让他讨厌,也不至于令他感激得痛哭零涕,但是曼斯菲尔德的关切让他不得不再次想起那句"既然您无法触犯禁忌,你又如何爱你的弟弟?"
瞬间兄弟两亲密无间的生活出现一丝阴影,五年来的怀疑和不安涌上心头,费里希南德越是想把这些置之脑后就越是不自觉地注意佩利:如此深爱着的佩利真的会成为让他害怕的生物吗?如果成为那样的生物,被佩利留下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费里希南德越想越是恐惧,他不明白迫切需要着彼此的兄弟间的感情是什么也无所谓,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事物一旦超出他的所知范围他就容易歇斯底里。他一怀疑,佩利隐藏的感情就有浮出水面的趋势。于是他时常有了问佩利"对于你而言,我是什么的冲动"。

佩利察觉到了这一点。每次遇上兄长疑惑的目光他就想脱口而出"别看了,是的,我爱你!"
不过他的决心一直阻挠着他,他以死来隐藏的秘密仍然还被埋在地底最深层,他更加卖力地诠释着垂死病人的形象,甚至整夜失眠研究着怎样让痛苦更真切,他的努力也得到回报:看着佩利痛苦的模样,费里希南德为自己的想法惭愧不已,于是他更温柔,更难以拒绝佩利的要求了。兄弟之间又恢复了前几日的亲密无间。
直到收到莱哈脱的信为止。

那是一封写在米兰纸上,被胡乱地折起来塞在信封里的信。内容很短,笔迹很凌乱,费里希南德可以从信上或轻或重的笔触和从纸张里弥漫出来的酒气看出写信人内心的狂乱。--莱哈脱是何许人?费里希南德其实应该对此漠不关心的,但是拿到信的时候,他无法制止那张凶悍,有着傲慢的眼睛,完全野生神情的脸从脑海中跳出来。他感到那张脸,那封信都在向他传达不详的预言。
收信人本来就是佩利,费里希南德本来也是想和佩利一起看这封信,但是他的手指碰到弟弟的头发之后就改变了主意。他看到今天里被疼痛折磨了两次的佩利好不容易才睡去,他脸上还有淋漓的虚汗,费里希南德心中生起无限怜惜。
还是让我先看看,如果是不愉快的内容就不用告诉佩利了。拭去佩利脸上的汗水,费里希南德想到,一边摊开信纸。
那封信上如此写到:
亲爱的佩利:
据闻你已回到家乡,请原谅我的忽然来信。
我常常梦见你的死亡,你的身体在我面前四分五裂,而你的灵魂发出圣子复活时的光芒,强烈刺眼,让我无法直视。我在梦中会就地跪下怯哭,醒来时我的灵魂仍然持续不断的哭泣。
我想用一切来为你陪葬,我也知道我所看到的你的悲伤只是我自己的幻想。为何你抱着比我更禁忌的恋爱,悲伤的却只有我呢?
告诉我,当你在你所爱身边重返天国后,我该怎么做?我的爱该放置到什么地方?我该如何面对没有你的世界?
请求你,务必告诉我。
愿以我的生命来换回你的生命。
莱哈脱
"简直是......荒谬......"
费里希南德看完信,脑子轰地炸开了。
在遥远的地方竟然同性爱慕着佩利!
费里希南德觉得自己被佩利欺骗了,被他推下悬崖。莱哈脱!他凭着主观印象把这个名字同那个尉官联系起来(不过他的确没想想错),越发觉得他可恨。他玷污了佩利!费里希南德病态地想着:佩利本来是开在精致土壤里的美丽花朵,只该被人尊敬,景仰着,可是那个野兽般的男人竟然说他爱他!他凭着自己下流的情欲,竟然说他爱他!他还想要佩利对他的人生负责!
太无耻了!他想用自己的感情毁掉佩利!
费里希南德脸青了,他想把信撕掉,可是他的双手颤抖着,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来。于是费里希南德又想找来小刀将信毁掉,他站起来,感到眼前的东西都模糊了,一片眩晕,他挣扎着,刚挪动几步,就听见"咚"的一声:他失去重心,摔倒在佩利床前。
这声音让佩利从睡梦中惊醒,病人费力地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哥哥倒在面前,不断哆嗦。"怎么了?"佩利想坐起来,费里希南德赶紧阻止他:"没什么。"
佩利不信,看到兄长可怕的脸色和他慌慌张张想藏起来的东西,不知从那里来了气力,他猛然将信从费里希南德手中夺过来,他的脸色由蜡黄转为苍白。
"佩利......"
费里希南德呼唤弟弟的名字,佩利迎上费里希南德的目光,他眼中的讶异和信中那句"当你在你所爱身边"让他往错误的方向理解兄长的想法。
他知道了!佩利绝望地想:哥哥知道他的感情了!
佩利脑中的弦啪地断开,因此他还想解释的念头一纵即逝。
兄弟两人都是如此混乱,他们长久地对持着,他们的呼吸碰撞到一起,变成潮湿的水气,也扰乱了他们的心湖。
费里希南德首先恢复过来,他慢慢靠近佩利,把手放在佩利肩上,想说些什么,佩利却将兄长对莱哈脱的愤怒看作是对自己的愤怒,他大叫起来:
"你知道了对不对?!你知道了我爱你!"
费里希南德又失去了刚恢复的理智,他的身体僵硬了。
多日来的苦心经营成了泡影,本来要隐藏的东西活生生地被挖出来,仿佛还滴淌着血,兄长还带着余怒的茫然又如利剑插进他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佩利忽然出奇的愤怒,他觉得自己成了让上天玩耍在手中的小丑。
他瞪着费里希南德,咬牙切齿地说:
"我爱你。"
这时即使胆怯如费里希南德,也不得不直视佩利的感情了。尽管他还混混沌沌的不知道佩利在说些什么,但是佩利的目光是他熟识的,是他害怕的,是被他排斥在永恒之外的。
"我只是爱你。"

推书 20234-12-03 :花落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