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手————丁榕

作者:丁榕  录入:12-02

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孔,在那小小的圆框中悲哀地望着我。
我咬住唇,手握成拳。
冷气自后背慢慢爬起。
"说得也对,反正,我对卫慕云一点兴趣没有。"
他突然立起身,丢开我的手,转身朝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微微转身,傲慢的眼眸睥睨着我。
"不过,下午放学之后,在老地方,希望我想见到的那个人不要迟到。"

碰地一声,门合上了。
我立即坐起来,握住链坠,手一直一直地抖......
哥哥,你快乐吗......
快乐吗?
哥哥......
"哥哥......我真的很快乐......慕云真的......很快乐......"
一种咸涩的液体开始大滴大滴地落下,滴在手上,如钢针般的刺骨。
"你放心......我不会让卫慕云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哥哥......
哥......快乐......你快乐吗......?

下了最后一堂课,学生会例行的会议也结束之后。
"会长,你今天身体不好,还是赶快回家吧。"
"没事,我很快就把这些东西处理完了。"
点头微笑着接受干部们的好意,我挥手作为告别。
待最后一个人也走出去,我的笑容立刻隐去了,看看桌上的表格,心情沉重得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笔,我的神经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而渐渐绷紧......
终于,墙上的指针指向六点。
社团活动结束的钟声响起--
我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
该来的还是会来,每天,每天......都一样。
取出链坠,凝视着上头的照片,我沉默了一会,轻轻地吻上。
"对不起......"
只一小时......一小时就好......
等我一小时......

校园里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一路上见不到什么人。我边向体育器材室走去,边摘下眼镜,拨乱头发,将束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扯松。
"你来了?"
推开门,只见昏暗的光线下斜倚着一条颀长的身影,低沉的嗓音迷人且邪恶,似乎无时无刻不带着轻蔑与嘲讽。
墨色的眸子犹如暗夜下最深最深的海洋,看似波平如镜,实则处处暗藏危机。
没有答话,我随手关上门,然后开始脱衣服。
外套,领带,衬衫......
直至我的身体曝露于深秋微凉的空气之中。
"你要就快点,我答应母亲今天早点回去。"
不带一丝感情地道,我看向他的目光没了平时刻意作出的沉稳有礼。
魔鬼般的薄唇勾了勾,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过来。"
他向我伸出手。
忍住心底的厌恶与憎恨,我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在走到他面前一米距离时,手臂冷不丁地一紧,我被搂入一堵坚硬的肉墙之中,身体也随即被一团火热包围。

"卫、慕、风!"
随着他的薄唇一字一字吐出这个名字,我仅容维持的冷静也在脑中轰地炸开。
他盯着我的眼,不准许我有任何的闪躲,那犀利的目光,仿佛刀刃,直直窥入我心底最深最柔软的秘密--
"从现在起一小时内,你不是卫慕云,你是你自己--卫慕风!"

下体最关键的部位忽然被用劲一握,我痛得抓紧了身前那宽阔的肩膀,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瘫软下来。
似炫耀般,他一再地提醒着,看着我的痛苦而邪笑,后探头噙住我的唇,另一只手也恶意地在我身上挑弄起来,燃烧起一簇又一簇不受控制的火焰。原先的疼痛逐渐化为一阵热浪滚滚卷来,在我体内四处冲撞,逼迫着,窜逃着,却又找不到出口。如被电流缠身,尽管我一直强忍着不发出丢人的呻吟,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溢出,破碎而可怜。听着耳畔得意的低笑,耻辱与愤恨层层涌起,但很快又被来自身体内部莫名的渴求压了下去。
"你想要我吧?你的这种眼神......恨我却又渴望我......最诱人不过了......"
低沉而轻柔的呢喃,听在我耳里却比任何的毒剂还要难受。
"卫慕风......你到底是卫慕风!这样的你,也只有我能看得到......"
异物的突然进入,令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来不及适应,身体便被大力地冲撞起来,强烈而急促,容不得我有喘息的机会。跟不上那频繁凶猛的律动,我惟有任他肆意进出,仿佛践踏在一方领土之上。大脑昏昏沉沉,在那样邪狞的声音中,如遭毒咒,痛苦不堪!
左手,好痛......
好似被人拧断一样......
眼前仿佛有什么炸开,眩白一片,无数的碎片扎入我五腑六脏,将我抛入那黑洞般的无底旋涡--

卫慕风......
卫慕风......
卫慕风!
是的......我不是卫慕云!
我是......卫慕风......!
那个最该死去的卫慕风!

哥哥,你快乐吗?
快乐吗......?
对不起......云......对不起......


传说,人的心中,有两个天使,一个左天使,一个右天使。
左天使掌管邪恶的一面,右天使掌管善良的一面,彼此相互对立,分管着人的两种不同念头。当左天使占上风时,这个人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家伙;当右天使占上风时,这个人便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好人......
如果说,一个人心中集结着这两个天使,那么我和慕云则是这两种性格的分化。
原本,在同一个受精卵中,左右天使静静地沉睡着,谁知却在中途,分裂了......
我和慕云,一个有如左天使,一个有如右天使。
我们的外貌极其酷似,甚至相似到连双亲都分辨不出,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谁是谁。但是在外貌之外,我们的一切截然相反,仿佛镜子的对立面,一个偏左,一个偏右。我好动,慕云喜静;我飞扬跋扈,慕云沉静稳重;我离经叛道,慕云严谨自律;我的成绩一塌糊涂,慕云门门皆登榜首;我受尽千夫所指,慕云有如群星供月;我不羁,放纵,愤世嫉俗;慕云聪颖,乖巧,尊师重道......
再深入到细节,那就是我习惯用左手,而慕云习惯用右手;我喜欢向左走,慕云喜欢向右走......
左和右,被我们生生分离了。
有时母亲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为什么你不能和小云一样?
我只是挑挑眉毛,在她气急败坏的叫骂中旋风一样地冲出门去,留下一串放肆的大笑。
和小云一样......怎么可能?
左手与右手,十指相连,却又注定一生相反。

尽管性情相反,品格相反,作风相反,但却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一般来说,兄弟间再怎么亲密,到了一定年龄多半都会要求有各自的空间,而我和慕云却始终没有分开来住,从小到大,我们住在一间房间里,睡在同一张床上,用着同样的物品,从来没有想过有任何差别。
这一点,也令大多数人颇感奇怪,明明感情这么好,为什么没有相互受到影响呢?
我们不置可否。
没有谁能够明白,包括父母,谁也无法了解我们之间至深至亲的情谊,不仅仅血脉相连,不仅仅骨肉相亲,不仅仅因为兄弟......

风......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吧?
某天夜里,我夜游回来,一进房就被慕云紧紧抱住了。平时他都叫我哥哥,惟有某些时候,才会直呼我的名字。
我做梦,梦到你离开了,越走越远......怎么也叫不回来......
他说着,声音是那么的恐惧,如破碎的枫叶,揪痛了我的心,不觉懊悔何以回来得这么晚,令他孤自辗转难眠。
你会吗?会离开我吗?
我环抱住他,同样的发丝在我耳边纠缠,鼻端嗅到的是同样的洗发水香味。
不会!当然不会!
我发誓似的道,坚定不移。
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他缓缓抬起头,眼眸有如隔雾的星空。
风......
喃喃低语着,暗夜里仿佛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等我清醒过来时,四片一模一样的唇已贴合在了一起......
如被传说中的咒语驱动着,我的悸动大于惊讶,绵密而柔美,亘古的叹息从心底传来。
左与右的第一次贴合,竟似等待了千百年。
风......我喜欢你......
最最喜欢了......
直到幽幽的话语传来,我才颤了一下,流连在唇上的温暖也移开了,彼此的眸中映出同出一辙的两张脸庞。
风......你呢?你也喜欢我吧?
低柔的嗓音如手指甜腻的摩挲,在我心上,一遍一遍......
恍惚中,我的头点了下来,嘴里也说着:
喜欢......我喜欢云......
太好了......我们要永远永远的在一起喔......
他抱着我,双手箍在我的背后,紧紧的,似一生一世不肯松开。
是的,永远......永远......
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废不离......
没有谁可以把我们分开......没有谁......
我最最爱你了......
所以,也请不要离开......

可是......
一切都在不经意间被淹没了......
那条深深的......深深的河流啊......
云在里面,再也......再也没有醒来!

我的右手......断裂了......
在那一天......
我们心血来潮地改换了装束,只想玩个小小的恶作剧,考验大家的眼睛,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分不出来,于是交换身份去上学。结果一整天下来,别说学校的老师同学,就连母亲也没有发现。我第一次隐藏了我的左手,尝试着使用陌生的右手,收敛起自己的张扬,正儿八经当了一回学生会长,发觉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而慕云,也尝试着放纵了一次,大胆地违规、迟到、翘课,看着气到脑袋冒烟的老师哈哈大笑--无以伦比的新奇,无以伦比的开心。
左和右,原来也不是不可融合。
我们为这小小的变身游戏窃喜着,像天真的孩童,为拥有共同的秘密欢欣鼓舞。
只有我们,才分辨得出自己--这让我们满足而骄傲。过分的相似,使得我们难分难舍。似乎天生就该在一块。
那一天,一切本该都是美好的,天还是那么蓝,云还是那么白,风还是那么轻,草还是那么绿......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
放学之后,我们一路嬉笑着,为演技的成功而雀跃。不想过早回家,我带着慕云到处闲逛。
落日的阳光灼热而美丽。
来到空旷的河堤边,波光粼粼的水倒映着天边的彤云,红得好似一团火。
云朵仿佛染血的翅膀--当时的我并没注意到这点,径自认为有慕云的世界美好得赛过一切。
哥哥,你快乐吗?
仰躺在草坪上,我合目享受着青草的幽香,这时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睁开眼,一张不知何时挨近的特写迫在眼前。突然间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多少还是吓了一跳,正想移开一点距离,却又发现慕云的手压在我的身侧,形成一个密实的屏障。微撑身子,我和他的间距更短了。
风......你快乐吗......?
他改唤我的名字,眸子宛如深潭,瞳孔折射出暗紫色的光。
我......可以为你带来快乐吗?
快乐......我怎么能不快乐呢?对我而言,慕云的存在比一切都重要!
他是我心底唯一的牵挂......
但是我没有马上说出来,只是注视着他,望着与我极为相似的唇一寸一寸靠近......
风中吐纳着甜美的喘息......
在他即将吻上我的那一刻,我伸手推开了。
哥哥?
惊讶的眼中有着一丝受伤,不解且不安地看着我。让我好心痛,却也好满足。
这就是我的慕云,时而像孩童一样黏着我,需要眷宠,需要回应,时而又像充满魔力的男人,鼓惑着我,强烈地吸引着我。
安抚地以指腹划过他微张的嘴唇,我笑了笑,忽然兴起的虚荣令我想要再次确认。
想听答案吗?但你必须先证明给我看。
证明?眉头皱了皱,他恍然大悟,举起右手煞有其事地说:
我发誓,我会永远爱......
捂住他的唇,我摇了摇头。
光靠说是没有用的。
他慌了,捉住我,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我是说真的!只要是风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做......
尽管表面波平如镜,我心底却早已乐翻了天。
好爱......好爱看他为我慌乱为我懊恼为我痴迷......
心中的贪婪如同蟒蛇一样膨胀开来......
我别开脸,看向镀了一层艳红的河流。
像血......像痴狂的爱人......
河床上漂着一朵红色的蔷薇花......美得叫人如痴如醉......
那个......
我指向河流,慕云的目光也随之望去。
那朵花......
我想要那朵花......

小云,算了!你还是回来吧!
花儿仿佛有意刁难般,一荡一荡地向河中央漂开。
望着那朝河中游去的背影,我从起初的欢愉渐渐转为担忧。
不!风说的,我一定要做到!
可是......
那条河......似乎比想象的还要深......
背影越来越远,我开始后悔说出那不经大脑的话,偏偏慕云倔强得十头牛也拉不回,不管我怎么叫也不肯罢休。
只要是风的愿望,我一定会达成。
只要风能快乐......
等我发觉不妙时,已经太迟了!
慕云游到河中间时,突然一个抽搐,向河里沉去。
云!
慌了神,我忙也跳下水。
似乎抽了筋,但他仍不放弃地朝蔷薇花漂开的方向游着,载沉载浮看得我好心惊。
河水果然很深,尤其到了中间,虽然河面没什么变化,但身下的水流却像处处藏着旋涡一样,拼命地把人往下扯去。我才游到一半就已气喘吁吁,为此更加揪心。
小云!别过去了!回来!
不......还差一点!
小云......不要!
云......

噩梦仿佛魔鬼,迫不及待地降临......
淹没了一切......连同那美好的世界......在我眼前,黑夜铺天盖地而来......
在记忆的末端,我的左手,与慕云的右手,仅差一步之遥!
似乎就要触到了,却没有触到......没有......

当我再度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慕云,而是母亲喜极而泣的脸。
小云!太好了,你没有事......
母亲一把搂过我,泣涕如雨。
呈现在我面前的,是白色的屋子,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还有穿着白色衣袍的人......
没有慕云......
小云!
母亲的哭泣把我的意识拉了回来。看看自己的手,没错,这是我。但是......小云......?
请节哀顺便。
那些人带着同情的目光说。
节哀......?
小云!还好......还好你没事!还好还有你......还有你......
母亲抱着我,咽不成声。
小风......小风他......
右手剧烈地疼痛起来,不良的预感升腾而起,我猛地推开母亲,朝门外冲去。凭着直觉,仿佛有什么在前面牵扯着我,不理会身后惊慌失措的呼叫,我撞开了一扇大门,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全世界在刹那间塌了下来!

小云......小云!小云!
母亲的叫声,医生们的劝慰......全都充斥在脑中,但我什么也听不见。
我的所有知觉,都放在一点上--
覆着白布的床,一动不动的人儿......
空气逐渐稀薄,身子逐渐冰凉......

啊----
仿佛弦陡然断裂,一声长长的哀号如尖刀刺破了一室。
很长很长时间,我看到一个人狂叫狂哭,泪水模糊了面孔,那凄厉有如恶鬼的声音就发自他的哭号。他扑倒在那张雪白的床边,扯开白布。赫然显露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那是......我?
再一看,那个被泪水淹没的人竟也有同样的面孔!
我疑惑了,茫然无措。
究竟哪个是我?
躺在床上的......?
还是狂哭狂号的......?
时空扭曲了般,一会儿我像是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床边的一切,一会儿我又发现那些惨烈的哭声其实就发自我的口中......

推书 20234-12-02 :蝙蝠和道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