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把地上的黄沙凝结成了一块.由于野蛮人和刺客擅长的都是近身肉博,很快,它就已经全身浴血了.可是仍然在徒劳的反抗.血越流越多,尽管它是我们必须要解决的敌人,我还是对它的顽强肃然起敬.它不过也是当年人类英雄放来这里,保护真墓不被骚扰的卫士啊.谁知道,却被我们这些同样为了诛灭魔王的人活活打死.
事实如此残酷,而我们只有用杀戮来制止凯恩预言中的人间地狱.
我们找到的法杖前半部分,其实是一个金制的肩章,背后密密麻麻的刻满了符咒.
事不宜迟,我们星夜赶回城镇.另一队也从绿洲拿回了杖身.可是普拉丁和乌苏娜却还没有回来.
天上的星星慢慢消失在泛白的天空中,如果正午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回来,我们就要做好出发寻找的准备了.
我牵出我那匹老马.
"你要去哪里?"是凯恩苍老的声音.
"我去找他们."我已经不能再等了,如果等到正午,我们找到的很可能是两具尸体.
他们很可能遭到了敌人的埋伏,也很可能和寻找真墓的魔王狭路相逢.我不能才镇上这么傻等下去.
"你不能去.沙漠太大,你会迷失方向的."
"我不会,我看见太阳的移动."我不知怎么,变得无比固执.
"普拉丁定下的时间一定有他的道理.如果一定要去找他们,也要等到正午大家一起出发.这样才不至于错过他们的归来."
"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别人可以继续等他们.如果他们回来,德鲁依可以放他的乌鸦通知我."
我正要上马,凯恩一手拉住我的盔甲.
"你不能一个人去沙漠.太危险.如果普拉丁他们不能回来,那是......他们的命运.而你,不能把你的生命搭上去."
我一震,命运,原来我们逃不过的都是命运.我看这凯恩灰色的眼睛,难道他真的能预知我们的将来?
他长叹一声,转身离去.他的灰袍被风刮得呼呼做响,远古英雄的灵魂仿佛也在叹息.
不到正午的时候,天边隐隐的看见马匹扬起的黄沙.
当我们看清是普拉丁的银甲时,所有的人不禁欢呼出声.而我,则被这漫长的等待,折磨得几乎发疯.
可是,普拉丁带回的,不仅是关键的石盒,还有奄奄一息的乌苏娜.
回来以后,普拉丁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可是沙漠炎热的气候,让她的伤口愈合得很慢.关于我们的计划,也因此搁浅了下来.
我很用心的配置解药,看着普拉丁的日渐消瘦,我所能帮到他的也只有这些了.
配好了药物,我送到她的房间.隔着门,我又听见了普拉丁祈祷的声音.
那种莫名的酸涩又悄悄的浮了上来.没有推门,甚至没有到窗口往里张望的勇气.
我知道,他还是英俊的,还是那么高贵而清洁.而这一切,却不属于我,这就是我的命运.
轻轻的把药放在了门口,我无声的退开.尽管隐隐已经知道了什么,我还是嘲笑自己的自不量力.心里反而不痛了,只是麻木得不能思想.
干燥而炎热的小镇午后,我一个人失魂落魄的游荡.
应该感谢我的面具吧,永远让我的是一副呆板而麻木的表情.以至于连我自己都害怕我面具后的感情,其实这么过下去不好么,至少我还是安全的.可我却仍然挥不去心头的落莫.那个午后,骑马少年清澈的眼睛,曾经那么深刻的印在我脑中,而现在,却慢慢的裂成碎片.
靠在井边,喝下用石碗装的水,我感觉精疲力竭.
在这时,我感觉到了一双眼镜.那种神情,让我在脑海里又拼凑出少年普拉丁的形象.一样的高傲,一样的冷漠.可是不同的是,这双眼睛已经被深深的疲惫折磨得憔悴不堪.我如同被蛊惑了一样向他靠近.
耳边响起的却是另一个声音:"这位英雄,来沙漠怎么能不带一个随从呢?来看看,挑一个,怎么样?"
我回过头,是一个留着大胡子,衣着华丽的商人.顺着他手的指向,我才发现,原来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个用铁链锁在井边的奴隶.
有那么相似的一双眼睛,可是却有那么不同的命运.我闭了一下眼睛,尽量把普拉丁的形象从我的脑海里赶出去.
我摇了摇头,转身想要离开.
那个奴隶贩子却一把拉住我,用比太阳还要热情的声音滔滔不绝:"来看看嘛,有个随从服侍不是很好吗?来看看吧,我的奴隶身体都是好的,价钱也公道,一匹马的钱就可以了."
我尴尬的僵立在原地.水井旁几双憔悴的眼睛纷纷看向我,目光里满是恐惧,我知道,有亡灵巫师用活人来练习黑死魔法,他们让人们对巫师充满了恐惧.我缓缓的扫视过去,还是那双眼睛,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悲怜,和那个我梦境中出现的影子如此相近.
我心里想针扎一样抽痛了起来.我挪不动脚步,只是那么呆呆的看着他.
看不出他的年纪,乱糟糟的长须遮住了他小半张脸,和普拉丁的清洁高贵不同.他的脸上布满了尘土,还有发黑的棕色污滋,应该是干掉的血迹吧.如此不堪的脸上却还是固执的挂着一种另人心动的高傲.看着他的长发在风中打着结,我心里的疼痛越来越强烈.
这时,我看见他腿上有一个很大的伤口,伤口周围的肉都已经开始腐烂了,看不出是什么武器留下的创伤.发臭的血和脓把他身边的一小块黄沙都凝结成块.我底底的惊呼一声,情不自禁的抢上前去,查看他的腿伤.不知怎么,看惯了血腥杀戮的我,在这一刻竟然掉下泪来.咸的泪水滴在他的伤口上,他不禁往后一缩.
那个衣着光鲜的奴隶贩子有点尴尬的打着圆场:"没关系的,皮外伤,皮外伤而已......"
我没有理他,我突然很想要把这个奴隶买下来,带回家.给他清洁的衣物,为他医治腿上的伤.如果不尽快医治,他这条腿很可能就从此废掉了.
脑海里又响起老师的话:"买一个奴隶......控制他的思想......作为你的傀儡......"这些话让我心惊.我触摸到的是一个和我一样的人类,他温热的呼吸和我所使用的尸体全然不同.可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眼前又闪过,那个夜晚,面对人们送上的奴隶,普拉丁无言的反对与抵制.
我心里一抖,咬牙站起身来离去.
"艾~~~~~~~~你别走呀,算我便宜卖给你好了,算一头羊的价钱,好不好?"他的话语让我心里的巨痛加倍,我几乎要叫出声来.
我回过头去,看定了那双眼睛.我知道,这样一来,我是真的没有选择了.
我花了一头羊的价钱,从奴隶贩子手里接过绑着他的铁链.
"你叫什么名字?"我把铁链解开,看着他的眼睛.
无语.
"那我叫你海门,好不好?"
还是沉默.
于是,我叫他海门.这是我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名字.
也是我死去老师的名字.
自从我带海门回家开始,我隐隐的感觉到了周围人渐渐加深轻蔑。
.
带一个奴隶一起战斗,加上我练习的控制思想的魔法.我知道大家的想法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于是,我身边的气氛更加的冷淡下来.
可我不去管他们,海门的伤愈合得很快.可是他仍然坚持一个人晚上睡在外面.我把药食物还有淡水送给他,他总是像一尊石像一样没有表情.
我们几乎从不说话.
我再也没有用铁链锁过他,可他也没有离开.本来以为多了一个人,我的生活会有不同,可我却依然孤独.
乌苏娜的伤仍在调养.而我们却不能再等下去.留了凯恩照顾她,我们在普拉丁的带领下杀入宫殿的秘室,寻找那本记录了真墓特征的日记.
带了海门一起战斗,直觉的知道他是个优秀的战士.买了一把还算是锋利的剑给他,不求他杀敌,只求自保.
没有遵从老师的遗愿把魔法骷髅镶嵌在上面,那种力量太大,也太邪恶.连我这样的魔法师都无法控制,更不用说是他一个凡人了.
再三告诫他,一定要站在我的后面.如果敌人杀过来,尽量躲避.我把配好的急救药给他,交代了用法.深知在战场上的间不容发,我是无法分心去救他的.
他点点头,高傲中几乎带着一丝轻蔑.
队友们和我擦身而过,几乎都没有看我一眼.而普拉丁,则是一贯的沉默.我看看战在身边的海门,微微有点汗颜.
"他只是一个奴隶,一个为我战斗的奴隶."我对自己说,可还是感觉有点负罪.
秘室的门,设在宫殿下面的第三层.越往下走,空气中的霉味就越重.看来,是长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在我迈进那扇发红光的门之前,我回过头对海门说:"如果我死了,你就是自由之身."
长年窝居在坟墓一样的迷宫里,那些灵魂变得比别处更加噬血而残忍.
那些半人半羊的怪物不足为惧,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那些死去魔法师的恶灵.漂浮在空中的灵体,偏偏具备了强大的魔力.本来好好的站在平地上,脚下突然就会升起熊熊大火.不然就是在行进的途中,头顶突然砸下一阵流星火雨.
我们的行进变得缓慢而没有章法.亚马逊徒劳的往天上放着箭,秘道里漆黑一片,只能凭微不足道的一点响动在判断敌人的位置.而突然燃起的火光,却让人更加的不安
摸索着前进,却在走了很长时间之后发现,我们原来绕了一个大圈子,没有办法,只好有从另一个方向走一遍.
当初塔尔 拉什费尽心血设计的这一切,反而成了我们莫大的障碍.这真的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一个忠实的魔法师在死后化为幽灵,保卫着那本宝贵的日记.他放出的冰箭寒气刺骨,没有任何人能靠近他,没有了女巫的远距离魔法,我们显得那么无力.漂浮的灵体,轻易的穿过了我的骨墙,而他放出的冰冻魔法,让最敏捷的亚马逊都行动僵硬.我只有放出一个又一个的骨精灵,勉强压制住他的进攻.
僵持.
"我们打不过他,"普拉丁低声说."我用落雷把他引开,你们上去拿日记."
别无选择.我们退开,普拉丁慢慢的来回跑动,他的魔法把地宫照得如白昼一般.
灰色的幽灵一步一步逼近.我们继续后退,我放出一支骨矛,他微微一震,仍然向我们逼过来,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他长袍下的白骨.
普拉丁放出魔法吸引他的注意力,刺客乘其不备,飞快的向日记跑去.而我们继续用魔法拖住恶灵.
长而尖利的一声口哨,刺客已经得手了.我们转身向出口跑去.
恶灵大吼一声,震得整个地宫开始抖动.灰色的长袍落在地上,白骨森森的利爪向我们扑过来.
"快走,快走!"普拉丁把护体加到最大.可那长长的爪子已经爪上了海门的肩头,"刷"的一声,扯下一块皮肉来.
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近在咫尺的我用手里的法杖一棒向那只手打过去.放魔法是来不及了,可又不能看着海门去死,作为一个巫师居然也用上了肉博的战术.
寒光一闪,我只觉得肩头奇寒刺骨,手一松,法杖远远的飞了出去.发绿的长长指甲几乎触到了我的咽喉.
我脑海里,想的只有一个人.我闭上眼睛,如果我死了,我爱的人,你会不会为我祈祷?
知道最后是普拉丁在背后给了恶灵致命的一击,可他却依然高傲的拒绝我的感激.
每天来探望养伤的我,他的眼睛里找不到多于朋友之外的温情.
无法忍受他每天和我的无语相对,但又提不起勇气来向他说.心里难言的苦楚,让我在面具后面苦苦挣扎.
"你的伤好点了么?"总是说着一样的开场白.
"好多了."
"那好,后天我们就要出发去真墓了.你好好休息."
"好."
走到门口,他突然回过头来,明亮的眼睛闪烁不定.
"你的那个随从......我是说海门.伤得不轻,这次去真墓就不要带他了吧."他斟酌着语句,尽量不用"奴隶"那个词.
"好的."其实不用他提出来,我也会这么做.
"那好,你好好养伤,有什么事情叫我."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决定,无论如何,离开这个小镇的时候,给海门自由.
对于我而言,普拉丁的赞许比什么都重要.
但我还是不禁黯然,我受伤的时候,他并没有为我祈祷.
出发前,凯恩照例拿出沙盘为我们占卜.点燃刺鼻的香料,他一面念着咒,一面用兽骨在沙盘中画下古怪的图案,
沙盘突然好像有了生命一样颤抖起来.凯恩手里的兽骨也不知道如何落下.沙盘猛的一斜,洁白如雪的细沙落了一地.
凯恩弯腰去拾,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野蛮人帮他捡了起来.所有的人脸色都是煞白的.
大凶.
但我们还是要赶在沙暴来之前赶到真墓,留下了海门继续养伤,剩下的人,包括还没有完全恢复的乌苏娜,匆匆赶往传说中的真墓.
一路上,我们默默的骑着马,没有人说话,那恐怖的预言,压得我胸闷欲裂.
七座外观一模一样的陵墓,终于显现在我们面前.金色的光芒,几乎让人忘记了一个英雄曾经活埋于此.
根据日记的记载,我们找到了那座埋骨的真墓.阴冷的墓穴,壁上画着关于那场惨烈战争的壁画,没有工夫细看,每过一道石门,上面都留下古代祭司刻下的诅咒:唤醒魔鬼的人,肉体和灵魂都会万劫不复.
所有的这一切,让我的脊背发冷.
真墓的尽头,是一个石雕的圆形祭坛,恍惚间,仿佛看见那位远古的勇士,把封印了灵魂的魔法石插进自己的心脏,在祭司焚起的烟雾中,铁链缠身,封入墓穴.那么多年流逝,祭坛上,发黑的点点滴滴,是塔尔 拉什心中流下来的血,记录了英雄的苦难.
看来敌人还没有过来,我们有点踌躇,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插上法杖,把墓穴打开.
"打开墓穴太冒险了.我们就守在这里,如果"他"要过来,我们也好堵住他."普拉丁说着,脸上却是说不出的悲哀.
"守多久?一辈子吗?我们还是冲进去把灵魂石拿出来才放心."野蛮人提出异议.
"不用一辈子."一个低低的声音缓缓的传过来.
墓室最深的阴影出走出一个人来.
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骑士的风采依然,深棕色的长袍下,他身体依然挺拔,眼神如我第一次见时一样锐利,就连面容,也保持了那种于身俱来的刚毅与英俊.
不能想象,这样的躯体已经被魔鬼控制了.
"老师!"普拉丁忍不住叫出声来.
乌苏娜一把拉住他."他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他是迪亚伯罗."她的声音不大,但所有的人都听见了.
"我现在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轻轻的笑了.抽出长剑,修长的手指划过剑身,上面圣骑士的标志仍清晰可见.手微微用力,一滴血滑落,滴落在沙地上,声音清晰可闻.剑身上没有沾上一点血迹,依然雪亮.
"我是魔王,可我仍会流血."他把长袍拉下,一张脸尽管苍白,仍旧是俊美的.他缓缓的伸出手来,刚才的伤口已经愈合,没有一点疤痕.
"我爱惜他的身体,我用我仅有的魔力让他的躯体不老.可是......"他用洁白的手指拨开长长的金发,一颗发着幽光的宝石残酷的插在他的头颅上.
触目惊心.
"我们三兄弟,在魔界的叛乱中被流放到人间.只能用人的一点点精神力量来维持着生命,现在魔界的叛乱已平,我们只想回到结界,结束这种游魂一样的生活......"他神色黯然.
"不要相信他!"徳鲁依大叫.
"我们在人间没有力量,何况我们三兄弟被封印了那么久.....能不能撑到结界都不一定...无论神魔在人间都是凡人,我们的力量只是被他们夸大了."一滴眼泪滑下,虎落平阳的悲哀.
"你......"普拉丁抬起手来,又无力的放下.
在这个流泪的圣骑士身上,我们看不到一丝邪恶的影子,反而依旧高贵清洁,这使得他的悲苦更加让人心痛.不说普拉丁曾经是他的弟子,连我们都情不自禁的被他深深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