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想著,有人又接上,「他呀...作恶多端,我看是不知何时栽在哪个仇家手上、死无全尸了呗!」
「我看也是,做那行的,仇家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你想想...有听过哪个有好下场的?」
「不不不不、这位兄弟此言差矣,有人说啊......他是遇见了命中红颜,带著使不完的银山隐居享福去了。」
「哼!那种心狠手辣、无血无泪的家伙哪可能会有什麽女人敢靠近?不被一剑劈了才怪!」
「那可就难说了......你看有多少男人在外边儿叱刹风云地好不得意,一回到家中还不成了应声虫一只?」
众人闻言轰笑了起来,只是原先那人仍不服气地回道,「那又如何?江湖尚可曾有哪个人真看过甚至听过『无影』身边几时出现过女人了?瞧他那般孤僻,怎都不可能会让任何人接近的哪。」
「这麽说也没错......」
「无论如何也总得要有点根据的嘛。」
「...何况是那种满手血腥的家伙。」
「看来这传言根本是胡说八道!」
「是啊,是哪个胡言乱语的家伙提起的?真是信口雌黄!」
「到底是哪个混帐?竟然想愚弄大家!瞧有趣的啊?」
「是他吗?」
「才不是我!」
「是他。」
「不是!...」
「我记得,就是他!」
众人正七嘴八舌的互相指控推骂的时候,其中一人忽地指著另一人大声道:「就是他最先提起的!」
「胡说!我跟你无怨无仇,你别血口喷人!」被指的那人涨红了脸激动地否认道。
「哼!有胆说却不敢承认?」
「什麽!」
只见两人越争越烈,说著便要动起手来,幸而另一个人及时站出来劝阻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别为了一点儿小事伤了和气......」
争执的两人闻言望了望四周围观的人群,面上一红,也不便再争吵下去,作势狠瞪了对方一眼才放开已握紧了的兵刃。
众人见没热闹可看皆无趣地暗暗叹息,有些甚至露出无比失望的表情,好不滑稽。
这风波一过,马上又有人不甘寂寞,转变话题道,「对了,说到杀手...『无影』消失後,目下放眼江湖能称上第一的,你说是谁?」
此话一出,大夥儿皆再度露出兴奋注意的神情,就连方才还再争吵的人们也彷佛完全忘记前一刻发生过的事情般,和众人争著发表意见。
「现下能称上第一的,莫属那『苍雪』的『夺魂剑』了,问天下有谁的剑能在无形中削去一个人的脑袋,而那人连自己究竟是何时死的都不知道?」
「哦~说起来是有听过这种传闻......」
「我也听说过!」
「我也认为『苍雪』是可称第一无疑。」「我也是!」
随著那人的述说,许多人都应声附和道。
但就如往常一般,人群中随即有另一人又高声道,「大家且慢定论,若说到身手的迅快...那『如烟』不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
「说的甚是......」
「不不...比起『如烟』,我觉得近年来堪称顶尖的杀手莫过於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云过无痕』...」
「『云过无痕』?你是说『云兮』?」
「是啊,正是他!」那人说著,打了个冷颤,「这几年来啊,据说那些死得莫名其妙的绝大多数都是『他』下的手,死在他手下的可是不记其数呐,那些人......不也是连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明白?」
「就是啊...」
偶然听到他们提起自己的名字,我虽是不怎麽惊讶却也不由得感到可笑。
我斟著酒,就著一点儿好玩的心态不动神色地听著他们接下来的说话.........
9
我斟著酒,就著一点儿好玩的心态不动神色地听著他们接下来的说话.........
「......『云兮』?不就是这两年才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娃娃杀手?」
众人议论著,有人不屑地道,「听说还长得挺娘儿们的呢...」那人说著,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咦?我怎听说那『云兮』不是个麻脸麽?哪又会长得像娘儿们。」
「我倒听说...」
有人还想争辩,却被另一人打断道,「先别管长得如何了,又有哪个干『人头买卖』的会正大光明地露出自己的脸给人家看的?」
「不是麽?有哪个不是蒙头盖面、又或易容改装...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亡命之徒呗。」
「喂......说不定,他此刻就混在我们之中呢...」有人突然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嗓音道。
众人闻言皆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脖子,彷佛像是害怕自己的脑袋会突然就掉到地上一样,满脸恐惧地四处张望。
......他还真是猜对了。
只是我还未曾无聊到要遮来掩去地混在一群多嘴的家伙中,也从未刻意掩饰过真正的容貌......因为根本没那个必要,见过我的人不是根本比我更不希望别人知道、其馀便是死人。
那些人犹如惊弓之鸟地张望了半倘,才又有人故作镇定地哈哈大笑道:「那家伙又不是劳啥子的妖魔鬼怪,哪可能会那麽巧合才谈到他便会刻意混在我们里面!何况才一个初出茅庐的娃娃杀手有啥好怕的?他要是真敢出来,老子第一个就宰了他为民除害!」
才说完,另一人就迫不及待的冷哼道:「哼!所以我说,还是『苍雪』才能称上第一。」
「不,我说是『如烟』。」
「...不过那个『如烟』......不是有好一阵子都没出现在江湖上了麽?」
「嗯,有几个月了吧?」
「哎呀,杀手偶而消失个一、两个月有啥稀奇,身手好不就得了?」
「......说的也是。」
「等等、等等,大家都只说到普通杀手,说到『如烟』...他不是出於江湖上那最令人闻之丧胆的杀手组织......叫什麽来著了?」
「哦~对了,是那个『掩月门』吧?听说其门众无论是幼年孩童乃至垂暮老叟,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叫人无从防起哪!」
「什麽?竟有此种门派?」
「真是诡异至极......」
「现在『掩月门』下身手最骇人听闻的...该是那个『索魂夜枫』吧?」
「对对,就是他!」
「据说他自十歳起便能单独出任务,而近年来,只要是他接下的任务,不论如何困难,目标的人头必在第三天的早晨送至委托人手里......在他剑下的怨魂才真是不计其数了。」
那人说著,背脊发寒地缩了缩脖子,「说到冷酷无情,『夜枫』是绝对不作第二人想的!」
「...不过,我听说那『夜枫』不也十分年轻?」
「若是如此,那比起『云兮』或『如烟』又能高明到哪儿去?」
「...我还是认为『如烟』该当第一。」
「不,该是『苍雪』才对。」
「你们到底有没有脑袋?想都甭想能称的上第一的当然还是『云兮』了!」
「哼,那些初出茅庐的家伙们怎比得上『夜枫』的恐怖无情?」
「他奶奶的!我说是『苍雪』!」
「不!定是『云兮』。」「能列第一的是『如烟』!」
「老子说『夜枫』才真正是杀手中的杀手!」
「你说什麽──!?」
随著每人意见的差异,人群再度陷入极度混乱的争吵中,市井恶言、江湖黑话,什麽样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都随著叫骂声震撼著酒楼上下。
掏兵器的、掷碗碟的、摔桌椅的还有急欲劝阻的人群全都扭打纠结成一团,本就热闹无比的场面此刻更是顿时混乱吵杂至极。
我无奈的暗暗叹了口气,伸手倾尽壶中的馀酒;才将杯举至唇边,脑後突然破风声响,不用回头去看,已知是那群人在混乱中误掷的酒罈自左後首处挟劲飞来。
放下酒杯,我正欲侧身避过,只听见『哧!』的一声轻响,本正急速飞来的酒罈竟倏地彷佛被墙壁吸去般打横飞去,其势之猛,电光火石;但刹那间却没听见预料中的破碎声响。
我转头望去,只见看似厚实的酒罈有如被木板黏住般地悬吊在半空中,一支麻竹长箸不偏不移的穿过了酒罈最窄的罈颈处直贯入墙中只馀下寸许有些老旧的箸尾露在罈身外;一根细细的竹筷竟能整齐地贯穿以内力掷出的罈子,使之钉在墙上却不碎裂......其中使的巧劲、方向的拿捏和力道的准确度著实都令人不可小觑!
我收回视线心下暗暗吃惊,面上却仍是一派閒逸地朝竹筷掷出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看来年纪甚轻的青衣少年也正微笑的向我望来,桌边搁在浅碟上的竹箸形单影只。
我望了眼那人,还未来得及开口,他已先道,「抱歉,似乎惊扰到兄台了...」
「哪里,这位兄台言笑了,该是在下先谢你出手解围之恩才对。」我举起杯淡淡道。
「举手之劳而已。」
他颔首示意,伸手举起茶盅,一仰头,两人同时饮尽。
他闭上眼,彷佛正仔细品尝著茗茶的每一分香气,半倘,才睁开眼悠然道,「其实,以兄台的身手,又何需在下多管閒事?」旋又苦笑道,「欸...我真是多手了。」
「............」我微微一笑,没有答腔。
他撇了眼酒楼中仍犹自吵成一团的人群,叹著气的站起身,顺手自怀中掏出银两搁在桌上,道:「看来,这地方也不合适再待下去了......兄台若不嫌弃,何不同在下往此地闻名的宁江河畔走走?」他语音刚落,淡青的身影一闪已消失在了门外。
我缓缓站起身,唇边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淡道:「有何不可?」
一提气,展开身形尾随而去。
10
早春的轻风仍沁著淡淡冰凉的寒意,微湿的空气中彷佛能嗅出雨的气息。
蜿蜒的江水清澈见底,河面平静如镜,轻抚过的几道清峰也吹不皱绸缎般光润的江面;近酉时末的黄昏,镜面反映著缓缓西斜的晚霞红日,闪耀出点点金光。
『宁江』之名,便由此而来。
河畔上,成排的垂柳閒逸的随风摇曳,更增添几抹清幽的气氛。
随著一阵轻刮起的晚风,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无声的飘落在杨起的枝柳间。
他转头望向我微笑地道,「好轻功。」
「多谢夸奖。」我淡淡道。
自酒楼掠出时,他先行,我後随;酒楼距江畔也不过百来呎的距离,他并未刻意放水,我们却几乎同时抵达。
故此,他才如是说道。
「敢问尊姓大名?」我仿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
他没有立刻回答,抬头望向摇曳的垂柳,低声吟道:「...似水浮云烟如天,花落雨飘黯魂间......」悦耳温顺的嗓音低低地滑向无波的江面,轻轻的,彷佛融入了大气之中。
在风里,我彷佛嗅到了一丝微乎其微的熟悉气息.........
和我相同的气息。
「兄台是......」他回过头,若有深意地看著我。
「『云兮』。」我毫不掩饰的轻轻道。
「噢...」他笑了,感觉像是有些意外却又毫不惊讶。乌黑的长发被晚风撩起在空中有些狂乱地随意飞舞,和他清丽淡雅的脸容形成强烈的对比,一席淡蓝青杉将他飘逸的身影坎入了河畔美景,夕阳渐转艳红的色彩映在他身上拖出老长的光影......
...如梦似幻......
他伸手撂起颊边几缕凌乱的发丝,笑著道,「没想到两个恶名昭彰的刺客榜首候补人选竟会在此地这般相遇......」
「.....................」
我闻言只是静静地望向河面,没有说话。
柳林上方,几只大雁排著整齐的队伍悠然飞过耀眼的天际。
「...你......真的是杀手麽...?」
自他身旁吹拂而来的风是如此平静恬淡,就如江面似镜,我不由自主地道,期望他其实并不如那些人...甚或他自己说的那般。
「你说呢?」
他闻言,突然像是偶然拿到了糖果的小孩,无邪而开心地笑著反问我道。
「......我不知道。」我坦然地道。
在他身上彷佛有一种我所不了解的气质......
平静、安祥
却带著一丝丝的哀伤。
「我只知道如果是的话,你似乎忘记将你的剑和杀气一起带在身上了......」我说,「...而那对於一个刺客来说是几乎不可能的。」
他听著,仍然微笑道,「也许,我不是『忘了』......」他顿了顿,眯起眼道,「而只是你『看不见』呢?」
「............」我定睛望进他眼里,摇头道,「......不,我相信你若不是藏在一个也许连你自己都很难找到的地方,便是已遗忘在某处了。」我肯定地道。
「..................」他回望向我,眼中异芒连闪,沉默了片刻才道:
「『云兮』,你是一个很厉害的刺客。」
「你不也是麽?」我抬头,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说道。
他笑了笑,清澈的眼中掺杂著释然和哀伤的神色,缓缓摇头道,「我已经不是刺客了.........」
「不是?」
「...我放下了剑。」
「这样就能摆脱杀手的宿命?」我禁不住问道。
「..................」他不语,转过身伸手轻抚飘摇的柳枝轻声道,「我们还会见面麽?」
「有缘的话。」我笑了笑,有些讶异他竟会背对著我。
他回头淡淡一笑,身形一动已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
晚风再次吹过,静谧如画的宁江畔已不见人影踪迹............
11
继那天之後又过了数月,对於那个和我一起同被议论的另一名杀手......『如烟』在江畔相遇的事情在我心中也只是留下了一抹淡淡的影子.........
『有缘』?
呵,『缘分』是什麽呢?
像我们这种连有没有明天都无法确定的人种,怎麽可能会去期待未来?
杀手的生命在每一刻都有失去的危险,就算他放下了剑也是一样。
我一仰头饮尽杯中物,浓烈的酒气如烈火般燃烧著我的胃脾。我闭上眼感受著这种愉悦的煎熬,脑海不由自主地闪过师父精芒内赦的昏黄醉眼。
「云兄真是好酒量。」
我转过头,唇边牵起像是苦笑的表情道,「如烟兄见笑了,有逸致陪在下喝一杯麽?」
「那如烟就不客气了。」
那张熟悉的笑颜歩至我面前坐下,伸手毫不客气的取过桌上的酒罈斟了满满一碗仰头便尽。
「......啊,好酒!」他放下空碗大声赞道。
「是二十年的女儿红。」我有些目瞪口呆地道,「没想到兄台也是海量呐。」
「见笑了,在下有好一阵子都没碰酒了,所以才......」他白皙的面颊上泛起两柡煸危行╇飻サ匦α诵Α?br />「别客气。」我挥挥手道。
他定睛望向我,像是开心、意外、又彷佛有些惆怅地緭道,「没想到...竟会在此与云兄再会呢......」
「看来,我们是真的有缘啊?」我挑起眉,半开玩笑的道。
「是呀。」他闻言开心地笑了,伸手又尽了一杯忽然道:「云兄......请恕在下冒昧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什麽?」我斟著酒不经意地道。
「......『云兮』...是你的本名麽?」
「是,」我漠不在意地道,「也不是。」
他蹙眉,「云兄的意思是......」
「别再叫什麽兄不兄的、多烦人。」我一挥手打断他道,「『云兮』是我七岁时我师父帮我起的......而之前唤作什麽,我早不记得了。」
「......是麽。」他笑了笑,又尽了一杯。
「你呢?」我随口道,「『如烟』该不是本名吧?」
「..................」他将酒杯凑近唇边,无奈地笑道,「...那是我唯一的名字。」
我抬起眼,「是『掩月门』起的?」
「嗯......」他垂下头,有些黯然地望著手中的酒杯低声道,「自我有记忆以来,每天看到的、听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杀人的招术,我已经累了......你不累麽?」
他说著抬起头望向我。
「『累』?」我答,「我不懂那是什麽......」
「..................」他牵起嘴角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我知道你已有许久未踏足江湖了,不快『回去』没关系麽?」我淡淡道。
他望著我,低声,却语气坚定地道,「我已经......不会再回去了...!」
「不回去?」
「......我...已经不是杀手了。」
「因为你『放下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