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如飞·云无痕————亭子

作者:亭子  录入:11-30

我给他喝了三天的药再顺便以内力逼出残馀的毒素,烧是退了,只是眼睛仍未睁开。

......再喝下去是没什麽作用了。
要是再没醒来,或许就不会醒了吧.........
我回头望向静静并列於桌上的两柄长剑,伸手执起其中一把,若有所思。
古朴的铜制剑柄上并未刻字......
一把无名的剑。
......又或者,是只有它的主人才知道的名字。
剑出鞘,剑身锋利,看得出是把过血不留痕的好剑。银色闪亮的锋刃......只有在烛光的照耀下,隐隐泛起的血色光泽泄露出它那嗜血的过往...
......像,很像。
我将它放回桌上,安静的躺在它身旁的...
就是碎雪。
这把无论是质地、色泽、重量、甚至是刀锋上的杀气都与碎雪有几分相似的长剑是属於那个陌生人的,在他失去意识时跌落在了河畔上。
我拾了回来,不知怎地,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从我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它』让我想起了师父。
也许......
我会救他那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那把剑的缘故............
「...............」
「............水......」
我蓦地坐起身,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在桌边睡著了。
闻声望去,看见那数日来死尸般毫无动静的家伙竟在艰难的动著嘴唇。我倒了杯水小心地喂他喝下,他眼睑颤动著,彷佛努力欲睁开眼睛却又沉沉地睡去。
翌日早晨,我端著早膳进房时,刚好看见那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冷然的脸上,丝毫没有一般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的病人该有的迷茫神色,打量了房间後直直地望向站在房门口的我。
如夜色般漆黑的眼瞳仍然冰冷带著戒备,但不知是否大病初愈的关系,少了些许敌意。
无视於他的瞪视,我放下滚烫的粥碗倒了杯水走到榻旁递至他唇边道:「醒了?喝点水吧。」
「...............」他望著我,迟疑了片刻才张开口。
「别担心,要杀你还用不著我动手。」我冷冷的笑了笑,让他喝了些粥才离开,走道房门时回头道,「你的剑在桌上,有力气瞪我不如省点儿下来拿起它。」
他闻言更是森冷的瞪视著我,却没有力气开口。
我耸耸肩,轻轻地将那彷佛能杀人的锋锐视线关在门後,心下突然有些奇怪......
不知为何
看见他那双冷漠深幽的黑瞳,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要搅乱那一池看不见底的墨色深潭.........

17
毒性去尽後,他恢复得异常迅速,过了三天他已经可以起来稍做活动。
期间,他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随著精神体力的恢复,那双漆黑的瞳眸也愈加深邃难测,若不是那晚在河畔曾听见过他开口,我可能已经认定他是个哑子了不一定。
第六天早晨,我如常端著早膳来到那间房,推开门,便见到他不似前几日般总闭著眼在榻上调息,只是立在床前,怔怔地望著手中的长剑出神。
「喏,早膳。」
早些天激了他几次不见什麽效应也懒得再去理那石头,走到桌前随手放下了托盘转身便欲离去,岂知「锵」地声响,银亮的剑锋已搭在我颈间......
以我的身手,在一恍神间竟没有避过!
「你...」
「......为何救我?」他首次开口,冰冷而低沉地道。
「『为何救你』?」彷佛没注意到冰冷的剑锋,我笑了笑,道,「救人还得要有理由的麽?」
他皱眉,不满地将剑往下压了压,我感到颈边一凉。「快说。」
「......哼。」我蓦地一闪身打横移去,左手伸指弹在他的长剑上,发出「当」的一声清响盪了开去。
我故意拍了拍手,挑起眉道:「因为......我·高·兴!满意了麽?」
「你...!」
「别你啊我的,快用早膳吧,都凉了。」我打断他的说话挥手道,很高兴能再次成功激起他的怒意。
「..................」他瞪著我深深吸了几口气,才收起剑乖乖地捧起早膳赌气般吃了起来。
那个别扭的表情看著有趣,我索性拉了张椅子坐在他面前瞧著他吃饭。
我笑著。
他却突然停了口。
「看什麽?」
「吃饭。」
「有什麽好看的?」
「奇怪了......你住我这儿那麽多天了,吃我的、穿我的、睡我的,我连个子儿都没跟你收,连看个两眼都不行?」
我故意翻著眼道,「以前,就连我师父都没你大牌。」
放下筷子,他眉头一皱沉声道:「再看杀了你。」
我摊摊手,「你想杀个手无寸铁的无辜老百姓?」
「.........」他忿忿地闷哼一声不再说话,拿起筷子迅速地胡乱吃完饭,走回床畔迳自闭起眼调息。
我也没再撩拨他,收起碗盘走出门,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反常。
拿起桌上的碎雪,伸手抚著冰冷的鞘身不由得一阵心跳。
......怎麽回事.........
因那人的缘故?
竟有好一阵子未想到『买卖』的事了。
师父......
我是否不该救他...?
.........不!
我蓦地背起碎雪出了家门朝山下掠去。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能再和那个人待在同一个地方!

18
坐在一间又一间毫无特色的酒楼客栈里,只有不同的招牌区隔出它们的不同。听著人们兴致高昂地谈论著江湖上的种种奇闻异事又或蒜皮琐事,我感觉又找回了原来的自己。
未踏足江湖的日子......其实算算,也不过二十来天、半个月。
怎麽?
却有种漫长的感觉。
懒得多想,我顺手接下了所有前来委托的生意。
现在,我只想让自己过回从前的生活.........
没被搅乱的生活。
是夜............
不知是第几个夜了?
回到客栈的房间里,我取出不今仔细的拭净剑身上的淡淡红光。
昨夜隐藏在乌云後的明月今晚格外明亮,繁天的星斗将漆黑的夜空宣染成一种深邃神秘的湛蓝色,更加宽广无际。
入冬了......
自窗边流入屋内的月光看来就仿似因北风冻结了的大气,静谧无声地滑入胸腔,带来由心底浸透至四肢百骸的莫名寒意。
凝目注视著月光反射在碎雪剑身上惊心动魄的美丽光晕,我轻轻勾起嘴角。
「......好久不见了。」
一道纤瘦的人影彷佛踏著月光般,轻飘飘地落在敞开的窗栏上。
我回过头,毫不惊讶地道,「别来无恙?」
「...............」他没有回答,勾起唇角,仍是如那天我初次遇见他时,那抹复杂飘邈的笑意。
望著他清丽的脸容,除了眼底始终挥之不去的浅浅哀伤,淡逸平静的表情找不到令人担忧的神色,但这些天在客栈里饮酒时耳旁吵杂不休的议论中真有几件事教我不得不替他挂上些心。
「你有一阵子没到江湖上『走走』了,发生了什麽事麽?」
如烟下了窗栏朝我走来,一边道。
我微微一愕,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前些日子捡到了个奇怪的『东西』,不知该如何处理花了点时间...」
「是麽...」
他若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伸手取下腰间挂著的酒壶坐到我身旁道:「要喝点麽?」
「好啊。」我接过酒壶伸手拔开瓶塞毫不犹豫的灌了一大口,有些惊讶的畅然叹道:「...啊!好酒,很久没喝到这麽烈的好东西了!」
「多谢称赞。」他开心的笑著,也仰头喝了一大口。
「你造的?」对於这不同於一般的陌生香气,我有些惊讶的道,「我以为你甚少会饮的?」
「不......是一个朋友造的,我知道你好此道,特地和他『借』来的。」如烟眨了下眼扮了个狡诘的表情道。
「原来如此,是『借』来的麽?」我看著,笑了起来。
他望著我,笑容彷佛有些惆怅地道,「...遇见你以前,我曾把酒和剑一起放下了.........」
「哦?」我举壶饮了一口,抬起眼,「是我让你破的戒?」
「嘻.........」
他笑开了。
明亮的眼眸眯成一道弯湾的新月,和窗外已逐渐西斜的圆月一起在黑暗中闪烁著耀眼的光辉。
「是呀,所以你要负责。」他笑著道。
「没问题,我先自罚三杯,今後只要你酒瘾动了就来找我吧......我会负责把你灌到醉倒。」我拍著他的肩大笑道,随手提起壶饮了三大口。
「就这麽说定了,到时可别反悔哪。」他一把抢过酒壶一边喝一边道,本来白皙的面颊因酒精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唇若含胭。
「喂喂......别那麽快就醉了...」见他喝得那样急,我不由得阻止道。怎知一伸手,还未来得及抢下酒壶,他已一口气将剩下的烈酒一滴不剩的全倒进了喉咙。
「烟...!你做什...」
「云......你觉得你现在『幸福』麽?」他放下罈子,突然一脸严肃的瞪著我问道。
我皱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快乐麽?」他仍然瞪著我道。
「..................」我默然,片刻,才淡淡地道,「...在我师父的世界里,那并不重要......」
「...............」
他沉默了半倘,那抹飘忽的笑意忽又像是回到了他唇边,突然身子一软,靠在我肩上含糊不清地道,「...云......我好像...醉了.........」
「真拿你没法......早叫你别灌得那麽急了。」我叹了口气,抱起他放到了榻上,盖好被襦正要转身,却突然被他扯住了衣袖。
「......云...」
「怎麽了?」
「...下次...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他喃喃说著,嗓音欲渐低微,原来竟是睡了去。
看著如烟孩子般平静的睡容,没想到他竟会在我这杀手的面前如此毫无防备的熟睡著,我无奈的笑著摇了摇头,伸手拂开散落在他额上的发丝,轻声道,
「好,等你醒来再说吧............」
夜深了.........
在平静安祥的月光下,一切本该是归於静寂的...............

19
昨夜,我让他睡在了榻上便倚在窗栏边闭目养神。
天亮时,他走了。
......没有唤我,所以我也没有出声。
睁开眼,已经是巳时了。天空还是一样晴朗,没有任何改变。
前些日子,黑龙帮主被刺身亡的凶手至今仍未能擒获,在江湖上已令得众人争相议论不已,近日来又因我的活跃而使得无聊的人们更加兴致勃勃。
不再去想任何多馀的琐事,我索性随著接下的生意四处游历。
尽管干这门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却仍会为这是上竟会有如此多的憎恨而感到不可思议。
人啊.........
只要和他人有所接触,就难免会因为各种原因、甚至是误会而升起「憎恨」的情绪。
一般平常的不满情绪都往往被理智隐藏在了心底深处,而在其他的情形,杀手、刺客等便是为了那些被恨意淹没的人们存在的。
扪心自问
在这世上会有任何人再生命即将终结时,能够说出他此生从不曾憎恶一个人恨到想杀了他?
包括自己在内?
随手拭去剑锋上隐然的血迹红痕,我突然怀念起山上,木屋後的那条溪流。
没有任何犹豫。
提起剑,我转身朝著「回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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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去了外衣、长靴,和碎雪一并抛在河岸上,彷佛抛下了尘世的束缚。
踏入溪里,那股熟悉的寒意自脚底无声的传入心底。
初冬的溪水冰寒地令人打颤,我掬起溪水打在脸上,闭起眼,感受著那彷佛能洗涤一切的刺骨寒意,像是回到了从前。
脑中闪过地熟悉情景,在心里泛起一种疲惫却又轻松的感觉。我甩了下发,不经意地回过头,映入眼角的情景却让我的表情瞬间冻结。
那家伙......
竟然还在!?
他沉默地站在我身後五歩处,不知望见了些什麽,原先那始终凝结在脸容上的冷峻神色,此刻竟怔怔的出了神。一阵寒风带起了他随意束在脑後的发丝,纷乱,搅混了平和的空气。
我猛地一跃而起。
不可能!
他是什麽人?
尽管我如何松懈也不可能会让人走到离我十歩之内的距离仍毫不知情!
我冷冷地望著他,碎雪已握在手中。
「......你是谁?」
他闻声回过了神,表情似乎有些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惊异。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
「......你回来了...?」
「...你还在?」没料到他会这麽问,我皱眉地反问道。
但握在剑柄的左手已在无意识间松了开来。
本以为他会摆个冷漠脸色再直接离去,却没想到他竟有些不知所措地点头道,「...嗯,你不在的期间我擅自借用了屋里的东西.........你不怕冷?」他一皱眉,突然问道。
「怕。」被他一说,我才突然惊觉自己在外头待得有些长了,方才因为纷乱的思绪让冰寒的溪水浸湿了头发衣衫,深吸了口气,发觉始终压抑在体内的寒气有些四散的迹象,再这样下去万一引起寒毒发作就麻烦了。
不愿再跟他多说,我拾起抛在溪边的长靴衣物急急地朝屋子走去。才转身,却发现一件长外衣不知怎地盖到了我肩上。
回过头,便看见那人带著不知是嘲弄还是讶异的表情绕到了我身旁道:「冬天还玩水,小心著凉。」
「不用你操心。」我瞪了他一眼,甩开那件长衫掠了开去,心里却不由得为看见他还有那样的一面而惊讶不已。
压下了寒气,我回到厅中独自斟著温热了的浊酒。
和如烟带来的烈酒不同,此酒香而不烈,色浊却味清,虽不似一般陈酒那般浓烈甘醇,但其特有的丝丝苦涩却更是令人难以忘却。
厅中的窗子敞开著,夜晚冰凉的空气夹著黑暗自窗口渗透进屋中,将两个彷佛是分隔的世界融合为一。
这是个晴朗的夜。
弯弯的上弦新月静静的悬挂在天空遥远的边际,随意撒下淡青色的光霞。晚风不知何时停歇了,黑暗中,只有几声稀疏的虫鸣回盪著寂廖。
我举起酒杯靠在了唇边却未喝下,不知是否月色的幻觉,我彷佛看见了以往师父朦胧的身影倚在被夜色包围的窗边......
「还没睡?」
一把低沉的嗓音自我身後响起。
我回过神,眨了眨眼,窗栏上只馀下清冷苍白的月光,无声地嘲笑著我的天真。
我有些黯然地饮著酒,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反问道:「你呢?夜这麽深了...」
他望著我,沉思了片刻,才道:「...我有话想问你。」
「『为什麽救你』?」
未等他出口,我已回过头睨著他道。
「...............」他不语,当作是猜对了。
「上次说过了,我不会再重复一遍。」我仍然饮著酒道。
他漆黑的眼瞳直直地望向我,彷佛想自双眼望进我心底,
「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
我笑笑,拿起酒杯递给他,「喝?」
「不了。」他漠然道,一片阴影隐没了他的脸容不知是什麽表情,「我不喝酒。」
「哈哈哈.........」我蓦地大笑了起来,「也是,不要随便相信别人比较好,尤其是我。」一伸手将满杯的水酒倒入喉中,我不知是诚恳还是自嘲地道。
「............」
他闻言拧起眉,如剑。「你很喜欢酒?」
我笑著,有些神秘,「是......也不是。」
他疑惑地看著我。
「喜欢酒的,是『他』。」我眨了下眼道。
「『他』?」
「...我师父。」我转头望向清明的夜空,繁星闪烁,没有一丝浮云。
「......你...」
「夜深了,我要睡了。」不想他再问下去,我放下酒杯站起身打断他道。
「..................」他沉默的望著我,眼中复杂的情绪我没有看见。
「噢,对了...」
临进房门前,我彷佛突然忆起道,回过头,露出一个诡谲的笑意,「无论理由为何......既然我救了你,那条命便是我的了,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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