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陆行风

"我，走了。刘晨，我来是请你放心，我不会再回来了。明天是你结婚的大好日子，也是我应该离开的时候。车票在我来的时候，就已经买好了。不信，你看。"
马辉摊开手中的车票朝向刘晨，刘晨扫了一眼车票。
"Ｒ市？你不回老家吗？"
马辉摇了摇头，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他所有气力。
"那件事见报后，我母亲听说我入狱被判了刑，撑了一年半年就不行了。她过去后的第二年，我父亲也随着走了。我回到家才知道这些，他们不敢告诉我，直到我出来。临到死，他们也没原谅我。我想去Ｒ市，是因为听说那里是距离这里最远的地方。"
刘晨的咬咬嘴唇。"我们不会再见了，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马辉苦笑道。"今天见到你，我心愿已了，希望你会从此幸福。"
他提着包，转过身，从刘晨旁边走过。一步接着一步，刘晨的心随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上下起伏。
"马辉！"刘晨突然大叫，快步奔到马辉面前，他的眼眶红了。
"那天，我在酒吧，被那几个畜生托到墙角强暴。当时，我心里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你，我信任你，才把你叫来让你带我离开。"
刘晨的手握了又握。"谁知道，谁知道你竟然会当场抄起砖头去砸人！警察带走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我就要杀了他们，他们居然动敢刘晨，我ＴＭＤ爱他。"
刘晨反复的看着马辉的眼睛。
"你知道，那句话给我的一生带来多大的影响吗？从此，所有的人都知道，我被男人上过，还引发你行凶，导致被判刑！！"
马辉怔怔看着他。
"比这更难以忍受的是，我一直以为你是我最要好的哥们，对你无话不谈，而你呢，竟然是怀着那种目的与我在一起。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样被人背叛过，从没有过！！！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马辉！你告诉我啊！！"
泪水从马辉眼中飞涌而出，他已经止不了了，自己的泪，与自己的心。
"刘晨，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现在遇上相同的事，我还是会跟当时一样。再做一回牢，再欠父母一辈子，再下地狱一回。在爱上你之后，我就已经输掉了我整个人生。我不能后悔，我无法后悔。"
在刘晨的目光中，马辉慢慢转过身，静静走开。
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伤口裂开一次又一次，他已撕心裂肺，分不清什么是痛，什么是苦。
再次抬起头来，他站在赵越明住的楼前，
直觉选择了能够依靠的地方，双脚不知何时带他回到这里。
马辉倚着墙根，坐了下来，合上了眼睛。

这一日，很少有缺勤的赵越明没有上班，他静守在房间。
他不知道马辉什么时候回来，他选择等待。
这一夜过去了。
马辉没有回来。
(九)
"为什么坐在这里？"
头上方传来一个声音，好象在哪里听过，马辉睁睁眼。
背着清晨的光线，赵尚正盯着自己仔细观瞧。
"你是不是病了？"
马辉默默摇头，他支起臂膀要爬起来，但是靠在墙边上太久了，又阴又冷的寒气浸入骨头，根本动不了。
赵尚看出他的意图，有点动气。
"你真不知道深浅，喝醉了也不能睡在这里，要是受寒落下病根，到老了有你好受的！"
马辉笑了笑。没想到他越是想避，越是会碰到不想见的人。他将手伸入怀中，掏出那天的四百元钱来。
"这，代我还给赵越明，这是他的钱。他是好人，叫他保重。"
赵尚茫失接过钱，正想开口。马辉用力拍打自己的腿，感觉僵直的肌肉放松了一些，他摇摇晃晃的，硬是从地上站起来了。
赵尚见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心下虚了，该不会是磕了药？原本要问的话反讲不出口。
见他走出几步，赵尚收回视线，别人的事不要过问最好。这辈子遇见的人多了，分离的人多了，经历的多了，什么都变的很寻常。
毫无声息的，马辉倒了下去。
"喂！你－－！"
在堕入黑暗前，马辉听到了人的惊呼声，但他听不真切。

窗外传来一阵喧哗，呆呆凝视着花白闪耀屏幕的赵越明，从等待的沉寂中惊醒。他缓缓从沙发里站起来走到窗边，在距离他楼下不远的地方，人群围在一处议论纷纷，中间好象还听到了他爸爸赵尚的声音。
他没有心情去理会，迅速拉上窗帘。

清醒时，嗅到一股刺鼻的气味，马辉打开眼睛。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衣服，半开的门外人来人往，这里是医院。
赵尚就在他身边，见他醒了，移把椅子坐了下来。
"这几天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居然会因低血糖晕倒，自己的身体这么不知道爱惜。"
在医院得知马辉的"病情"后，赵尚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回想起来，马辉见到他时，却把手里的钱第一时间还给了自己，他不由的，开始心酸。
马辉的眉头打成了一个死结。"入院费......"
赵尚微怒。"你别想这些，救你的人又不只我一个，保安，街坊，他们与我，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谁也没跟你计较。"
"赵越明，他知道了吗？"马辉有些紧张．
赵尚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马辉松了一口气，又点惆怅。"是吗。"
"也许你觉得我这个做父亲的有点奇怪。"赵尚苦笑着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个儿子是个同性恋。"
讲到这里，赵尚有点激动。他多年苦心教育培养自己的儿子成才，没想到成绩上优秀的赵越明，却栽到这种事上。
"这些年他已经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我打他，骂他，罚他，他依然故我。所以，第一眼见到你时，我竟然认为你是他在街上花钱买的男人，还好，你不是那种人。"
马辉漠然看着老人的倾诉，他感觉很累。
"天下的男人那么多，不会人人都是同性恋。"
赵尚微点头，他的脸又因马辉接下来的一句，改变了颜色。
"可惜，我正好就是其中的一员。"
马辉看着赵尚的脸色，他笑了。他在笑别人，更多的，是笑他自己。
"不过，也正因为我是同性恋，我才不能见他，您明白吗？"
赵尚的嘴越张越大，最后，他闭口不语。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可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无法继续隐藏本性，自欺欺人的生活。我很想对别人说，我爱男人，这就是我。
为什么做人会这么难呢？对我们这种人来说。"
马辉凝视着前方，眉头拧在了一起，深入刀刻。
赵尚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还年轻，成个家，你就懂了。"
他起身，准备离开，马辉突然开口叫住他。
"伯父！我今天晚上就要坐车离开，能不能帮我一个忙？给我支笔还有一张纸，我要带给赵越明一个信，让他放心。"
赵尚怔了怔。从口袋里翻出笔，在床前柜子上，寻了一张别人废弃的纸，撕下能用的空白都递给了马辉。
匆匆写完后，马辉还给了赵尚。"谢谢！"
赵尚微点了点头，将纸与笔收入口袋。"好好休息吧。"
除了这句，别的，再也说不出来。
老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步出病房。

赵越明：谢谢你！如果你还认我是你的朋友的话，就给我发短信。一句笑话，一个问候，这一点我还是能办到的。
１３２４１９＊＊０９７ 马辉

字迹很深，字字透纸。
尘归尘，土归土，不该发生的，还是让它不要发生为好。
赵尚将展开的纸条，轻轻的放入纸篓，缓缓走出医院大门。
（十）
候车大厅的人们开始移动，马辉半倚在铁栏上，将手机放入兜里，跟上前面的人。
他果然生气了，结果连朋友都做不成吗？
来不及多想，推搡的人群将其推向入口。
马辉挤到窗边，视野所至，是一张张欢喜与感伤的陌生面孔。
他叹了一口气，终于上了车。
在车内刚刚坐定，马辉不由自主的打开了包，取出相框。
这才发现，与玻璃碎片放在一起的塑料相框经不住力，框边已经分离破裂，照片从空缝中滑出一半。
那个曾经是他最珍惜的笑容，被撕裂成可怖的模样。
马辉将相架完全拆开，试着拼回，不经意间，他发觉相片的背面有字。
那是一首歌的歌词，他非常熟悉，曾经让他在全校成名。
天天想你，天天问自己，到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你；
天天想你，天天守住一颗心，把我最好的爱留给你。
在歌词下方，有一行字迹，我很后悔。
此时，一张纸条从他手中的相框中悄然飘落。
马辉拿起了那张条，那是一个手写的门票。马辉还记得，这是他深夜不睡，亲手一张一张写出来的。
为了首次表演社团公开演出。
由于是社团成立以来最大的活动，从自制戏服，到拼揍道具，每一分每一豪的钱都精打细算。
为了节省开销，他找来了几支油笔，自己手写了每一张门票。
门票是免费的，就在那一夜，他练成了艺术字。
世上最廉价的就是他这个社长的劳动力。
当年，与一群家伙调侃自己的样子，还例例在目。
那个人笑意挂在嘴边的模样，是如此让自己心醉，为此马辉不惜一切的向人眩耀着自己，缩短与他的距离。
本以为能全部忘记的往事，没想到仍记得一清二楚，马辉自嘲的笑了笑。
他随手翻动着纸条，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张票还是完整的，这意味着，持有它的人没来。
赵越明那天根本没有去参加？
好象不太可能。
猛然间，马辉明白了什么。
因为在照片的背侧，那一行字的后面，记载着一个五年前的日子。
马辉凝视着那个日期，人，已经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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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夜晚将至，今天马辉仍是让自己一个人吗？
赵越明木然盯着钟表上的指针。
他看表看的太久，早已经看不出时间，看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也许他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时间在无声无息的逝去，有如马辉的离开。
好难！等一个人真的好难！守一个承诺真的好难！
我认为值得，你呢？是否认为值得？
赵越明闭上眼睛，何必继续欺骗自己，冷冷清清的房间已经给了他最好的回答，不是吗？
有一种结果，叫做死心。
赵越明的双眼扫到了电话，他拿起电话，拔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次，才勉强有人接听。"喂－！"对方明显很不耐烦，大概是很多人聚集的公共场所，隐隐有人的喧闹声。"你是哪位？"
"我是赵越明，学长，你不能告诉我一件事。"赵越明大声对着话筒说。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我正在参加同学的婚礼，没空。"那边已经准备要挂断了。
"马辉！当年他为什么会离开学校！你一定要现在告诉我！"他想知道答案，现在就要。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那人回答。
"......马辉？不是那个同性恋吗？那年他就是因为这个，故意伤人被判入狱。现在也不知道出来了没有。"
"同性恋？故意伤人？"对方几字轻吐，却让赵越明如五雷轰顶！
为什么马辉什么也没有说？z
他想隐藏他什么？是他是同性恋？还是他入狱的经历？
他又回到当天第一次见到马辉，叫出他名字的那一刻。
那双眼睛绝对是惊恐的。
避之不及。y
他的告白，马辉从未误解。
那个跳上舞台活力四射的马辉，一个记忆中的影像，才是赵越明爱上的人。
而真正的马辉，入狱出狱又返回这里的五年后的他，已然改变。
从始至终，在赵越明面前，马辉都不再提爱这个字，他只是温柔的笑着。
什么也没说。
"马辉......"
"你怎么对他这么有兴趣啊？等等，我的电话！"一阵杂声之后，另一个声音响起。"你找马辉是吗？"
"你知道他的下落吗？"赵越明脑中有如闪电掠过，对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很有可能去见了过去认识的人。
"他要去Ｒ市，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晚上８点半的１８１４列车，快开了。"
"谢谢！！"赵越明大喜过望，对方挂断了电话。
他顾不得去想，丢下电话，飞奔而去。
马辉就要离开，永远不再回来！
他脑中回响的只有这一句话。
马辉！马辉！马辉...... b
无数次思念的身影，反复念了千百次的名字，我最想见的人。
为什么要让我在去看你的演出时出车祸？g
为什么你要以面目全非的样子，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是不是一切都是在惩罚我当时的犹豫？
惩罚我没有早一点说，我爱你！
大结局
从小区跑出十多米奔上马路，赵越明看着一辆急驰过来的出租汽车，冲了上去。
眼前突然窜出一道人影，司机冷汗当场就下来了。
一个急刹车后，车停在了赵越明面前。
那名司机是个微胖的男人，他见到赵越明满脸焦急窜上车，干脆连地点都不问，就开始聊上了。
"见过拦车的，没见过您这么拦的，我要是不停，您是不是连命都不想要了？您想死不要紧，也该找辆奔驰来撞啊，我这样的，一看就没几个钱，您是怎么想的，非把我这辈子给料里面啊？"
赵越明用力关上车门，他根本一句都没听过去，朝向司机大叫。
"去XX东站！马上就要发车了！求求你开快点！我再不去就要永远见不着他了！"
司机给了一个理解的表情，他点点头。
"那您可坐稳了。"
赵越明在车发动的一瞬间，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晕车，而且是晕的很严重的那种。
他望向司机处，几欲开口，又忍了下来。
如果人家知道了，说不定会赶他下车，可他现在是一点时间都耽误不得。
赵越明悄悄脱下上衣，隔着衣料把空气吸进嘴里，希望能用这来推迟时间。
连续红灯之后，过了数个转角，受到强烈反胃的刺激，他都吐到了自己的上衣上。
这两天没吃什么东西，赵越明口中都是苦味。
那个司机从刚才就一直在用后视镜看他，见此情景，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汽车在奔驰，时间一分一秒的，在以同样的速度飞逝。
赵越明心急，恨不得自己跑出去，超过这条条马路，拉住马辉。
车再次停下来。
赵越明抬头一看，红灯，又是红灯。
距离车站仅仅二站地，他再也等不得，也等不起了。
怀中掏出钱包，丢上前座，打开车门，赵越明冲了出去，狂奔在马路上。
生活在城市中，每日朝九晚五，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巨烈的运动，再加上不吃饭，睡眠严重不足。
没跑出几步，赵越明头晕眼花，气喘吁吁。
隔的远远的，车站已经初现。
一想到马辉此时此刻就在里面，随时会转身离开。
他不想放弃。
赵越明再次狂奔。
左胁钻心的痛，稍放缓了赵越明的脚步。
虽然只是岔气而已。
却是在这个关键时候。
赵越明觉得是不是老天爷在跟他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跑到十字街口时，赵越明终于停了下来，车流快速通过，他几乎虚脱坐到地上。
后面突然响起一阵喇叭声，他向后一看，是空的出租车。
赵越明大喜，拉开门，一股脑的爬上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