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飞砖

「该是休息的时候了。」冷淡的丢下这句话，他潇洒离开。
慕容千回却因为动作慢了半拍，意外看见了梦蝶诡异的眼神，心中从方才起就不对劲的感觉，渐渐浓厚了。
第九章
秦无心正要脱下衣裳休息时，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进来。」原本因为被人打搅而不悦皱紧的眉在感觉到屋外人的气息的瞬间舒展开来，他已经确定来者是谁了。
门缓缓打开，慕容千回探进头来。
「你已经要休息了？」目光落在对方忘了重新系好的衣结上，他开始犹豫自己为了一点小小的疑问而在这个时候来打搅地方是否恰当。
「不必介意，有事就直说好了。」摆出一副快点解决快点休息的姿态，秦无心抢先一步阻断对方可能会有的任何场面话。
抬起头仔细打量了对方半天，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慕容千回的表情万般为难——要说吗？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是因为之前在妓院时觉得秦无心的举动很奇怪，所以想来问问他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这样私人的问题，如果秦无心不答的话，他岂不是自找尴尬？
「千回？」询问似的叫了一声，不知什么时候起，秦无心也改了对于慕容千回的称呼。
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轻重，觉得始终是秦无心的安危更加重要，慕容千回暗自握拳，咽下了矜持。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此语一出，秦无心闻言暗自心惊，表面上却还是风平浪静。
「你怎么会得出这种错觉的？」他不相信，自己那么用心掩饰，还会被人看出来，而且对方还是慕容千回这个阅历功夫都不是太佳的人。
看他的表情，慕容千回原本还只是怀疑的，此刻却是绝对确定了。
「是生病还是……」
「我说了是你的错觉。」闭目吸气，秦无心冷静的重复自己的意思。
「我不信。」摇着头，慕容千回对于自己认定的事一贯固执得很——也许自己的确是不会什么武功，对江湖上的险恶认知也少，但那绝不影响他对秦无心的关心。对方的一举一动，他自认相处时间虽短，自己却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
秦无心的一个凝眸，一次皱眉，他都能从中读出不同的情绪。所以就像他对秦无心说谎是浪费心思一样，秦无心想要瞒他，也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看着他执着的眼，秦无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对方相信自己一切正常。
这时，窗外却有人轻轻笑出了声。
「连这个小兄弟都看出来了，可见你的状况真的不是太好啊，无心。」梦蝶不请自来的推门而入，优雅摇着的檀香扇此刻却透着格外危险的氛围。
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来秦无心的房间，还说出那样的话？
蓦然察觉对方可能有的用意，慕容千回上前一步，移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秦无心面前。
这种螳臂当车的举动似乎让梦蝶觉得很有趣，她微微弯起双眼，魅惑的目光投向慕容千回身后的秦无心，浅笑着说了句——
「真是让人羡慕啊。」
梦蝶话音未落，慕容千回已觉得自己被强大的一股劲道推到了旁边，回过神时，秦无心和梦蝶已经是打得激烈，仿佛非要拼个一死方休一般。
这些日子虽然知道两个人之间一直暗潮汹涌，但是这却也只是慕容千回第二次看到两人在自己面前过招。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快就看出了秦无心与梦蝶的这次交锋和上一回的不同。
上一次，两个人只算是互相试探；这一次，却是打定了主意的生死一搏。
上一次，秦无心可说是稳占优势；这一次……才不过片刻，就连慕容千回也能发现他的脚步逐渐变得虚浮，似乎内力不济一般。
再这样下去，死，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仿佛在回应慕容千回的推测一般，下一瞬间，秦无心忽然被梦蝶一掌拍得撞到了身后的木桌上。
听到人体与桌角相撞的声音，慕容千回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在抽痛。
◎　◎◎
「呵呵，我下的药果然生效了。」也不急着追击，梦蝶微微抬高扇面挡住自己的半边脸笑道。
秦无心目光中有疑问。
她见了，笑得更得意。
「想不通自己怎么会上当对不对？」梦蝶说话时，表情变得有些冰冷。「的确你一路上防我防得滴水不漏，但是你是否忘了，你的弱点也正因为你的戒备，所以反而暴露得更彻底？」
弱点？我有什么弱点？
秦无心的眼神中有着嘲笑。
「你没发现？」梦蝶的声音有些意外，甚至还有些同情。「真是悲哀啊，一向眼高于顶的你，这次居然直到快要死了，也还不知道害了自己的是什么？」若不是秦无心那么明显的暴露出那个「弱点」，她又怎么会当真下定了决心要杀他？
感觉到她渐渐暴涨的杀气，秦无心虽然想要凝神戒备，目光却渐渐迷茫涣散起来。
这是个不好的兆头，这只说明药效已经逐渐在自己体内蔓延开了。深知这一点的秦无心，目光更加凌厉，表情也更加森冷。
「还想不到？」明白此刻的秦无心对自己根本构不成威胁，梦蝶大胆靠近。「……是情啊……」
他这个当局者迷，自己这个旁观者可是看得清楚得很！这一路走来，秦无心的戒备不是担心她对他不利，却是担心她伤到慕容千回！真是可笑啊！以前那么多次，她对他身边亲密些的男男女女出手，秦无心虽然会不快，却也不曾出手阻止过，这一次……他却为了保护那个平凡的少年，不惜与自己数次交手！
想到这些年来一直想得到的对方的心已经属于其他人，叫她如何不恨得想要杀了他？！
「我刚才让人劝慕容千回的那杯酒里，可是下了我的独门迷药『十丈软红』的，你现在应该……已经使不出任何力气了吧？」既然得不到，不如毁了！
费力的想移动一下身体，秦无心这才发现自己的确连想动一动手指都万分困难。
梦蝶又上前了一步。
这个时候，慕容千回却忽然张开双手，隔在了二人之间。
「你想做什么？」她好笑的看着少年自不量力的举动，眼中却无笑意。
「我不会让你动无心一根汗毛。」一字一句的，慕容千回完全不顾及对方可能会一掌就打死自己的危险举动叫秦无心铁青了脸。
「别发傻！给我让开！」他当他秦无心是什么人？怎可能让本来该受自己保护的对象反过来保护自己？！
「不。你现在根本不能自保。」我又怎么能不管你的死活，站在旁边看？
心里的话不能明白的对秦无心吐露，因为一旦说了，自己小心掩饰的心情也就会暴露出来了。
「你以为你能保护他？」梦蝶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一般高声笑起来。「我『毒妖』在江湖上虽然算不得第一流的高手，至少也轮不到你这样的小鬼来看轻！」
话落，她微微一晃身子，转眼间化掌为爪，直直抓向慕容千回身后的秦无心。
没有人看到慕容千回怎么出的手。也许是因为在场的其他两个人都太过轻视了他，所以反而忽略了他的举止。
总而言之，就在一瞬间，慕容千回已经伤到了梦蝶探出来的那只手。
「你！」飞快退后一步，梦蝶看着慕容千回手里仍在滴血的匕首，意外受挫让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瞪向秦无心，她的眼中有恨在燃烧。
「你不是说，他不会武功吗？」刻意压低的声音仿佛情人的呢喃，带着让人战栗的冰冷温度。
秦无心不答。
事实上，他受的惊不比梦蝶小——之前接触了那么多次，他的确没在慕容千回身上感觉到任何内力，也确定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那也就是说……慕容千回刚刚那一击，完全是不带有任何内力，全凭运气和技巧使出的。
记得那招，叫做「穿云手」。
这一刻，秦无心彻底相信了，慕容千回就是自己师父的儿子。因为那是那个总是露出孤独抑郁笑容的男人自创的招式，非最亲近的人无法学得。
只是慕容千回这招无疑没有学精——刚才那一击如果由秦无心来的话，梦蝶现在一只手只怕全都废了，哪里是仅仅流点血那么简单？
话是这么说，明白现在的形势哪怕是最小的筹码也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所以秦无心强作镇定的笑了一下。
「我是说过，不过看来似乎并非如此。」他知道现在是梦蝶内心最为动摇的时候，所以越冷静，对自己越有利。「真没想到，你会那么轻易就被他所伤。」
这句话，无疑大大刺激了梦蝶的自傲。
愤怒的目光转向慕容千回，她此刻恨不得直接杀了对方，却又不愿冒受到刚才那种意外伤害的危险。
所以在那一瞬间，她犹豫了。
秦无心就是趁此时使出最后一分力气，把手中的报信烟火在身后的油灯上点燃扔出了烟火——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后果了。
耀眼的白光在空中炸开，映得梦蝶的脸同样苍白。
她当真是没料到，为了眼前这个少年的安全，秦无心连放下自负，向别人求救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
还想再做最后的挣扎，她拔出腰间的软剑劈向最让自己痛恨的慕容千回。
趁着先前说话的机会以内功逼出药力的秦无心在恢复行动力的刹那，猛的将慕容千回搂入怀里，滚向一边避开了那一击。
下一刻，房门被一群穿着青衣的人闯了进来，梦蝶见情况不对，咬牙弃剑，从窗口跳了出去。
不必任何人指示，青衣人中已有三、四个人迅速的追了上去。
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则是转向秦无心，恭敬跪下。
「秦公子，我们早已收到了王爷的指示，接下来的路程会守护在侧，不会让奸人再有靠近机会。」
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秦无心在慕容千回的扶持下站起来。
「你会在这里的话，也就是说……？」
「是，孟公子已经在两日前由花少爷送到千凰府了。」所以司徒未央才会飞鸽传信，让他们在这里等候秦无心二人。
听到这个回答，慕容千回心中喜忧掺半，一时也笑不出来。
接下去秦无心和那个人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注意听了。
灵宇平安抵达了京城固然好，但这也表示，自己应该离开秦无心了——既然任务已了，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待在他的身边？
思考着该怎么告别，忽然感觉到揽住自己肩膀的手臂微微收拢。
「……如何？」
茫然的看着秦无心脸上询问的表情，慕容千回完全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未央说想见你一面，你愿不愿跟我同去京城？」因为知道在任务完成的现在，自己没有理由再留住慕容千回，秦无心这次是打从心底感谢司徒未央这个及时的邀请。
「为什么要……见我？」他说的『未央』，难道是那位弈王殿下？！
「你见了面再问他如何？总之，现在全看你的决定。」狡猾的把决定权丢给对方，秦无心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慕容千回顿时觉得混乱起来。
这样好吗？借此机会，再继续和秦无心相处下去……虽然不是不高兴，但是既然还是会分别，是不是，长痛不如短痛算了？更何况秦无心只是传达弈王殿下的意思而已，又没有挽留自己。
私情和理智在心里互相争斗，慕容千回忽然提了一个大胆的问题——
「只是弈王的期望吗？」你呢？你是否希望，我再和你同行一段路？
秦无心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
直到慕容千回提出这个问题之前，他都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想法。不是听不懂慕容千回的意思——他在问自己是否愿意他留下来。
该答吗？如果答了，也许就会付出不小的代价。但是如果不答……
一边的暗卫们看不懂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是安静的等着。
终于，秦无心说话了——
「既然是未央的意思，你就随我进京吧！」
到最后，他还是不愿意说，他是否要自己留下。
慕容千回淡淡一笑，微微弯了下腰。
「我明白了，那就继续耽搁你一段时间吧。」可悲的是，明明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回避，自己还是忍不住想要抓住这最后相处的光阴。果然不管过了多久，自己也还是这么个没用的人。
见两个人终于谈妥，暗卫队长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秦无心极快地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既然有了其他一群高手的合力护卫，自然再也没了任何危险，平平安安到了京城，慕容千回虽然想早早见了司徒未央就离开，却因为对方有事一直没有回府而耽误了好些时候。
在那段时间，借住在秦家的日子，他与秦无心之间的尴尬，自是可想而知。
终于在五天以后，慕容千回收到了司徒未央的请柬，终于得见这个几乎可以说是用一个决定改变了自己的生活的人。
比想象中清瘦的身体，比传说中清丽的容貌，比描述里优雅温和的气质。
在见到司徒未央以前，他本来是有些怨恨因为自己的计划而把他的生活变得一团糟的对方的。可如今真见了面，短暂交谈后，对于对方的怨恨，早就不知飘到了何方，剩下的，是因为两人之间刚刚产生的友谊而兴起的喜悦。
撇开王爷的身份职责不谈，司徒未央是一个让人忍不住想与之深交的人物。了解到这一点的慕容千回，总算也明白了高傲的秦无心为何会接受对方的委托。
转到千凰府住了几日，与孟灵宇把手言欢过后，觉得再无牵挂的慕容千回，终于下定决心辞行。
「当真要走？」司徒未央流露出的不舍完全不是伪装出来的。
慕容千回低头笑了一下，回答依然坚定：「是。」
「看来我是留不住你了……」不无遗憾的作出结论，司徒未央很干脆的就放人了。「既然如此，你什么时候要出发，我派人护送你离开。」
「不必了。」想也不想的，慕容千回回绝了这个建议。「千回只是平民一个，一再动用偌大的排场，实在担当不起，还请让我自己离开。」
沉吟片刻，司徒未央浅浅笑开。
「我明白了。你却也不是会安心委屈自己的人呐！」
不知道他的话中所指何意，慕容千回也笑了一下，轻轻一揖后转身离开。
本来就没有多少行李，收拾起来也是很方便的。
待他走远，司徒未央才略微叹息的说：「你还真是铁石心肠，当真就不肯把他留下？」
「留他做什么？」不知何时来到旁边的秦无心冷冷的答了一句，语调中竟然还有些动怒。「你也知道他急着要走，我又有什么理由留人？」
既非朋友，也非亲人，他还能怎么留他？
「真是不讲理。」调侃一笑，司徒未央仿佛是受够了友人的死脑筋。「难道你真想像我大哥一样，和在意的人天各一方？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大哥好歹还是和人家有过约定，你的话……这次分开，还能不能见到千回，那可就难说了。还是……你更喜欢梦蝶那样的人一些？」
身体微微一震，秦无心不愿承认刚才司徒未央那席话在自己心里造成的动摇。
「我为什么要喜欢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妖？」故意答非所问的模糊关键部分，秦无心拒绝接受对方探询的目光。
他当然清楚，这次分开，自己要再找到慕容千回就难了。但是……家族的责任，长子的义务，世俗的压力……他不确定，自己真有勇气，如司徒未央的兄长司徒扬羽那般坦然面对。
说到底，他秦无心在感情上，也只是个胆小鬼罢了。
见他一付死不悔改的模样，司徒未央也没了劝说的兴致，摇摇头，他缓步离开——
「你既决定了，我也不好说什么，日后你若是后悔，可别来怪我没尽到朋友的职责提醒你。」停住脚步，他似乎想起什么一般，迷茫的眼神投向天际。「有的东西，是无论拿什么来换，都绝对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