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飞砖

「这么说，前面的路这段时间一直都有人盯着？」
耐着性子等到那被吓晕的倒霉鬼醒来，秦无心因为从他口中打探到的事而拧紧了眉头。
看着这位一脸煞气的爷皱了眉，樵夫的脸色也跟着青了青——虽然先前已解开误会，明白眼前二人不是鬼，但要他选的话，他还宁愿他们是鬼好些，那样至少天亮了他就不必面对此刻问自己话的这个人恐怖的表情。
虽然早就知道计划不会进展得那么顺，没想到对方却连封路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当真是天子病重，这世间就没了王法不成？
「那些人里面领头的是什么模样？」如果知道长相的话，就能大概推测出对方的身份，也比较好找下手的地方。
樵夫却摇头打破了秦无心的希望。
「那些大爷们一个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小人哪敢盯着他们瞧？又不是不想活了！」听说前天隔壁的小李子就是因为多看了几眼，被人掏了一双眼去呢！「不、不过……」
想起什么般，樵夫的声音低了下去。
「那领头的……好像是个姑娘。」
「姑娘？」秦无心一愣。
把他的表情解读为不相信，樵夫连忙指天发誓：「我说的可都是真的，绝没有一句骗人的话啊！听人说，那姑娘手上脚上都挂了金铃铛，笑起来跟芙蓉花似的，但是下手却狠得紧，她下面那些大男人可都不敢与她顶嘴呐！」
一席话，说得仿佛他亲眼得见一般。
「知道了。」冷冷的答了一句，秦无心若有所思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这是给你的酬劳。」
狠狠盯住那硕大的银锭，樵夫往自己脚上用力拧了一把——不、不是做梦吧？只是答点小事，就可以得到这么大的银子？
「别想得太美，给你这么多是还有事要你做。」不费吹灰之力就看出对方想法，秦无心这桶冷水可以说泼得又快又狠。
听他这么一说，樵夫本来兴奋和恐惧交杂的心反而定了下来。
帮人做事以后再拿钱财，那才是拿得心安理得的吧！
所以很快，听完秦无心话后樵夫就带着两人从昨天自己来的路离开，去给他们准备需要的东西。
※ ※ ※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换装？」虽然是不能反对的立场，慕容千回还是忍不住问秦无心一句。
这一路走来，追杀他们的人也不少了，但是不管去到哪里，与什么样的人对阵，秦无心都没有想过为了避免麻烦而易容乔装这种事，怎么今天却反常起来了？虽然对慕容千回而言，锦衣华服也好，破烂布衫也罢，他压根就不在乎自己穿什么，但是却在意秦无心这反常举止后面隐藏着的情绪。
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有什么人，是就算要变装也绝对要回避的吗？
被问的男人却只是背对着他，安静地换着衣服，仿佛完全没听到他的问题一般。
不对劲……从小经历的变故不知凡几，慕容千回的感觉比一般人敏锐了不知多少倍，因此他能够察觉得到，秦无心有些烦乱，有些顾虑的内心。
而秦无心的这种紊乱，却是从……听说对手的头领是个女子开始的。
「你和那位领头的姑娘认识？」思前想后也只有这种可能，慕容千回试探的问道。
秦无心背影一僵。
「是有仇还是……」
「你别管。」把换下的衣服叠好，秦无心平板地回答。「虽然她应该不是之前和我们动手的那群人的同伙，但是也好不到哪去。一会你跟着我走，没有必要就别出声，一切应对由我来。」
感觉到他无比认真的态度，慕容千回未及多问，先点头应了下来。
心里的疑惑，却是越来越深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让冷漠的秦无心这般介意？他开始期待与对方见面的那一刻了。
通往名为「清泉」的小镇的道路只有一条，路上没有关卡，只在快到镇口的地方有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馆，平时供农夫小贩们歇歇脚闲磕牙而已。
但是近半月来，这家茶馆却被一群来者不善的「客人」给占住了，寻常百姓在见识过他们怎么对付不信邪硬要强出头的江湖人士以后，再也无人敢靠近这家茶馆半分。
店主固然是觉得这些客人难伺候，但看在他们给钱大方，自己又得罪不起的份上，也只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心伺候好了，别的就一概不过问了。
秦无心和慕容千回伪装成出外经商的兄弟，不慌不忙的走向茶馆的方向。
果然，才见他们靠近一些，几个大汉就拦住了二人的去向。
「留步，你们是做什么的？」一面板斧指向秦无心，强盗般的男人问得毫不客气。
「出外经商，路过此地……阁下是官爷？」慕容千回一脸天真，叫人看了完全不怀疑他的话。
再加上听他的言谈间似乎并不知道这群人的来历，大汉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几圈，虽然觉得一言不发的秦无心有些奇怪，倒也没发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遂点了点头就要放人——上头要找的可是富甲天下的秦家当家，眼前这两个人……怎么看也不像。
慕容千回正要道谢，忽然被秦无心拉住往旁边一闪。
刚才站的地方，地上几根钉入土里的银针反射着阳光，分外耀目。
「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再多出个弟弟来了。」伴随着慵懒的声音，艳丽无双的女子缓缓从茶馆里走了出来。
浅紫罗裙上绣着翩翩彩蝶，深紫外衫上彤云灿烂，路过处，香风阵阵，惹得人心荡神移，却只有领教过她厉害的人，才知道什么是活生生的美女蛇，罂粟花。
秦无心无意与对方纠缠，只低头答一句：「你认错人了。」
前一刻还笑得魅惑万分的女子闻言瞬间变了脸。
「秦无心！你见了老娘还想装不认识，真是忘了我的厉害不成？！」跺脚骂完，女子复又笑开，慢慢走近秦无心，伸手就要搭上他的肩。「亏人家听说有人要对你不利特意来帮忙，也不知道感谢我，真是个无情人……」
呢喃低语，只听得旁人骨头都要酥了一般。
秦无心却全然不受影响，一把抓住对方洁白皓腕。
「你把手上藏的毒针收起来，我也许会考虑感谢你。」尽管早知道避不开，但是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时还是叫秦无心万分头痛。
「无趣。」谈笑间就要杀人与无形的女子，见形迹败露也不慌，瘪瘪嘴，摘下手上的翠玉戒指丢掉。「这样你满意了？」
不置可否，秦无心知道对方身上随时带着的毒药暗器不下百种，真要和她一件件计较三天都搜不完。
「我还要赶路，你让开。」
「不要～」看起来三十左右的女子笑起来，竟然还带了几分少女的妩媚。眼波流转，她把目标转向一直站在秦无心身边静静打量自己的少年。
「这就是你接下来的烫手山芋？」微微扬高下巴，女子表情中带了几分轻蔑。「就这种货色，竟然能光明正大陪在你身边……」
「梦蝶。」沉下的声音表示着秦无心不快的心情。
「呵呵，我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我知道，你的事我不会多问的，但是我既然等了你这么久，要求和你同行也不为过吧？」她刚才的表情可一点也不像是随口说的而已。
秦无心沉默片刻，忽然拉住慕容千回走向一边。
「别跟来。」早就知道这个缠了自己快十年的女人想采取什么样的行动，秦无心先一步下通牒。「否则你就别跟我一起走了。」
眨眨眼，梦蝶也不勉强，当真留在原地一步也没动。
※ ※ ※
「那位姑娘和你是……」慕容千回心里已经疑惑了半天，只是当着对方的面不便说出口。
「姑娘？」秦无心闻言冷笑。「她可是追杀我快十年了，江湖上有名的『毒妖』梦蝶，杀人于无形，喜怒无常的代表。」
「追杀？」这两个人刚才的表现完全看不出来啊。
「少年气盛时偶然坏了她一次事，那之后就一直被缠着，到现在也被她暗算了不下五十次。」本来这些不是他原本打算要说的，但是听到慕容千回问，不自觉的就答了。
慕容千回闻言心惊。
尽管秦无心一脸漠然，但是从他之前的表述中也不难猜出当年的危险。照秦无心和梦蝶之前的交谈，他们应该有一段时日不见了，现在她突然出现，莫非——
「不对。」仿佛看出慕容千回的想法，秦无心一口否认掉。「她这次只是纯粹来凑热闹加添乱子而已。」
「真的？」不是敌人？
「没错，但是也别以为她很好——没有必要的话，绝对不要接近她，也别相信她说的任何话，更别碰所有经她手的东西。」自己也就算了，难保慕容千回不是梦蝶这次的目标，所以才要事前提防。
「我知道，教训挨过一次也就够了，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的。」淡淡一笑，慕容千回答得自然。
「我不是……罢了，让她等久了或许会出事，回去吧。」把到口边的话咽下，秦无心走出树林。
你不是……什么？不是嫌我添麻烦？
其实你嫌不嫌，我都无所谓，反正早就决定要陪你直到这次旅程结束，然后就分道扬镳的。带着不该有的念头和不该发现的秘密，彻底消失在你面前。我早就决定好了。
慕容千回看着秦无心的背影，目光深沉，仿佛要将那背影刻进心里面。
秦无心之前虽然没有明说，他也知道秦无心和梦蝶之间绝不止是被追杀和追杀的关系。一个女人会对男人穷追不舍，除了恨之外，更大的原因，想必是爱吧？而秦无心看起来虽然不耐烦，却也不是完全无视于她的存在，不是吗？
说到底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这个外人完全插不上嘴也没资格插嘴，他又何苦要隐瞒部分真相呢？
「话说完了？」梦蝶抱臂站在树林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秦无心不答，只在要走时才忽然想起般问一句：「你这里可有马匹？」
「让我跟的话就借你。」
「我可以买下来。」
「你以为我稀罕那点钱？」梦蝶一笑，忽然揽住慕容千回的肩膀。「呐，小弟，你说这人绝不绝情？明明跟我有过生死约定的居然还死活不肯让我跟，我又不是坏人。」说完，微微露出一点委屈忧郁的神色，叫旁人看了直怪秦无心无情。
慕容千回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这样的人，犹豫半天，也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对方。
事实上，他的注意早就被那句「生死约定」吸引过去了。
本来不认为秦无心这样的人会和谁立下那样的约定，但是看他没有反驳，才知应该是真的。究竟这两人是什麽关系，慕容千回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最初见面时还以为他们是敌人，後来又仿佛朋友一般。到现在……竟有了一点旧情人的味道。虽是这麽想，心里却不觉疼痛，难道自己对秦无心有情只是错觉？
那边厢，先前对於对方言谈完全没反应的秦无心却忽然沈声警告──
「梦蝶，放开你的手。」
「为什麽？」理所当然般反问一句，她更加用力搂住慕容千回。「啊……难道，你吃醋？」
闻言，慕容千回心跳加速。
秦无心却依旧八风不动。
「他没有武功底子，经不起你的『玩笑』。」慕容千回未免也太不谨慎，早已叫他离梦蝶远些的──秦无心明知对方没有武功躲不开梦蝶纠缠，却还是不讲道理的责备，只因为那两人看似亲密的姿态太碍眼。
「那麽小心干吗？反正他又不是你真正要保护的人。」细细观察著秦无心的表情，梦蝶笑颜依旧。「既然不是想保护的人，死了就死了，省得你费心半天还要被人追杀──这段时间秦家商铺损失不小吧？」
见她带著灿烂笑容说完这席冷酷的话，慕容千回这才认识到这个女人的危险。
在她心里，人命，根本算不得什麽。
身体不禁有些发寒，但却为著不知名的理由，怎样也不想被对方看穿自己的恐惧。
忽然有风吹过，等慕容千回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秦无心的身边。短时间内回不过神来，他只能愣愣地看秦无心和梦蝶二人的激烈交手。
日头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梦蝶这才住了手。
「好了好了，再打下去你那些麻烦的追兵也该追到了，我可不想帮你拦他们──牵马来。」最後一句话，是对身後看得目瞪口呆的属下说的。
「我只要一匹就够。」
看了说话的秦无心一眼，梦蝶这次却是答得干脆：「随你，钱可得付清。」
接过属下手中的缰绳，趁著秦无心也过来牵马的机会，她低低的在对方耳边呢喃──
「别太袒护他了，我嫉妒起来会做出什麽事，可是自己都控制不住哦……」
目光在空中交汇，各自表明了决心不可动摇。她见了秦无心认真的眼神，冷笑。
对方却不痛不痒般，走向一旁等待的少年。
「过来。」
慕容千回看著那只向自己伸展开的手，尽管不知道刚才那短短的时间内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麽，却明白，自己可以相信这只手的主人。
握住，然後被对方拉上马，贴在身後的体温让他忽然想微笑，只是很好的克制住了。
这样的心情，又如何能让对方知晓？
秦无心看著怀中的人低垂的头，目光中似乎带著一点通透，一点坚定。
◎◎◎
一行三人走了几天，因为秦无心认为人多引人注目，所以梦蝶的手下一个也没带在身边。这几天的时间里，在慕容千回不知道的情况下，那两人暗中也不知斗了多少次，虽然胜者总是秦无心，但他还是为这样的纠缠不休烦心不少。
这日总算到了真正称得上「繁华」二字的云州，离京城天都，只隔两个城。
梦蝶到了云州怎麽也不肯继续赶路了，说是既然到了这以「玩」字出名的地方，就不该白白错过。
秦无心虽然不同意，但是见近日身後也无追兵，再加上慕容千回怎麽也掩饰不了的好奇眼神，最後还是点了头，约定在此休息一日。
白天由熟门熟路的梦蝶带著穿梭於各处茶馆花市古玩店铺，到了晚上，慕容千回才真正见识到，什麽才是真正「玩」的极致。
不同於其他城镇到了晚上只有秦楼楚馆，酒坊赌店。云州夜间表演的戏班、杂耍团，竟比白日还要多上一倍。叫懂事以来就没有离开过安州半步的慕容千回真正看了一回过瘾，等兴尽而归，正想好好休息时，却被梦蝶拖进了一家青楼。
看著不断劝酒的歌姬舞妓们，已经没有初次进青楼时那般局促的慕容千回，终於有余裕思考一些问题──照这些日子的相处看来，梦蝶该是爱恋著秦无心的不是吗？怎麽会有女子把自己喜欢的男人拖进这种地方的？
想到先前妓馆老板要拦阻女儿身的梦蝶进入时被对方狠狠教训了一顿的情景，慕容千回心里的迷惑更甚。
耳边不禁响起秦无心那天提醒自己要小心梦蝶的话语，慕容千回暗中加强了戒备。
今晚，或许不会善了。
目光转向正用冰冷目光驱走身边女人的秦无心，视线与视线接触，看到对方眼中同样的警醒，他忍不住微笑。
「哎呀，这位小哥怎麽就只看著自己朋友笑呢？难道姐妹们服侍得不够好？」
这一声方落，慕容千回顿时被旁边的女子包围，重温月前在醉香楼被一群女人捉弄的恶梦。
「还是，小哥原来是爱男人的？」在这淫乱之地呆得久了，她们也不奇怪於男风之类的东西，所以其中一个女人就开玩笑的问了一句。
场面忽然静得可怕。
慕容千回心中因为对方这句玩笑话慌乱得紧，直到後来有聪明人笑著转开话题也没回过神来，一群人却开始玩起了劝酒游戏。
被几个女子推著避不开那越来越近的酒杯，慕容千回苦著脸正要接受时，凭空插入了一只手，将那酒杯夺了去。
秦无心把喝干的酒杯向众人展示了一下，起身宣布今晚的闹剧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