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飞砖

「我……」费力地移动著喉结发出低弱的声音，少年脸上出现意义不明的笑容。「我或许忘了告诉你……我，不相信任何人。」
从母亲过世那天起，他就决定自己不再相信任何人。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派来的人，你要我怎麽相信，你不会对……灵宇不利？」
虽然和孟灵宇的相遇只是一场意外，但是对方的确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在失去了一切自己想保护的人之後，孟灵宇是几乎要忘记了真正的自己而懦弱地活下去的他唯一想要保护的人。
他又怎麽能让对方涉险？
「所以你告诉我你是孟灵宇，代替他去面对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
秦无心说出少年的想法，心里的愤怒在此刻似乎转了一个方向。
那个真正的孟灵宇，是让他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的人吗？
这一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认知让秦无心手下的力量更加重起来。
从头到尾，对於他的粗暴少年都没有表示出任何一丝的反抗，只是默默承受著。
「反正对我而言，活著和死了也没有多大区别，既然如此，由我去冒险不是更合适吗？」仿佛豁出去了一般，少年再也不加隐瞒。
秦无心听了他的答案，心情更加复杂。
尽管他因为「孟灵宇」不是因为特别重视那个躺在船舱中的人才甘心冒险而略微舒服了一些，可是另一方面却更怒少年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想法。
无法控制的情绪让他恨不得破坏掉可见的一切。只不过他最後也只是忽然松开了钳制，退开一段距离。
「你的真名是什麽？告诉我。」
「千回，慕容千回。」
百转千回……母亲以这个名字表达了她对那薄情的夫君的思念，他却最憎自己的这个名字，因为他可能的话，根本不想去学会那无法解脱的情感。
「你可以走了。」秦无心淡淡说出冷酷的话语。「我要保护的人是孟灵宇，你既不是他──今後，你我再无关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会杀了你。」
对於从不原谅欺骗者的他而言，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宽容了吧！
慕容千回轻轻一笑，并没有对这个必然会出现地结局表现出任何的抗拒。
终於能够顺利呼吸後，他缓缓站直身子，对秦无心长长一揖。
「这些日子以来，多谢你陪我渡过。还有……灵宇就拜托了。」他知道，欺骗的罪过全由自己承担後，秦无心是不会再把怒气撒到孟灵宇身上的。而且这些日子的相处再结合以前从孟灵宇口中了解到的情况，他也大概知道，托秦无心找人的是谁了。
「告辞。」
平静地说完，慕容千回就这样慢慢走下船。
他居然就这样走了！！
尽管明知是自己赶对方走，秦无心还是无法接受慕容千回就这样干脆离开的事实──这些日子的同行，就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什麽？就没有让他觉得有一丝一毫的不舍？自己在他心里，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需要防范的人？！
意识到自己居然开始後悔刚才一气之下赶对方走的行为，秦无心险些一掌拍坏了船舷。
视野里，那人瘦弱的身影渐行渐远，终於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秦无心却在此刻才忽然想到──身无分文的慕容千回被自己赶走以後，他能去哪里？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要如何活下去？
身体先於理智而行动。等秦无心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抛下那本该由自己保护的孟灵宇不顾，在人群里疯狂的找起慕容千回来。
奈何，毕竟还是太晚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哪里还有那熟悉身影的踪迹？
再一次，秦无心感受到了当初师傅离开後，那在自己心底蔓延的无力和後悔。
但绝望的同时，理智也提醒了他，司徒未央的委托自己还没有完成，还有许多需要自己考虑的事情──比如真正的孟灵宇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他是否与自己是同时离开安州的，又是什麽人帮助他离开的。
把心里翻涌的情绪压下，原地停留片刻後，秦无心终於又变回了那个冷静冷酷的淡漠男子，沈默地返回船上。
船舱中，那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孟灵宇在秦无心进门前一直维持著正坐发呆的姿势，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了一般。
就在秦无心以为他是不是因为溺水所以神智还不清醒时，孟灵宇却说话了。
「千回呢？你让他走了吗？」
「他既不是我要找的人，又何必挽留？」不想去看那张与慕容千回全然不同的脸，秦无心尽量冷漠的回答。
孟灵宇不知这冷漠男子此刻心中作何想法，却忍不住为自己的好友不值。
「千回与你同行这数日，难道你赶他走时就没有一点不放心？！」他会和冒充自己的慕容千回在这里相遇完全是一场意外，而现在因为这场意外导致自己的好友现在落了个下落不明，他的心情无法平静也是可想而知。
秦无心看著孟灵宇质问的表情，眼神有些奇异地问：「这难道不就是你们所期望的结果吗？还是你们嫌这个结果发生得太早，坏了你们的事？」
孟灵宇闻言惨白了一张脸，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你说什麽……」
「我说什麽？你要装作不懂麽？」秦无心因为不知名的原因，从刚刚开始就充斥胸中的怒气终於忍不住发泄出来。「难道不是未央差我来找你的同时又另外派人与我同时出发？难道不是他故意安排了人误导我将慕容千回当作你？难道不是你暗示他做你的替身？难道你和另外守护你的人利用我和慕容千回吸引了敌人注意的时候悄悄赶往京城，企图把我们当靶子？！」
一个个「难道」，每一句都问得孟灵宇无言以对，每一个字都让他的脸色又苍白几分。
「别把人看扁了，我不说，并不是因为我看不出来。」冷冷地下了结论，秦无心全身都散发著杀气，仿佛恨不得立刻将孟灵宇杀死一般。
「慕容千回相信你，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要怀疑。但是我不同，别以为我会被你们的伎俩骗过去。」
静静的听著，最後，孟灵宇等秦无心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些了，这才说话──
「那又如何？即使你说的都是真的又如何？明明发现了这一切还是让千回一个人离开的你有什麽资格来责备我？说到底，你和我们一样自私，又有什麽愤怒的资格？！」
他从第一天慕容千回把秦无心带回来时就与对方针锋相对了，现在没有了隔在中间的慕容千回，两个人之间的敌意更是不必掩藏。
事情到此，也证明了秦无心先前的推测是准确的。
司徒未央表面上请秦无心找人，实际上却是借秦无心引开敌人的注意──想必他早就知道孟灵宇在哪，身边有什麽人了，所以才会在确保万全的情况下想出这个计划。以慕容千回为孟灵宇的替身，以自己的好友秦无心亲自护送这件事增加可信度，然後放出错误的消息，在所有准备抢夺的人都把注意放在秦无心二人身上时，另派他人悄悄接走真正的孟灵宇。
计划到这里，不能说是不完美，但是恐怕现在依然待在京城里的司徒未央，却是全然没有料到本来应该分头行事的两批人马，会在偶然的情况下相遇吧！
对於找这个光明正大耍了自己一把的家夥，秦无心已决定帐留到日後再算，现在他只想到一点──他现在知道慕容千回的真正身份了，敌人却还不知道！如果他们把离开自己的慕容千回当作孟灵宇攻击的话！
「你要去哪？」看到他和自己话说到一半忽然脸色大变地往外冲，孟灵宇忍不住问。
「找他。」
「等等，我也要一起──」
「你给我老实待在这里，别逼我动手杀掉自己本来该保护的人。」说出绝对是警告的话语，秦无心头也不回的离开。
原则也好，怒气也好，现在他都可以暂时放下，只想确认……慕容千回，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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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觉得自己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不知道该去哪，不知道能去哪，就好像海面上失去了方向的船，只能随著人潮前进的方向移动。
早就该知道，秦无心不会对自己有例外，也早就在决定帮助灵宇的那天起，就知道总会有这麽个结局到来。可是真的听到秦无心说出那句
「你既不是孟灵宇，今後我们就再无关系」时，心还是忍不住被刺痛了。
我是不被需要的人……
从小就一直缠绕在心底的伤口，以为它已经愈合了，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重新记起。
什麽时候开始不知不觉的依赖起秦无心的？什麽时候开始自以为自己本来就是他要保护的那个人的？母亲说得没错，人一旦忘了自己的本份就会遭报应，自己现在，是真的尝到了。
明明只是一个替身，却还不自觉的把自己当作了秦无心的夥伴，以为自己有什麽特别，结果在真身出现时，得到的也只是一句「别再出现在我面前」罢了。
为什麽却在此刻才认识到秦无心对自己而言是如何的特别？这不是会让自己更难堪吗？
仿佛蠢材一样，只是因为对方不经意间对自己好点，就有了，不该有的情愫，然後却在已经分别的现在才终於明白，那看到秦无心就觉得安心的心情，究竟代表了什麽样的意义。不是最初以为的崇拜憧憬，不是後来以为的同伴之情，却是希望能够和对方一直在一起的……爱。
千回千回，自己最讨厌的这个名字，自己最终还是体会到了它所描述的那一种，思念一个人到了百转千回地步的感觉。奈何，他思念的人，却是无心。名为无心，人也无心。
对他而言，一个承诺的重要，远远胜过一个对自己抱有不该有念头的人来得重要得多吧！
慕容千回根本连秦无心会不会找自己也不愿去想，只因为他知道，这个设想实现的可能性太低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想它，让自己觉得更悲惨？但是如果秦无心真的来找自己呢……思绪停顿了一会，慕容千回死命的摇了摇头。
不要再抱有这种不可能成真的妄想了，现在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想──比如说，身无分文的自己要怎麽活下去，以及今後自己，该去哪，做什麽。这些才是最迫在眉睫的，最需要想的不是麽？
努力把注意放在现实的问题上，只有这样，才能让慕容千回不去想秦无心那张绝情的脸。
感觉到有雨点落下，他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旁边忽然有人「诶」了一声。
第七章
花慕秋看到慕容千回时的表情和见了鬼也没多大区别。
作为孟灵宇护送者的花慕秋，本来就是打算避开秦无心二人才选择了和他们不同的水路进京，没想到走到一半，下船时却与孟灵宇分散了，现在想找的人没找到，反而见到了不想见的人。只能说是天意弄人，世事难料。
慕容千回看他的表情也明白了七八分。
他本来就是个聪明人，秦无心推测出来的真相，他在漫无目的地行走的这段时间也想到了。没有去责怪孟灵宇的意思，只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是受孟灵宇诱导而作的决定。相反的，从头到尾，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心甘情愿。
即使如此，也不表示他看见了和这个事件相关的人时，还能若无其事的微笑。
保持著微妙的气氛，慕容千回和花慕秋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互相打量起来。
四下不见秦无心的人影，花慕秋一贯面具般的笑容开始有些挂不住。
「那个……该不会……」心里不断祈求著不要恶梦成真，花慕秋难得词穷的不知该如何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慕容千回却很干脆的斩断他的想念──
「秦公子都知道了。」不用问也想得到花慕秋现在最担心的是什麽。「现在灵宇和他在一起。」
「那你呢？」直觉的反问一句，花慕秋在触到慕容千回黯然的表情时暗骂自己愚蠢。
以秦无心的性子，欺骗了他还能毫发不伤的活著已经是幸运，哪里还能指望继续与他同行？尽管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会给慕容千回造成痛苦，也作好了道歉的心理准备，却还是没办法立刻接受事情提前曝光这个事实。
与此同时，看见慕容千回一言不发的接受被遗弃的这个结果，花慕秋又不禁有些冒火。
「他让你走你就这麽接受了？！」虽然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秦无心脾气一上来谁也违抗不了，花慕秋还是忍不住生气──气绝情的秦无心，也气逆来顺受般的慕容千回。
知道对方的怒火不是针对自己，慕容千回以笑代答。
「不然我还能如何？」
难道要抱住秦无心的腿乞求他的饶恕，哀求他别赶自己走吗？他做不到。慕容千回即使什麽都没有了，起码也还要留住自己的傲气。
「与其担心我的事，花公子还是去关心灵宇吧，他是你要保护的人不是吗？」
看著眼前这个镇定微笑著的少年，花慕秋不禁要怀疑，当初在天香楼里，那畏畏缩缩躲在秦无心身後，被一群女人们捉弄得几乎要哭出来的……真是眼前这人？就算是「男」大十八变，未免也变得太快了吧！
心里疑惑，理智上他倒也明白慕容千回所说的是事实。心思流转间，一个念头悄然成形──从秦无心虽然被骗却还是没有伤到慕容千回的这件事来看，他对他而言应该是属於「特别」的范围吧！难得秦无心有稍微在乎的对象，让他们就这样分开似乎也不太好，不如……
「你说的是，既然如此，可否麻烦你带我去把他接走？」
听他说要自己带路，考虑到如果答应的话，肯定要见到秦无心，慕容千回不禁有些犹豫。
「我可以告诉你大概的位置……」
「没用的啦，我是路盲，你说得再怎麽清楚也没用的，还不如直接带我去。」开玩笑，他才刚刚定好计划，怎麽可以中途夭折？
「但是……」
「没有但是，既然是男的就干脆些，你不愿意见到姓秦的那家夥的话可以带我到附近以後再离开，这样总可以了吧？」
提出合理的条件，就不信他还会拒绝。
慕容千回也知道花慕秋的提议没有任何不当的地方，再加上实在抗拒不过对方的强势，他最终只得点头。
反正，在秦无心发现以前离开就可以了……
思绪被忽然揽住自己肩膀的手臂夺去，慕容千回愣愣地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以後叫我慕秋吧！『花公子』这样的称呼我听不惯，就好像在说我很花心似的。」大言不惭地和对方套近乎，花慕秋身上有让人不便拒绝，也不容易讨厌的气质。
轻轻笑了一下，慕容千回也觉得自己刚刚对他的称呼听起来怪怪的，也就没有反对的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偶然相遇的这两个人，就在这莫名其妙的交谈中成了好友。
◎　◎　◎
凭著模糊的记忆再加上一点点直觉，慕容千回竟也没有出错的把花慕秋带到了河边，远远的看见那河面上轻轻摇晃著的熟悉船影，慕容千回只觉得自己仿佛要窒息了。
深深吸进一口气，他指向那艘有秦无心在的船。
「就是那里。」
花慕秋却不看他指的方向，只更加用力地拉住他的手道：「是麽？那麽我们快过去吧！」
「啊？」这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吧？！
慕容千回用沈默的目光提醒想要违背先前约定的人，奈何花慕秋皮厚得很，完全把他的视线当作不存在，谢绝一切反抗。
他是身怀绝技的人，真心要制住对方的话，慕容千回又如何挣得脱？
眼看著被人一步步拉近那仿佛自己恶梦的船只，慕容千回急得脸色发白。
就在他考虑著要怎麽才能骗得花慕秋放手，然後借机逃开时，船舱的门忽然开了，从中走出那个他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的人──秦无心。
男人皱眉看著拉拉扯扯的两个人，什麽也没说，眼眶下面的阴影显示著他没有休息好的事实，这时慕容千回才反应过来，自己和秦无心分开後，竟然就这样在街上走了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