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飞砖

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女人，当然非芙蓉莫数。看著她连吃惊都懒得装的表情，任谁也不会愚蠢到像常听的说书那样多余地说一句「原来是你」。
孟灵宇只是不喜欢怀疑人，但那并不表示现实摆在眼前时他还要欺骗自己。
他只觉得失望，人性，果然就只是这样吗？欺骗与被欺骗，背叛与被背叛。那麽……他呢？我呢？目光转向秦无心，男人冷傲的脸上不见丝毫情绪，给人的感觉却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咬断对方脖子的野兽一般。
「是水……对不对？」目光转回芙蓉身上，孟灵宇有些麻木地问。
「不然你以为我故意推你去撞火堆做什麽？」只有借口灭对方衣上的火，她才能够碰触水囊，不是麽？芙蓉承认得无比坦然。
「你在水里下了什麽？」事到如今一切俱已分明，秦无心只想知道自己中的是什麽。
「化功散。」豔丽的红唇吐出冰冷的字眼。「本来原计划是放迷药的，但是後来见了你本人，觉得不是狠药制不住你。」
「这算……夸奖？」缓缓地问了一句，怒火早在心里翻腾。
秦无心试著运行一下内力，发现虽然暂时受阻，但确定并无受损──大约是化功散的分量不够大的缘故。可是一时半会，也足够叫他无法动弹了。
芙蓉从那张冷静的脸上看不出对方心里有何打算，不禁觉得有些烦乱。
强作镇定，她把余下的话一口气说完：「总之，我们收了人家的钱就要帮忙『请』这位孟公子，二位就随我们走一趟吧！」顺手拉开准备好的传信烟火，很快林子里就出现了数名虎背熊腰的大汉。
──这还容人拒绝麽？
不一会，秦孟二人就被捆上马背，让人像驮一般驮上了山。
※※f※※r※※e※※e※※
铿锵声响了一阵，秦无心手上脚上都被人装上来沈重的铁链。
芙蓉收好钥匙，後退了一步。
「得罪了，可是我怕那麽点药性镇不了你多久呢！」她嫣然一笑，对旁边的大汉招了招手。「带上孟公子，随我来吧。」
「是。」大汉答完，推了不情愿的孟灵宇一把，少年失去重心地直直倒向芙蓉。
「抱歉。」挣扎著重新站直，孟灵宇低低说了句。
理了理纷乱的发，芙蓉也没有多计较这场意外。
「我有话要对秦公子说。」就要再被人推走的时候，孟灵宇忽然说了一句。
大汉本来不想理会他，但收到芙蓉的示意後也只好稍等。
孟灵宇缓缓走向即使为铁链所缚，依然挺直了脊梁的秦无心，握住对方的手道：「对不起，都是害了你。所以请你一定，要小心保重。」说完也不多停留，转身就走出了这个改造成囚房的山洞。
他……
秦无心缓缓握紧手，冰封般的眼中掠过一缕浮光，快得让芙蓉等人来不及捕捉。
※※f※※r※※e※※e※※
「为什麽你要这麽做？」跟著芙蓉穿梭在紧挨山壁建立的栈道上，孟灵宇忍不住问。
往前走进一个山洞，女子忙著点燃石壁上的灯，没有看他。
「为钱。」
「我不信。」以一种少有的强势态度，孟灵宇驳回了对方的说法。「你若贪财，又怎会忽略了马车上、秦公子身上的钱财宝玉不抢？」
芙蓉点灯的手一僵，烛火晃了一下，在阴暗的山洞中摇出憧憧鬼影。
於是孟灵宇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了。只是那之後无论他再问什麽，芙蓉都只是以沈默作为回答。而天生就对别人的态度感应敏锐的孟灵宇，却从她沈默的态度中感觉到了她一直压抑著的……恐惧。
「到了。」
就在孟灵宇以为这条路没有尽头之时，芙蓉忽然停在了一间倚山而筑的的木屋前。「要找你的人，就在这里面。」
孟灵宇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门扉，原本已经冷静下来的内心又忽然强烈地不安起来。
芙蓉却在这时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是为了活命。」那是对於孟灵宇刚才问题的真正回答。
而後，她将对方推入门内。
「我很抱歉……」少年进入房内前未说完的这句话，让芙蓉本能性的慌乱了起来。
但孟灵宇却无暇考虑对方的想法了──因为他看见了那坐在房间阴影中的人。
烛火昏暗，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脸，孟灵宇也从那一身衣料中推测出了这人必然不凡的身份。
无言对峙了片刻，那人终於放下手中把玩的茶杯，随手往身边的椅子指了指。
「坐吧。」
优雅的男子声音在室内沈稳响起。
无意让自己受苦，孟灵宇依言坐下，目光却不敢从对方身少稍稍移开──直觉告诉他，这是个有不输给秦无心能力的人。可怕的对手。
就在他拼命思考著一会如何与对方周旋时，却听那人忽然笑了起来。
「我本来想说点场面话，但是想到那也不过是浪费时间，所以就开门见山了。我对你手上的东西很感兴趣，不知道是否可以让我看一下？」
「我不知道阁下说的东西是什麽。」强作镇定，孟灵宇如此答。
男子笑得更加开怀。
「我刚才已经说了，兜圈子之类的事，我很不喜欢……所以，我也希望你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那封关乎边境生死的密函，请你拿出来。」虽然是很客气的话，语调却咄咄逼人。
孟灵宇一愣。
他的确知道一封密函，但却是此刻才知道那密函具有什麽样的意义。
这阵突兀的沈默也让男子发现了自己不小心的泄露，但为时晚矣。停顿了一会，他仿佛有些懊恼般叹息。
「真是……和你说话，很容易就让人降低了戒心，不知道该算才华呢，还是……算了，既然你不愿意现在把东西拿出来，那就请你跟我一起旅行一段时间吧。」
从开始交谈到现在，男子的态度都一直维持著良好的风范和谦恭有礼，但是却丝毫无损於他的霸气。不容拒绝的，掌握绝对优势的气度，和把对手玩弄於股掌之间的悠然。
按理说，面对这样的人，孟灵宇是应该害怕的，但他却笑了。
「即使把我带走，也没有什麽用处的，因为我──」
剩下的话被山寨里忽然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打断，孟灵宇和男子都是一阵意外。但是孟灵宇却比对手更早冷静下来。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的骚乱，肯定是秦无心的杰作。
第五章
之前撞到芙蓉的那一下，其实是孟灵宇故意的。大汉推他的力量虽大，但若是按对方的施力方向他早就倒向地面了，又怎会撞到隔了一段距离的芙蓉？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芙蓉可以借口救他而在水里下毒，他又如何不能借口没站稳趁机拿走对方身上的钥匙？
之後要做的，就只是把钥匙不露声色地交到秦无心手上罢了。
看孟灵宇一直脆弱胆小的样子，别说芙蓉，便是秦无心也料不到他有此举吧！但是对於自己以前和朋友出於玩乐而练就的这一手，孟灵宇却不知道该不该欢喜。
从结局来看的话……是应该满意的吧！
旁边忽然有风袭来，孟灵宇凭直觉往旁边闪开。
一击落空的男子脸上有些惊异，同时他的脸也暴露在孟灵宇面前。不知道该怎麽才能描述出来的贵气容颜，飞扬入鬓的眉昭告著他狂傲不羁的气度。
「你……」没来得及把心中的想法问出口，男子的话语顿在孟灵宇抓住油灯的瞬间。
「他既已出来，我断没有理由跟阁下走了。」孟灵宇忽然一笑，一扫原本畏缩怯懦的模样，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话落，他随手一丢，把油灯抛向地面。
男子为了避免引火上身没有及时抓住对方，火焰著了地，立刻以一种张狂的姿态迅速燃烧起来，整个房间内的温度瞬间升高。
「……宁为玉碎麽？」
看著站在烈焰彼端，随时有可能被烧到的孟灵宇脸上坚定的表情，男子呵呵一笑，满眼兴味。
「有趣的人……看在我还喜欢你性格的份上，告诉你一件好事吧！打密函主意的，可不止我一个。」自己有多久没有看走眼了？嗯……值得深思。
考虑到也许见了火正往这里赶来的秦无心，原本就没有必须要在此刻拿到密函想法的男子，很干脆就放弃──虽然以他的本事，要闯进那火中擒住孟灵宇并不难，但是，考虑到长久的乐趣，他决定今天就到此为止。
至於这个因自己的目的而受牵累，此刻四处有人奔逃尖叫的山寨……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悠然地走出门，男子渐渐消失在忙著灭火的以及赶往拦截秦无心的人群中。
孟灵宇被火焰逼得又往後退了一步，背靠到墙壁的感觉，让他忍不住苦笑──自己果然是笨蛋，只会损人不利己。
外面山寨里的人似乎光应付此刻不知到了何处的秦无心就已经很费力了的样子，所以外面虽然有人救火的声音，但是明显收效甚微，火焰已经逐渐发展到了无法浇灭的地步──现在只有祈祷，秦无心能够在自己变成焦尸以前发现这里了。
孟灵宇想了想，然後笑。
不过……其实就算他不来救自己，也无所谓，反正就算自己在这里死了，也不会对任何事有任何影响。
带著一种闲适的态度靠墙坐下，孟灵宇看著近在咫尺跳动的红色，心态却很安详。
然後，门被人粗暴地推开，冲进来的人却不是预料中的秦无心。
芙蓉看著那必然是放了这把火的人，稍一犹豫，下定决心的接过部下手中的水桶往身上一浇，蹿入火中以电光火石的速度把孟灵宇拉了出来。
※※f※※r※※e※※e※※
红得足以和火媲美的裙摆被烧掉了部分，女子秀丽的黑发也焦了几处，被烟熏黑的地方掩去了她的容颜，却盖不住她身上骄傲的气势。
老实说，孟灵宇的确没想到芙蓉会救自己。但还是诚恳道谢：「多谢搭救，但……」
「你觉得我奇怪吧？」不用他说，她也知道他在想什麽。「我也不是白救你的，那秦无心快把我的地盘都毁掉了，我要拿你去和他做交易。」
听起来的确是合情合理的解释，但说话的人是芙蓉，孟灵宇就无法相信。
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是那种宁可我负天下，也不许任何人负我，有仇必报的类型。她会救间接意义上毁了这个山寨的自己……而且，她不是怕被先前那人杀掉吗？怎麽现在又敢救自己了？
「他既已不管我们死活，我又还念著他做什麽？」会读心术般说完，芙蓉再度拉起孟灵宇朝著呼救声最大的方向冲去。
尽管已作好心理准备会看到很不好的景象，但乍见身上染血，站在倒了一地的人群中的秦无心，孟灵宇不禁还是一阵晕旋。
认识的时间还太短，短到他不知道，秦无心狠起来会是如此的人。
那躺在地上的人，死伤难料，其中有看起来是绿林强盗的人，也有只不过属於家眷范围的妇孺。常识性的手软，在秦无心的心里，似乎完全不存在。他的心里面，唯一记得的一点就是扫清一切拦在自己面前的障碍。
是敌人，就予以排除。
芙蓉的动摇、愤怒和恐惧随著紧抓住孟灵宇的那只手传达出来，剧烈的痛苦叫人感同身受。
她从真正接触到秦孟二人时就开始犹豫究竟自己该不该动手了，最後却还是愚蠢地听了那男人的话，导致如今……害惨跟随自己的兄弟们。
「住手！！」
忍不住大叫一声，成功停住秦无心正要劈下的动作，芙蓉将孟灵宇往前推了一把。
「你要找的人在这里，别再伤我的人！」
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平息这场纷乱，却没想到秦无心接过孟灵宇後只是冷笑。仿佛鬼一般的杀气在他身边蔓延，几乎要叫人透不过气。
「我平生最恨人欺骗……」一字一句的说著，秦无心缓缓靠近芙蓉。「更恨自作聪明的人。」
说完，出手如电，眼看就要取对方的性命。
周围的人都紧张得叫不出声时，他却忽然僵住了。而後眨眼间退到孟灵宇身边，将他拦腰抱住，迅速离开了山寨，快得一如他刚才狠绝的攻势，让人连反应也来不及。
是什麽……阻止了这个男人下杀手？
拣回一命的芙蓉瘫坐在地，看著方才秦无心所站之处的巨大龟裂，怎麽也想不通对方忽然住手的原因。
被秦无心搂著穿梭在山林间，冬日里树叶大多已经凋落，更显得那光秃秃的枝干狰狞无比。孟灵宇头晕眼花下不禁紧闭双目，这才发现秦无心不对劲的地方。
不光是呼吸不稳而已，他连心脉都有些紊乱。
难道说──
孟灵宇心中的想法还未来得及问出口，秦无心勉强提著的气劲断绝，两人齐齐向地面撞去。
全赖秦无心的保护，孟灵宇坠地时身上仅有几处擦伤，相对的，秦无心的状况就非常不好──脸色由白转青的过程中，他一直紧闭双眼，似在忍耐著极大的痛苦。
孟灵宇伸手欲扶，却不知道此刻打搅他是否恰当，只好保持著警戒站在一边。
「走。」短暂的调息一结束，秦无心仿佛没事人一般拉起孟灵宇钻入一旁的矮树丛中。
跑了一会，见别无其他藏身之处，秦无心一咬牙，带著孟灵宇跃上一棵古松的树顶，借著枝叶掩藏起来。
这时孟灵宇才听到身後追赶的脚步声。
比起被发现的恐惧，更早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念头是秦无心的身体状况。但为了不引起树下搜索者的注意，他只好按下所有担忧不提。
透过松针的空隙往下看，追来的人服饰一致，步伐整齐，明显不是山寨杂乱无章的人马。
事实上，山寨才刚刚遭受秦无心那样的打击，也没有人会认为他们还有余力和胆量再和秦无心交锋──那麽，下面这些人又是谁？
手碰到的地方似乎有些湿润感，孟灵宇低头一看，险些叫出声。
刚才坠下时秦无心似乎被地面的石块划伤了手臂，虽然他一直没吱声，但是此刻他右边的整只袖子都被血浸透，血迹甚至蔓延到树干上。而让孟灵宇险些叫出声的却不只是因为触目惊心的血迹，而是那流出的血……竟是黑色！
怎麽会……
身体先於思考地撕下衣摆帮对方绑住上臂暂时止住血，孟灵宇的手虽然一直在发抖，却还是很小心的没有弄出任何声响。
秦无心面无表情地靠在树干上，以眼神示意对方把自己衣襟内的东西拿出来。
青色的玉瓶在冬阳照射下散发著冷漠的光，隐约可以看见其中黑色的药粒。拔开瓶塞，一股清香从里面传出，便是不懂药理的孟灵宇也知道这个东西必定价值不菲──最好的证明就是，秦无心服下药以後没多久，脸上就重新出现了血色。
还好不是无药可解的毒……
孟灵宇松了一口气，却没发现秦无心凝重的脸色丝毫没有缓解。
侧耳细听片刻，确定下面的人已经走掉，秦无心总算稍微安心一些。
「这毒……是怎麽回事？」不管孟灵宇怎样想，也只记得秦无心服了化功散，却不知道他何时中的毒。
「嘿，虽然不知道是谁指使那个女人，不过很明显是个聪明人呢！」冷笑一声，秦无心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先是派个错漏百出的女人来，借孟灵宇的疏忽下了化功散，然後让知道自己只是中了微量的化功散而放心的秦无心无暇注意到其中混著的毒药，以至於内力刚一恢复，毒药就随著内力运行全身，让秦无心险些就落得个任人宰割的下场。
一步一步，都是算计得恰倒好处的做法。
若不是秦无心和芙蓉对峙时偶然发现躲在山头的弓箭手而临时退走的话，现在恐怕不是毒发被擒，就是直接被人射成刺蝟了。
但也因此，藏在暗地里的人也等於半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毕竟受过专门训练的弓箭手以及进退有素的兵士不是谁都能任意调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