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蜃楼兰————染锈

作者:染锈  录入:11-30

「去见她,讲明白,然後不要再出现。」
哈,多麽直接!「……她的要求?」
往我肩上一推,编辑大人丢下一句「我的希望」後转身离开。
她的希望?那我的意愿呢?
在接二连三的失去後,我会愿意再失去酒保小姐?……答案很明显。
× × ×
当我於社长家附近的公车站巧遇酒保小姐时,我丝毫不怀疑自己中了编辑大人的算计。虽说是无巧不成书,但在我提著大包小包的晚餐,甚至挂著刚挤完公车的狼狈模样的此时此刻「巧遇」不常在这附近出现的酒保小姐,我如何能不怀疑是编辑大人刻意要我难堪?
「你等我一下!」我抢在她之前开口,「等我一下,拜托!」一面说,双脚一面奔向社长家。一股脑儿地将所有东西扔在玄关後,我火速冲回原处。
酒保小姐见状失笑,「不用那麽急,你以为我会跑掉?」
说得对,不过我当然不会承认,「你等会儿还要开店不是?」
「今天不营业。」
「喔……那,你找我有事?」
「也没什麽。」
「那……我有事找你。」我拉她到一处栏杆旁坐下,轻声道:「上次抱歉。」
她扬著眉反问:「哪一次?」
我笑答:「很多次,每一次。」将视线移向近黄昏的天际,我顿了顿,续道:「酒保小姐,你是我非常重视的人,但那个一直在惹你不快的麻烦似乎是我。你觉得,我该怎麽自错误中抽身,然後你仍然完好如初?」
「承认你爱我,我就会留在你身边。」她非常平静地回应。我闻言愣了一瞬,苦笑。连「曾经爱过」她都不愿相信了,若我说现下看的是她,她又怎会拆不穿这个真假掺半的语句?真不像酒保小姐会说的话。
我注视她好一阵子後问:「你喝酒了?」
然而她没有理我,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总是在我面前,追逐不同的人。」
「呵,追逐分很多种,可以是非关情爱。」
「言下之意就是,即使是非关情爱,我身上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追寻。」
我摇摇头,「追的是你,只怕是会溺毙。」
「对象是我,你根本不须追。」
不追?「那麽我会想逃跑。」我耸了耸肩,「……朱实追的是我,我停下脚步,逃的却换成她。」
「你不曾为我缓过脚步。」
「我曾和你并肩走过。」
「是吗?」酒保小姐随口应著,我对其中的不赞同一笑置之。反正我的话不可信,而且个性可议不是?我认了!
「酒保小姐。」
「我叫做悠。」
「悠。」
「嗯?」
「我离开,比较好?」
「或许吧。」
「你开口,我立刻消失。」
「你要求,我就准你留下。」
心海深处,有条绷紧的弦线缓了下来,我将视线移向她,开口:「你越来越伶牙俐齿了。」她同时看向我,眼中没有我所期待的笑意,只有令人想回避的满满认真。我当下偏开头,掩饰般蹭了蹭脚尖。「……我决定继续到贵店光顾。」
「我想要,趁人之危。」突地,些微暖意凑近耳旁,柔柔的声音这麽说了。我闭上眼睛,硬压下脸侧一阵战栗。
「你不会。」
「为什麽?」
沉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酒保小姐在等待,而我,正在刻意遗忘。
「早点回去休息吧,酒保小姐,天色晚了。」
她静默了数十秒,然後牵起我,问得云淡风清:「亲爱的客人,不送我吗?」酒保小姐的手凉凉的、柔柔的,一如记忆中我们还很亲密时一样。
「要不要散步?」
「走。」她先一步迈开脚,顺势拉我向前。我跟上,和她并肩而行。
「酒保小姐,作家常会有诡妙的梦境,光走路稍嫌无味了些,不如我来说说吧!」
一路上,我缓缓叙述依丽莎白如何活跃,而酒保小姐则扮演一个非常安静的听众。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著不连贯且相当无聊的故事,十成十落我身为作家的眉角。事实证明,面子有时候实在不怎麽重要,我现下只想同酒保小姐说话,只想她听我说话。
在道别之前,我开玩笑地问:「不给我点鼓励?我会继续消沉下去喔!」
酒保小姐取下自己的围巾替我围上,靠著我,轻轻叹气。「雁茗,你需要的并非鼓励,而是释怀。」
「你讲得太深。」
「我知道你懂。」
我懂吗?嗅著酒保小姐发稍的香味,我不太想去思考这个问题。当一个人贪恋另一人的气味时,象徵什麽?
……危险程度比起视线的伫留,有过之而无不及。
伸手骚乱她头发,我笑著退开数步。
「相处愉快,晚安了。」

(24)
踏著夜色归去,想起来还没作晚餐。思及此,我加快了回归的脚步。才踏上社长公寓所在的楼层,一个人影冲出我的目的地,狠狠甩上门。
我怔愕,呆看朔方杀气腾腾地朝我走来。
「呃……朔方?」
「雁茗!」看到我,朔方像是在急流中发现浮木般用力抱我,「我受够那混蛋了!」
有点想提醒他他没有溺水,不过此时消遣人似乎不够体贴。我拍拍他,放缓了声调:「吵架了,嗯?」
朔方抓著我没有答腔,只身子在背後响起脚步声时变得僵硬。社长环胸立於门前,冷道:「别碰她!」
朔方依言收手,回以一个瞪视,冷笑。
他俩怒焰滔天,只有我看得寒意直窜。刻意清了清喉咙,我开口:「怎麽,你们想打架?」
「雁茗,」社长语气很是不悦,「那家伙擅自挂了你的电话。」
「我的?」扬眉,我疑问:「谁打来的?」
社长又瞪了朔方一眼,答道:「他把通话纪录消掉了。」
胆子倒不小……我眯起眼睛,以视线意示朔方自己正在等他解释。此举似乎激得他怒火高飙,他重重捶向水泥墙,接著甩头离开。
最糟的情况!
我推了社长一把催促:「还不快追?!」想不到某臭小子哼了声,反手将我抓进屋内。「世扬!」我大加抗议,「你就这样把他气走?!连原因都不问?!」
「我问了啊!!」社长一掌拍向桌面,气得暴跳如雷,看来我踏到了社长的尾巴。才在想因为一通电话和朔方翻脸不太合理,这般看来,定是朔方「一鸣惊人」。
「结果?」
「他说『与你无关』!」
哈,名言一出,果真是十足恼人,虽然朔方依旧属词穷那类,不过了无新意照样能惹人。
就在我因想些无紧要之事而停顿时,社长抗议般唤我回神。「雁茗!他说与我无关!他竟……他到底把我当成谁?!」
「也许……」也许什麽也不是。
「也许?」
我朝他微微一笑,淡道:「我说过他是喜欢你,你要定位?那我找朔方谈去。希望你了解,以我为原因困扰的不只你们,而我不喜欢这样。」
「我并不是……」他叹了口气,重重陷入沙发,「我并非刻意添你麻烦,他擅自挂你电话我很不高兴,但你说的对,或许,我是真的想要一个定位。」
「你很贪心。」我走近社长,学他那样捧人的脸,「你对感情太贪求。」他避开我的视线,无语,「……我会帮你。」
刹那间,社长诧异地看我,我仍是笑。
爱恋一事,难且棘手。我自顾不暇,理论上没有馀力帮人,只因为对象是社长。
我松开手,迳自抓了手机出门。会让朔方想隐瞒的,我也大概猜得出是谁。可笑的,台面下的原因的确出自我。
朔方对我说过他怕。怕什麽?现下的情况或许是其中一环。
我缓步踱至公用电话旁,从容地拨号。若是用手机,难保朔方不会拒接。
―「别挂断,你在哪里?……在原地等我。」
我态度嚣张地伸手,扔出祈使句:「手来。」他在疑惑中动作。我毫不客气地抓过、翻看後,满意松手。
「干什麽?」
绕了绕眉,我道:「你刚才弄伤了墙壁。」
一声哼,朔方出言讽刺:「那麽关心墙壁?」
……啧!什麽不学,偏要学社长哼人。随口应著:这个自然。我凉凉开口,准备理清一些琐事,然後讨个承诺。「沙华打给我,你不高兴?」我扬手遮下夕阳的馀晖,状似悠哉。
不悦地瞥了我几眼,他双眉锁至最深,「你个性真差!明明知道,却站在世扬那边!」
「既然以为我早知道了,何不将原因告诉社长?」
「不要这样对我说话!你才是那个想瞒社长的人!我帮你,换来的竟是试探!」
「我干什麽瞒社长?」他口气很冲,我自然也不和善。朔方冷笑,看著我良久不语。我发现自己似乎过於看轻眼前这个男人,从来不曾防他,甚至忘却他同样是个身经百战的人。我是来要定位的,可一步差,全盘皆输。「……再继续沉麽下去,你觉得我们会不会站到明天?」
「不想说,所以就瞒。你若不是有心瞒他,世扬不会什麽都不知道。」
「厉害,你到底看见多少事?」
他耸肩,「不多,但也足够了。回归正题吧。」
果然厉害……我佩服地笑了。自己向来对转移话题一事颇为自负,除了朔方,未遇敌手。摊了摊手表示投降,我不再掩饰无奈,「那麽我就直问了,朔方,你到底要什麽?」
「你怎麽能对我生气?!」
「我有私心,」落下眼帘,我放轻了声音,「我想念她。」
「她不是好人。」静静注视地面,所以如何?我问。「她很危险。」朔方语调冷然,逼得我撇开头。
「我为我的态度道歉,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好吗?我的私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社长的事。」
环起胸,他问:「要谈什麽?」
「他是因你一句『与你无关』才会那样生气。你重视他,这话该要列为禁语。」朔方紧拧眉,我不想谈。他说。我随後跟著蹙頞,这举动出乎意料。「那好,」我拉过他袖口,「到我家来吧。走一走,或许就想讲了。」
× × ×
—「不要一直看我!」
朔方不太自在地遮脸,我则嚣张反问:「怎麽,不能看?」
看,当然要看!当初朔方光是同我打个照面就脸红,足以见得我这张脸对他多少有些压迫作用,不利用利用,怎能逼他说话?「朔方,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能接受你离开社长,也不能接受你留在他身侧却心系他人。」我知道,自己等於没给朔方任何选择,但又如何?我不想给,我不要给!
「他喜欢我吗?世扬从来不曾明说。」
「不说,也感觉得出来。」
「是,是感觉得出来。那麽那和对於你的喜欢,可有不同?」
「自然不同。」废话不是?
「但我感觉不到。」他掩住脸,迳自在指缝间笑个不停,「对不起,雁茗,我很痛苦!」
对不起雁茗,我很痛苦?
所以呢?这样就想避过一切?光一句话,就妄想说服我?
……想都别想!「她」以这句话作结,留给我的那封信,我一直不能谅解!
深吸了口气,我压下突如其来的昏眩感,扯紧衣摆,「社长他……很在乎你……你不同他讲清你的挣扎,事情怎麽能解决?」
朔方将视线投向不知名的远方,语气飘邈:「你认为什麽才是最重要的?世扬他以後若是想抽身,我一定会用尽手段不肯放手……他会後悔的、他会恨我!」
一个冲动行事,一个过分考虑,受不了无奈,我推说有些头晕想洗把脸,於浴室内偷偷拨了通电话给社长。
除了让他俩当面谈彻底,我这贫乏脑袋也理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
走至他身侧坐下,我牵紧朔方的手。他或许以为这是个安慰动作,但其实,我只想避免他逃跑。
「朔方,你一定知道我以世扬为重,但,我也不会放任任何人伤你。」门铃在响,我没有应声的打算,若是世扬,就会自己进来。「不要紧,没什麽好怕的,」推扉、掩门的声音,「我既然敢揽事,就会尽全力逼出结果。」
四目交接的瞬间气氛骤变,我在两道凛冽的注视下起身,神情是满满的威胁,「我回避,你们把事情谈清楚。要不然谁也别想踏出这里。」
「不谈。」意料中的一声哼,社长冷冷撇过头。
身体表现出敌意,虽然非我本意。唇角挑衅地上扬,我自口袋内掏出一把弹簧刀。黑色刀柄、是相当漂亮的单面刃。「不谈?那好,我有的是时间。」利落地朝袖口略上方处划下,血色如燎原火般迅速吞噬了衣物原色。在其开始滴落地板的同时,我听见社长怒不可抑的声音。
「雁茗,我警告你,不许再有这种举动!」
我失笑,「还是不愿意谈?不要紧,我再找人作伴。」那瞬间世扬惊呼住手,我彷若无闻般拉来朔方,在他腕口用力划下。凝窒一闪而逝,社长从我手中夺过朔方,失控地大吼:「雁茗!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有人在心痛。爱与否,再明显也不过。

(25)
我掉头准备离去,世扬宛若要瞪穿人的视线太刺、也太痛了。
我松手任小刀落地,把奔跑的冲动压下……更正,想压下。无奈双腿太有个性,我无法阻止他们逃出这空间。
「走开!」身後传来朔方没好气地大叫,接著一股拉力黏上我肩头拖我往回,我挣扎无效。朔方像是在捕什麽动物般牢牢抓紧我,瞪向因为被推开而满面无辜的社长。「笨蛋!你没长眼睛吗?!」
「我只是……」委屈极了的语调。
莫名地,我差点笑出声。
「雁茗,把手给我!」
乾笑了几声,我将手往身後一藏,「哎呀,没事啦……」闻声美眸危险地眯了起来,看得我很心虚(外加一点点害怕),「呃,朔方,你的手还好吗?」
绝招:顾左右而言他。
「你用的是刀背!」
我佯装讶异道:「你怎麽不惊讶?」
「因为我看见你不是拿翠红。」
「因为翠红是双面刃。朔方,你好聪明。」
「少废话!手!」
「呃……」视线转了转,我注意到社长大人表情复杂万千,他看起来又急又气,疑惑、後悔和一脸风雨欲来全混成了漩涡。
「答应我不生气?」目光转回朔方身上,我正努力扮无辜相。
「我对人一向温柔!」
「不能骗我。」
「少废话!动作!」
「好啦、好啦。」我将手放回身前,然後慢吞吞地解开袖口,拉出一个方形塑胶包膜,「看,这个做得很像吧,我可是好不容易弄到手的……」见朔方目露凶光,我忙不迭陪笑,「不能生气。你想想,我都没割你了,干什麽割我自己?」
「就因为是你,才什麽事都可能做得出来。」世扬走近,我见他扬起手,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是愤愤放下。
「嗳,」我一掌拍向社长大人,「又不是救人都一定要自残,瞧你把我说得像疯子一样……喔,还有朔方,我家这只让渡给你,你高兴之馀不要忘记偷偷感谢我。就这样,单身贵族要离开了。」我说著转身,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第一次,觉得自己称得上是好人。不但扮黑脸不收费,还把公寓借给人谈心。
在我难得自恋指数爆棚的当下,衣襬於瞬间变得沉重无比,我分别看向一左一右架住我的男人,视线有些被两张笑脸给刺到。
「怎样?」我问得平静,尽管心理警铃大响。
「雁茗演技好好,」某人灿笑,「娶到你,夫复何求?走吧,试婚纱去,雁茗一定是扮什麽都适合!」
「可不是吗,」一旁社长跟著帮腔,「雁茗不但演技好,鬼点子又多,不好好发挥真是太可惜了!不如这样吧,这次工作再加上六千字的番外……」
猛然一阵昏眩,想来,定是今早没吃早餐的後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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