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唯谁不败?!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从中土到扶桑的海上,有着许许多多的小岛。
一个,两个,三个……
很多,很多……
有这样一个岛,它很小,很不起眼,在汪洋大海中,就如一页残破的扁舟,孤独地,踯躅于风浪生死之间,沉默至极。
没人,会注意它的存在。正如,没人会再想起昔日黑木崖上,那一场异常惨烈的恶战。
然而这个小岛,却有花草,有树木,有鸟虫,罕见的,唯有人迹与是非。
叹的是寂寞,喜的是远离人世凡尘的忧愁。
若是一个人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时间长久了,谁都难免会有排遣不开的落寞。
日日箫声悠扬,也实在是因为害怕整日的刺绣让自己生厌。然而又暗嘲自己已吹不出男儿的豪情,流露的尽是怨极难言的相思调。
吹得投入,不自觉地动了真气,掀起一地的残花碎叶,卷上头落满身。不拂去,全是念在它们与自己多年的相伴。
平日穿的衣裳,仍与当年邂逅他时的颜色无二——正是,万绿丛中一点红。藏不住的是娇俏,掩不住的是冷媚。
皓齿明眸不减当年,柔颜樱唇亦是不曾有丝毫的变迁。只是,肌肤益加的细嫩,身子愈来的轻盈。
谁曾想到,那一场风云变色中,负重伤,绝落黑木崖的东方不败,竟在此处,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这么些年,武功没有搁下分毫。跌落崖底,遇绝世高人,九死一生,还得了驻颜之术。没有死,不是怕,而是怕死后的寂寞。所以,练武成了一种消遣,溶入了清心寡欲,竟是得了更高的境界。
而这么多年,他……令狐冲,又在何处?
忽然间,远处惊起一群飞鸟!
平日这时它们应在海边觅食,莫名惊起,难道是有了变故?
去看看!
一个人在这小岛生活,伴着自己的就是这些可爱的生灵。孤绝,早就磨去了昔日的血腥之心。
要快!!
像是拉满弓射出去的红色羽箭,东方不败身形晃动、疾驰而去。
到了岛的边缘,才发现惊了鸟的,是一个遇了海难、被冲上沙滩的人。
许多年来,这不是第一次。以前也有几个,都被他悄悄治好了伤,依旧放在海边,在那些人昏迷的时候,给他们准备好小筏子、食物和淡水。
除了他,没人可以在这岛上停留。
这次,也不会例外。
走过去的时候,随手蒙上了红色的面纱,遮住自己的脸——怕的是,万一有人会认出自己,破坏了他一直以来宁静的生活。任我行是条老狐狸,没见到东方不败的尸体,他一日也不会安心罢休!而他,已不想再杀戮。
翻转过那人的身体,看清那人的脸——
东方不败身形一震、猛地倒退两步。
怎么是他?
——令、狐、冲!
“不管你是谁,我们之间不说情意,只有仇恨!”
黑木崖一战,他说的话,犹在耳边。当时,他的左边,站着任盈盈,右边,站着小师妹。
他说,他要为同门师弟报仇!
平日死水一般的心湖,每每在想起他时,总是会掀起滔天巨浪。
现在,他竟又再度出现在自己眼前。
叹息一声,对自己说,大概,这全是命。
手中轻轻摇着羽扇,为软塌上昏迷的人散去湿热。
心念转动之间,自己已将他带了回来。
细细端详多年不见的面孔,他还没有变,仍然是那样英俊、那样张狂,只是,尚未及而立的他,两鬓竟染了白霜——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看来,他还是没能退出江湖。大概,是娶了任盈盈、做了任我行的女婿了。这样,他就不得不留在江湖中了。那么,这次他的出现,是巧合、还是……
想到他可能成婚,心中不禁刺痛起来。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令狐冲微微呻吟着醒来。
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面带红纱的美丽女子——眉目之间,竟是异常的熟悉!
就像那一个,三年多来,没有哪一刻能忘记的、骂他负心的人!
那场混战之中,小师妹、盈盈、他和东方不败,四个人一同落下黑木崖。他先救起了小师妹和盈盈,然后想也没想的,飞扑下去,抓起了东方不败胸前的衣裳。
东方不败的眼睛里充满了怨与愤恨!
他道:“你们这些负心的天下人,何必救我?!”
是么?是么??竟是天下人负了他一人!
“我只是要问你……那天晚上跟我一起的是不是你?!”
但是,他只是冷冷地回道:“哼,我不会告诉你,我要你记得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话音未落,他胸前的衣裳已因负重而撕裂。
就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东方不败直直地往下坠去!
令狐冲心中狂喊的,是不要!他不要他死!!
所以,不顾小师妹和盈盈的呼喊,在没有抓住任何绳带的情况下,他再度飞身扑向他,伸臂将他揽在怀中。
“告诉我,你是诗诗!!”
明明知道东方不败杀死了自己的六位师弟,明明知道那一晚与自己共渡的若不是他、整个事情对自己会更好,可是为什么……在心底,令狐冲,渴望着,自己温柔地抱过的、拥有过的,是这个垂死的男人?!
可是,东方不败没有回答,他只是,只是对令狐冲绝望又妩媚的一笑,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他打上悬崖。
这个被天下人负心的男人,竟是用这种方式来报复!
尔后不久,任我行光复日月神教,要赶尽杀绝,连他和小师妹也不放过。盈盈亲自把他们送上了去扶桑的船。她说,只有离开中原,去扶桑,他才能真正的退出江湖。
东渡扶桑,本以为,可以远离中原的恩恩怨怨。但是,夜夜梦回,却总是那个人的一颦,一笑;总是忘不了,当自己的剑,刺入他的胸膛时,他脸上不可置信的心碎;总是会记起,他一个人,孤独地坠落崖底前,执著的眼神。
三年了——
悄然地,告别了小师妹,他坐上了回中原的商船。
三年了——
他想回去黑木崖,再看一看,那一场残梦。
没想到的是,途中,竟遇上了海难。
很幸运,他似乎总是很幸运,竟然会被人救起。
恍惚中,竟把眼前的红衣姑娘与东方不败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也不知哪来的力量,他一把抓起那姑娘的手。
东方不败惊得想缩回,却发现令狐冲的腕力似乎比以前更惊人了。
不能说话——一如当年在海边邂逅,一说话,就会曝露自己的身份。虽然,事过境迁,令狐冲可能早忘了他的声音,但他也不想冒这个险。
所以,挣扎不开,也只能惊惶地睁着眼睛,任他握着。
“我叫令狐冲。姑娘你闺阁芳名,方便告诉我吗?”
一开口,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却是与当年问的一般无二。
东方不败咬着唇,轻轻摇了摇头。
令狐冲恍然一笑,道:“姑娘,难道你听不懂我的话?还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继而又道:“那我干脆送你一个代号吧,叫、叫……”
东方不败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恍若又回到了三年前。三年前在海边,自己不说话,他也是这样说的。只是,当时自己略施小技,逃掉了。
令狐冲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就叫诗诗!”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东方不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盯着被令狐冲握着的手。
令狐冲这才发觉,赶忙松开了手。
连声道歉:“……对不起,姑娘。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我看你一身红衣,就叫你红衣姑娘。你说好不好?”
东方不败轻轻点了点头。
令狐冲开朗地一笑,道:“看来你不是听不懂我的话,只是不能说话。那我以后就叫你红衣姑娘!”
以后?他们两个,能有以后么?
令狐冲,他总是要离开的。
东方不败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端起放在床边的一碗水,递到令狐冲面前。
“多谢姑娘。”
令狐冲欠身喝水,干燥的喉咙得到滋润。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东方不败。
“水是好水,要是能换成酒就更好了!姑娘,你这里有没有酒?”
东方不败忽然笑了。面上的轻纱被微微地吹动。
好一个酒鬼!
说到酒,令狐冲的手就不自觉地摸向腰间。他忽然面色一变,叫声“糟了”,便撇下东方不败从床上窜了出去。可是转眼间他又窜了回来。
“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哪里把我捡回来的?”
虽不知令狐冲要干什么,东方不败还是带着他回到他被冲上岸的地方。
令狐冲在那一片海岸风一样地跑着,他在找东西,一个原本系在他腰上的东西,一个系了三年的东西。终于,还是给他找到。
“哈哈哈哈……”他开心地大笑着,把那东西在衣服上蹭干净、用双手高高捧起。
阳光下,那东西闪闪发亮。
东方不败眼睛不花,他一下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他呆呆地望一会儿,随即转身而去。
令狐冲斜眼看到红衣姑娘离去,展开轻功,几个起落追了上来。
“姑娘,你怎么急着走呢?姑娘!姑娘!”
跟了几步,才发现原来这红衣姑娘步伐快得惊人!
“姑娘,你也会功夫是不是?姑娘!姑娘!你到底听不听得懂我?姑娘!”
令狐冲竟然就这样“姑娘姑娘”的一路叫回了茅草屋。
日薄黄昏,倦鸟归巢。
金黄的余韵笼罩成一片暧昧,在红色衣裳上镀上一层邪媚。
黑发,瀑布一样披散,益发显得东方不败的高挑袅娜。
他稳稳端坐于石凳上,明眸半阖,手中轻轻摇晃着一个酒壶。意及庸懒。
他的唇边,噙着一抹笑,轻轻的,像在回味……
“喂,我的酒啊!你这算什么意思啊!把我的二窝头喂湖里的鱼!”
“好酒啊!哈哈哈……”
“美酒也要品者高,大家都是酒道中人。我叫令狐冲……”
……
“姑娘!姑娘!红衣姑娘!”
回过神来,才发现令狐冲不知何时坐到了自己旁边。
“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东方不败微微红了薄面,将酒壶抛给令狐冲。
令狐冲打开瓶塞、闻了闻,随即将酒大口地灌入口中。
畅快地喝了几口,他又把酒壶抛回给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接过,不喝,只是摆在桌上。
戴着面纱怎么喝呢?
令狐冲诧异地挑起眉,道:“姑娘,你既然不喝酒,为什么要存着这么好的酒?难道是为你丈夫准备的?难不成你是有夫之妇?”
东方不败哑然失笑。
原来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么多年了,令狐冲的思维模式竟与三年前一模一样。
他说的话,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令狐冲看得有些呆了。他心中也在想,为什么红衣姑娘的笑是那么的熟悉?
他忽然问道:“姑娘,为什么你的酒壶和我的酒壶长得这么像?”
东方不败怔住,视线放在令狐冲腰间的酒壶上——也就是他在岸边找到的东西,和他一起被海水冲上了岸。没想到,那东西,他还带着。
仍然沉默,只是淡淡地笑笑。
令狐冲接着道:“姑娘,你知不知道,不单是这个酒壶,就连你的眼睛,也十分地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可惜他……”
眼睛里的痛苦一闪而过。攥起的拳头也有意识地放开。凄凉一笑道:“是我害他的,是我……”
东方不败握了握令狐冲的手,面上表情未变,还是笑着。
令狐冲也笑了,他的手忽然伸向红衣姑娘的面纱。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么?”
东方不败一掌挡开,身子向后飘去。以恼怒掩饰惊慌,斥责令狐冲的无礼。
令狐冲只是哈哈一笑,并不在意。
“姑娘,你听得懂我的话,却故意不回答。面纱之下必定是国色天香,却不愿示人。你身怀绝技,却一个人住在这渺无人烟的荒岛之上。你能不能告诉我,为的是什么?”
忽而他又感慨起来:
“罢了、罢了!你可能有你的苦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每个人都有。”
顿了顿,他又是玩世不恭的样子:
“姑娘,我和你一见如故。这么多年了,也一直没有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今天你可不可以听我说一次?”
不待东方不败回答,他就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本来是华山派的弟子,后来遇到了一些变故,就和几个师弟商量着要退隐江湖。我本打算带着小师妹去牛背山归隐,但是在途中又遇到了变故。人生的变故总是很多,只是我碰上的几次都特别严重。”
“你知道日月神教吗?我刚好就认识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的女儿任盈盈。盈盈是个好姑娘,我本来是很喜欢她的。呵,先不说这个。反正就是那么凑巧,我和师妹去牛背山的路上刚好赶上日月神教的教变。教主任我行失踪了半年多,副教主东方不败夺取教主之位,残杀了不少不服从他的教徒。这本是日月神教教内的事,我打算退隐江湖,本不想趟这一池浑水的。可是……”
“我忽然认识了一个在水边戏水的红衣姑娘,就像你一样的……后来我又找到盈盈,再后来……说来也奇怪,我本来是想去找东方不败的,结果却在屋子中又碰到了她!我还撕坏了她绣的一条龙。我当时跟她说,一条龙变成两条龙,龙配龙,这凤该吃醋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