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走,陈牧在背后喊:老婆。
我觉得脚上像是突然压了铅块,世界有些摇晃起来,我的眼睛有些酸。在知道是他害我的前一刻,我心里都藏了他的影子,可现在影子已经死了,有人还在宿舍等我。
谁说人妖不流泪50[网络版结局]
回去的时候,屋子里因为拉拢了窗帘,暗沉沉的,秦宝蜷在床上听歌,耳朵里塞了耳机,怀里抱着枕头。我稍微动了动窗帘,一道光射进屋子里,他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以示不满。我站了一会,突然把窗帘拉开,嘴里大喊着:太阳升起来了啊啊啊啊啊!
秦宝翻了个身子,哼着模糊的歌,继续闭着眼睛蜷着。桌上摆着早上吃剩的饭盒,飞着苍蝇。我在抽屉里翻找着,一直没找到要找的东西,不怎么记得放哪里了,只好一点点清理。左边是半米高的碟架,包子下载的电视剧,好看的全刻录下来,编了号,那边堆不下了,就堆在我这里;右边是簇新的课本,和翻烂的小说选刊,大众软件。把书挪开,还找到了半袋全脂奶粉。
挪书的时候,弄出点动静,大学英语教材一共十六本,我捧着想塞到二层的书架上去,没想到胳膊使不上劲,最上面八本掉下来,还砸到了脚面。秦宝听见动静终于坐起来,摘了半边耳机,开始替我搬书。
翻什么呢。
总之是找东西。我敷衍着,视线在开始显山露水的桌面上来回飘。秦宝把掉在我脚边的一本课本捡起来,随手翻着,说:这么干净,不用功。我吼着:我记本子上,鬼才写书上呢。正要伸手去夺,就看见书页里夹杂个东西。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村,正是我要找的,连忙抢过来塞裤兜里。
秦宝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那是什么,给我看看。我默默的东西堆好,坐在电脑椅上,带上我最喜欢的大耳机,背对着他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秦宝在我后面站了一会,估计是我一直没回头的缘故,他很快又蜷在床上听歌去了。我等他离开,才去开电脑,进了桌面,再开360保险箱,使用迅游加速,之后才进逍遥。那次差点被盗号,秦宝训了我一顿后,防盗意识居然真上去了,进了游戏,陈牧还没上线。
我听着背景音乐,喜欢过的地方,都去逛了一遍。妄念城的黄叶下雨一样,簌簌落着,古刹里的撞钟声,震着耳膜;栖凤城的海上浪涛拍着浪涛,灰色沙滩旁的水寨,原木高耸着,结着在海风中剥落颜色的红绸;天籁城凋零的绯色花瓣,河畔齐腰的芳草,碧色涟漪里拥抱着萤火妆点的星光。我曾经骑着毛驴踏过他们,现在用脚去丈量,还是觉得挺漂亮。
逛了一个多小时,那个人上线了。今天是六月十四,算算日期,第一次玩逍遥,还是去年十月的事情,转眼大半年了。感觉发生好多事,可仔细去想,每件事情都记不真切,像是玩着玩着,时间就刷刷刷过去了,看电影似的,散场后什么都没留住,人却看得筋疲力尽。
我M随风说,来揽月台,有事。
他很久没回,我以为他不准备回复了,他才说:我在四方城外,你要来就来。
我耙着头发,把耳机戴到最舒服的一个角度,原本不准备理他的。夜色里,身旁玉砌似的石栏外,是翻滚的云海,月色泼墨般倾泻着,人妖号那条白裙子,流淌在地上,丧服一样的颜色,最适合别离。可是我很快看见随风在刷世界,他发着很多极品装备的图,群英惊梦链,六叶妖娆金莲甲,九音盘云妙法履,千风吟啸朝凤冠......都砸成了最高级别的紫色。随风刷着喇叭喊,6线四方城,坐标-221,198,装备丢地上了,要的来捡。
我没办法继续在揽月台等下去了,换好线,跑向四方城,还没接近,就变得好卡,地图一格一格的切换着,画面不时出现贴图丢失的效果,好多人,不知道有多少,团团围着,向前潮水般的涌着。随风骑着火凤,在当前频道里喊话:衣服已经被捡走了。
我向前走去,按着拾取这个动作的快捷键。那个人把武器丢下来,我没捡到,他又丢了帽子,还是没捡到,最后那条项链落在地上,我按了好久的拾取,最后发现那条项链,真的静静躺在我的背包里。
随风把东西都扔完了,然后往天籁城那边飞去,我没有坐骑,只能跑着。跟了好一会,我M他。我捡到项链了。他停下来,说:你不配拿这些东西,还给我。
我说:好。我把那条镶嵌着蓝水晶的项链扔在地上,群英惊梦链,刺客最好的项链,贵着呢,可随风站在那里,没有动手捡。他好久才说:你留着也行。
他过了一会,又重复了一遍:你留着吧。
我打着字:配不上。
留着吧。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他不收,我不捡,后面的人追上来,把东西拿走了。随风站在火凤上,过了好久,才说:我去要回来。
别折腾了。我跟他说,手努力按着太阳穴,越来越弄不懂他,叛逆期的年纪,却弄得跟更年期一样反复无常。他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是过去,我或许会好奇他脑袋里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现在只能是无奈。随风说:你知道的,装备,是做给你的。
我知道,我更知道那是过去的事情,我等待新装备的那种雀跃也是过去的事情了。陈牧是我认识最没有逻辑,不可捉摸的一位高人,他过去说要送我装备,刚才说我不配,现在却一副后悔没送成的样子--都别折腾了。
秦宝蜷在床上,问我:肖云春,不玩这个了,好吗。换个游戏,寻仙,仙剑,魔兽,什么都好。
好啊。我说。这次上来,本来想在揽月台给他一刀,杀完了就下,可在他叫我老婆的时候,我真的想过要赔。
我静静坐着,操纵着鼠标,1.4GB的逍遥,缓慢的移除着。我笑着说:好啊,游戏多累,打两个月暑期工,到了8月看奥运。秦宝好半天没声音,我奇怪的回头看他,发现秦宝睁大了眼睛瞪着我。
干什么,我脸上长麻子了?我们互瞪着,好一会,秦宝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他穿了拖鞋,走来走去,问我:想吃些什么,喝水吗,我去倒。他看到桌上那袋奶粉,拿起来给我冲了一杯,还问我要几勺糖,闲不住的样子,一下子精神了。
有那么开心嘛。我嘟囔了一句,秦宝睁大了眼睛,啊,说什么。
没事。我歪着头看他,摸摸裤兜里的东西,我要出去会。
秦宝应了一声,眼睛里的快乐多的能溢出来,我替你看屋子。秦宝说。我朝外面走,扭着脑袋看他,宝宝还在像招财猫一样朝我挥着手,不知道为什么,嘴角情不自禁的朝上面翘了翘。
出了宿舍,我把裤袋里的东西摸出来,那是张字条,写着一个地址,山腰的半山别墅。学校附近没有到那里的公车,抓了半天头,还是奢侈的打的去了。在保安厅那边说了一声,看着门卫打电话,我坐在草地上等人,天空是蓝色的,天上的云朵软的像棉花糖一样,一层叠着一层,棉絮一样厚实,草坪上的草绿是绿了,就是坐上去扎人。
我记得小时候总和秦宝斗草玩,各拔根草,比谁的草根硬。第一次对着麦克风念检讨书,台下的同学上衣整整齐齐的塞进短裤里,也是这样的绿草白云蓝天,一晃眼都那么久了。下雨天踢球,追着一个球努力跑,绊倒在足球上,滚得满身泥巴,旁边人的声音嗡嗡的。肖云春传球啊,传给我,传给我,都告诉你别用手接球了--真笨。雨水蒙在眼睛上,晃动的人影,膝盖破皮了,好疼,蜷在地上,等着人来拉我。
秦宝,别理他。
喂,秦宝。
站得起来吗?有人用力拉我起来,细密的雨丝在他肩膀上跳动着,圆滚滚的眼珠子,黑亮湿润的。
我听见高跟鞋的声音,抬头看去,真的是系花。那时候看到了她留的地址,也没想过真有一天会去找她。她瘦了,头发烫卷了,化着淡妆,拿着包,看到我,兜头盖脸的用钱包打了我好几下,喊着:你现在才想到来看我吗,迟了。
我单手挡着,直到她稍稍冷静下来。我朝她傻笑:有笔吗?系花愣了,好久,才摸了一支口红给我。我接了,旋开盖子,在她手心里,写下两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一直写到她胳膊上,口红是闪亮的珠光色,是她以前一直想要的牌子。
我眨着眼睛笑:我说过要把你的号练到60级的。我做出伸懒腰的姿势,大笑着:呐,账号,密码给你了。答应你的可都做到了。她的眼圈红了,似乎并不怎么高兴。我只好一个人低着头笑:寂寞的时候上上网,玩玩游戏,挺好的,还记得那个级别N高的牛逼人吗,我把事情弄糟了,你再去跟他视频下,说几句好听的,谎就圆了。那人一直等着你,想见你。
陈牧让我赔他,我想不出更好的东西赔他了。在他心里,既然萧愁雨应该是她这样的,不是我这样的,我干嘛让他失望,让他幻灭。我要赔他一个完完整整的萧愁雨,能够接电话的,能够视频的,能够见面的。无论秦宝和他说了些什么,从今天开始,这个号就不再是什么人妖号。它从现在开始是女号了,陈牧喜欢女的。系花看了我一眼,似乎哭了,大步往回跑着,高跟鞋嘚嘚嘚嘚,敲击着地面。
这样多干净,比圆满更完美。从现在开始,和陈牧吵架的不是我,招徕成员的不是我,被他追杀的不是我,和他一起淹在荷花池里的不是我,他没叫过我一句老婆。这样多干净,少了一个被他恨之入骨的人妖,多了一个跟他两不相干的路人。
呐,我赔你个老婆。我耙着头发站起来,从山腰上步行往下走,二十多分钟才看到车站,坐在站台上等车,突然听见手机响了,站起来接,天上亮晃晃的,像是所有的烦恼都很远很高,可人却只能站在地上,为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各式各样的烦恼。
喂,谁啊,我肖云春。
您好,肖先生是吗。您的朋友已被送往富康人民医院......
我木然的把手机放回袋子。我听见我嘶哑的,吼着计程车的声音。的士里空调开得很低,刺鼻的柴油味,我不断的叫司机快点,在四周胡乱看着,霓虹灯还没亮起的都市,沥青的街道上矗立的钢筋水泥的碉堡,绿化带上孱弱的树苗,五颜六色的招牌,理发店,网吧,歌舞厅,飞快地向后滑过,如模糊的色块。
我们就像只趴在玻璃窗上的苍蝇,前途一片光明,却找不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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