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斐尔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他:“亲爱的,你现在在哪儿?”
尤利尔说:“鬼域的一个山洞里。”在路西斐尔的另一阵沉默中,他补充道:“很安全,不用担心。”
接着他就听到了路西斐尔对他的第一次怒吼:“尤利尔,你是想要我的命是不是!你哪儿都别动,就在那等着!我去找你!鬼域入口在哪儿你快告诉我!”
尤利尔其实很想说,你找过来肯定没我找过去快。不过考虑到潜能药水那不稳定的药效,还是报上了鬼域的所在地,和自己目前的位置。
尤利尔对自己隐蔽的能力十分自信,并不担心被鬼族找到。所以他在等待路西斐尔的时候可以说十分放松。结果精神一放松,身体上的疼痛便明显起来。
早上他与路西斐尔通话时,他以为今天的腹痛也是假宫缩,后来被鬼域的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反正也是疼惯了,便没再关注。可他此时分明感觉到,腹中的疼痛开始逐渐变得规律,无论是疼痛的时间,还是间隔的时间。
这明显是临产的讯号,尤利尔伸手向身下探去,果然发现了已经开始扩张的产道。
纵然尤利尔天不怕地不怕,此刻也不免有些紧张。因为他知道,自己刚刚服用了潜能药水,等药力散去,他的体力和圣灵之力都会濒临崩溃。此时临产,还是有几分要命的。因为天族的胎生子不能剖腹取出,否则胎儿一直依附于母体的圣灵不能完全从母体的圣灵中剥离。故而生产时很消耗体力和圣灵之力。
想到这里,他开始努力放松下来,尽可能地在疼痛的时候节约体力,疼痛间歇的时候则扶着岩壁缓步行走,以利于产道的开大。并且祈祷潜能药水要不然就多持续些时间,要不然就干脆立即失效,给他一个缓冲的时间。
不过显然这种毫无意义的祈祷并不能带来什么正面的作用。潜能药水的药力开始逐渐减弱,尤利尔明显感觉到一阵疲惫逐渐袭来。而腹中的疼痛却一波急似一波,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就在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扶着岩壁缓气时,路西斐尔冲进了山穴,直接冲到他身边将他扶住,惶急地问道:“你怎么了?”
尤利尔看着路西斐尔急红了的眼眶,心想,如果自己说实话,以路西斐尔的脾气,一定会送自己回至高天。可鬼王的事缓不得。于是便轻轻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就是用遮蔽魔法时间长了有些气闷。”
路西斐尔伸手便要解开他腹部的魔法,尤利尔连忙压住他的手:“等下还要去龙岛。我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看见。”
路西斐尔让他气得够呛,却也不敢真拗着他,只能打横将他抱起来,恶狠狠地说:“我就知道,你从来不让人省心!”
尤利尔这才想起来,似乎鬼域的事,就是在路西斐尔说出让他乖乖的别乱跑之后发生的。
将头靠在路西斐尔身上,尤利尔心想,路西斐尔真是一个插旗小能手啊。
由于路西斐尔一向随身携带大量高阶符文,此时也是用直达龙岛的传送符文传了过去。
他们的落点位于龙岛腹地的先祖之原,那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方圆千里布满参差的龙骨,属于龙族的埋骨地。在埋骨地的正中,有一栋用太古神龙的骨粉加固过的神庙,整座神庙从高处看就像是卧在草地上的一头巨龙,巨龙的龙吻前密布着辐射状的法阵,一直延伸至远方。法阵红色的能量线使得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巨龙的吐息。
这座神庙就是龙族的祖庙,也是大祭司瑟拉的居所。
龙族的大祭司瑟拉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人,因为他大事明白小事糊涂,从不较真不拘小节,对谁都和和气气,还没有龙族一贯对金钱特别看不开的怪癖。当然,他的怪癖就是对龙族的归宿特别看不开。在瑟拉心目中,所有的龙族死后都应该回到埋骨地来,哪怕它们投奔了天族或者魔族,它们的根也在龙岛。
可惜龙族本身并没有收集龙魂的能力。尤利尔在早年的时候,只要有机会便会帮瑟拉收集流落异乡的龙魂龙骨,因此他们俩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也是尤利尔开口求他净化鬼王,而他特别痛快便答应了的原因,即便他们已经有几万年没有联系过。
由此可见,瑟拉也是一个特别念旧的人。
此刻瑟拉正带着他的重孙、也是现任龙族族长的小儿子尼奥等在一处早已准备好的净化法阵前。几万年过去,原来那个绿龙族的英俊青年已经变成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不过精神还算矍铄。已经几千岁的尼奥倒还是少年模样,同瑟拉年轻时长得有八分相似,绿发红眸,还穿着水绿色的祭司长袍,看起来十分鲜艳又鲜嫩。
尤利尔此刻全身都有些脱力,腹痛也几乎没了间歇,便没有逞强硬要自己站着,从路西斐尔胸前抬起头,对着瑟拉微笑颔首:“大祭司,好久不见。”
瑟拉老泪纵横地说:“吾友啊,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让这个肚子里都是黑水的魔族小子给搞到手了啊!”
尤利尔想起瑟拉一直就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毛病,可以说是嘴贱界的鼻祖,刚想将话题岔开,便见尼奥拉着瑟拉的袖子说道:“太爷爷,都跟您说了多少次了,那是天界的大天使长,不是你口中的魔王啦!”说完他十分不好意思地朝着路西斐尔一笑:“对不起啊,我太爷爷的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了。前几天还用我爷爷的名字叫我来着。”
路西斐尔回给他一个不介意的微笑。
瑟拉却没有理他的重孙,依旧对尤利尔摇头说道:“吾友啊,我看你这胎要难产啊。你说你一个撒拉弗,怎么就想不开去自己生孩子呢。你们那个生命之树不是挺能生的,你领养一个多好啊。”
作为绿龙族的纯血正统,瑟拉在做到大祭司之前,曾主要负责龙族的医疗,在治愈一道上可以说是十分精通。所以他几乎一眼就看出了尤利尔圣灵之力有失,并且已经临产。只是他的表达方式总是没有他的实力靠谱。
路西斐尔听了他的话之后脸色一变,惊疑地看向尤利尔。
尤利尔则抬手将怀中的鬼王卵以光弹的速度投向了瑟拉,大有想用石卵将对方砸死之势。结果瑟拉只是轻轻一招手,那石卵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净化法阵的中心。随即瑟拉吟诵起冗长的咒文,拥有净化功能的自然之力缓缓地将石卵围在中央,绕着石卵开始运转。
尼奥蹲在法阵前,唏嘘地看着石卵上那道裂纹说道:“诶,你们天族也是卵生的吗?都说胎儿难产是因为无法自己破壳,你不用担心,我会帮助胎儿破壳的咒文呢!”
尤利尔心想,果然不靠谱是会遗传的。
路西斐尔则满脸担忧地用圣灵问他:“瑟拉大祭司的话是什么意思?”
尤利尔知道此刻再瞒着也没有意义,便用圣灵回答他说:“我刚刚为了抢夺鬼王的石卵喝了潜能药水。然后,现在大概是要生了。”
☆、临产
路西斐尔听完尤利尔的话先是愣了一愣。随即,他目光有些恍惚地对瑟拉微微点了下头说:“大祭司,我要回一趟天界。为米迦勒疗伤的事,我会拜托另一位撒拉弗加百列过来。”
瑟拉刚想对他说,频繁穿越龙岛的结界对尤利尔的身体有害。结果话还没出口,便见尤利尔猛地将头埋在路西斐尔颈侧,压抑地“唔”了一声。
瑟拉瞬间跳起脚,一脸慌张地喊道:“哎呀吾友,你破水了!”
想他一个须发皆白的小老头,穿着一身水绿长袍跳脚的样子,真是颇有几分喜感。尤利尔却没有笑的心情,他此刻疼得视线都有些模糊,又窘迫至极,只想将瑟拉的大嗓门给堵上。
路西斐尔似乎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瑟拉的意思,却下意识抱着尤利尔便往室内冲去。待将尤利尔放在客房的床上,尤利尔身下的长袍已经濡湿。躺在床上后,尤利尔自己查探了一下产道口,发现只开了三指。
路西斐尔扶着他,让他半躺半卧地靠在自己身上,在他耳边轻且急促地询问着:“你怎么样了,疼得厉害吗?”
此时瑟拉也跟了进来,满脸惊慌地说:“吾友啊,你产道口尚未开全就破水,产力又弱,实在太过凶险。”然后他明显停顿了一下,看那个意思,似乎是硬把一句什么别的话给咽了回去。
尤利尔心想,以瑟拉的尿性,那句话保不齐就是“请问你有什么遗言”。
听了瑟拉的话,路西斐尔猛地握住尤利尔的手,圣灵之力汹涌地灌入尤利尔体内。
尤利尔忍着又一波阵痛,往外推了推路西斐尔的手,低声说:“别浪费力气。”
潜能药水所致的虚弱是法则之力对滥用圣灵之力的惩罚,不是用愈灵术能治好的,只能靠时间慢慢恢复。这道理路西斐尔何尝不懂,只是他此刻方寸大乱,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牵起尤利尔的手放在唇边一遍遍地吻着,路西斐尔沉声说道:“亲爱的,你没事的,坚持住。你疼就咬我。”说完便将自己的小臂放在尤利尔面前。
瑟拉很是受不了地上前一步,挥手解去了尤利尔腹部的遮蔽魔法,摇头道:“产痛本来就难捱,他就是咬死你该怎么疼还是怎么疼。”
路西斐尔鼻根一酸,只觉心痛欲裂。尤利尔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温声说:“我对疼痛不太敏感,你别担心。”接着转头对瑟拉说:“鬼王卵被大量婴鬼冲击过,我怕它会提前破壳,危及此处安全。你能帮我多照看一下吗?”
瑟拉吹了吹胡子,不乐意地说道:“你啊,嫌我说他了,想支开我?我早就吩咐下面的人看好了,有事他们会来通知。”说完将手放在尤利尔肚子上,轻轻向下一压。尤利尔只觉一阵剧痛袭来,忍不住绷直了身体“呃”地一声低吟,随即力气一松,软倒在路西斐尔怀中,头无力地搭着,长睫半垂,鬓边的长发已经被汗湿了大半。
路西斐尔虽然心知瑟拉是在查看尤利尔的情况,可仍忍不住全身跟着一颤。随即,便听见尤利尔细如游丝般的声音:“你看着难过,不如先出去吧。”
路西斐尔连忙搂住尤利尔,哑声道:“我要陪着你。”
尤利尔微微一笑,此时瑟拉也开口说:“你这次受潜能药水影响不深,可以试试看。但是如果12个小时内,你的产道口仍然无法开全,恐怕会很危险。”
尤利尔点了下头:“我知道。”然后便握紧了路西斐尔的手,轻轻抽了口气。
路西斐尔此刻紧张得连嘴唇都褪尽了颜色,可还是沉着声音在尤利尔耳边轻声絮说着:“尤利尔,我爱你。没事的,疼你就叫出来。我在你身边……”
尤利尔因为他的话微微笑着,整张脸虽然已被汗水浸湿,却仿佛笼着淡淡的柔光。
瑟拉顿觉自己十分多余,便对路西斐尔说道:“我先去外面候着,有什么情况,你出声唤我。”
路西斐尔胡乱地点了下头,眼睛却片刻不离尤利尔。
瑟拉叹了口气,对他说道:“你这样紧张,反而会影响他的情绪。你在他有力气的时候扶着他走走,可能会有些利处。”说完便掩门而去。
路西斐尔虽然之前详细了解过有关天族生产的事,可刚刚一急之下早已忘了个精光。此刻被瑟拉提起,也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看着尤利尔虚弱的样子,他担忧地说道:“你现在有力气走走吗?”
尤利尔点了点头,迈步下床。路西斐尔连忙扶住他,将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膀,手扶在他的腰侧,将尤利尔身上的重量大部分架在自己身上,向前缓缓挪步。
尤利尔随着他走了几步,突然脚步一顿,架在路西斐尔肩头的胳膊猛地内收,另一只手则扣上了路西斐尔扶在自己腰间的手。
路西斐尔被尤利尔勒得呼吸一窒,手也仿佛要被尤利尔捏碎一般疼起来。可他却顾不上这个,因为他扶在尤利尔腰侧的掌下分明传来一阵触觉坚硬的骤缩,而尤利尔的身体一晃,便向侧面栽了过去。路西斐尔连忙将尤利尔抱住,面对面搂着,尤利尔隆起的腹部贴在他的身上,一阵阵的挛缩和坚硬的触感隔着菲薄的长袍传过来,让路西斐尔心疼得险些落下泪来。
待稳住尤利尔摇摇欲坠的身体,路西斐尔缓缓吸气稳了稳声线,使它听起来不至于过分颤抖,可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喑哑:“咱们还是别走了,回去躺着吧。”
尤利尔单手托着腹部,趴在他肩头沉默了近一分钟,才低声说道:“我的腿有些迈不开。咱们就这样站着吧。重力有利于胎儿下降。”
此刻,尤利尔的声音又恢复了他们尚不相熟时的清冷,低垂的长睫下,那对冰蓝的眸子也跟着清冷起来。路西斐尔知道这是他疼得狠了,又不自觉地带上了强作镇定时的面具。
路西斐尔发现自己已经哽咽难言,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抱着尤利尔的姿势,让自己可以尽可能多地支撑住尤利尔的重量。
尤利尔将头抵在他颈侧,路西斐尔看不见他的脸,此时此刻也没有心情用圣灵之力去探看尤利尔脸上的表情,只听着他时断时续的沉重呼吸、感受着他腹部一阵阵极少间断的痉挛,感觉自己全部的内脏都绞在了一起,疼得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