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斐尔绷紧的神经被他这声呼唤给崩得一塌糊涂,失魂一样一遍遍地回答着:“亲爱的,我在。我在呢,亲爱的。我就在这里。我永远都在。我在……”
尤利尔握住他护在自己身侧的手,想缓上一缓后安慰他一句什么,可这次的腹痛却没了间歇的迹象,他心里知道情况有异,将手扶在肚子上,轻声唤到:“瑟拉……”
瑟拉忙走到他身边,手摸在他腹底收缩最强的位置,压下的那一瞬,瑟拉感觉到自己简直快被路西斐尔的目光给瞪穿了。
尤利尔这次却没有呼痛,只言语破碎地问他:“怎么……样?”
瑟拉满目凝重地抬起头,低声说:“孩子的头已经入盆了。但是你的盆口太窄,孩子卡住下不去。”
路西斐尔闻言全身一紧,尤利尔却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前,手轻轻往身下一压。“咔”地一声,路西斐尔觉得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为恐怖的声音,其实,也只不过是尤利尔出手断掉了自己的耻骨。
瑟拉也没想到尤利尔出手如此稳准狠,大张着嘴,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尤利尔弄裂了自己的骨盆,此刻已经彻底无法支撑体重,便向路西斐尔身上倒去。路西斐尔知道骨头错位摩擦起来会更疼,连忙抱起尤利尔将他平放在了床上。
尤利尔的手紧紧攥住身下的床单,身子微微弓起,此刻也不去分辨到底是哪里疼得厉害,只一味地向下用力。
瑟拉示意路西斐尔帮尤利尔撑起双腿,自己则朝尤利尔的身下探去。尤利尔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牵动了骨折处,又泄了几分力气,没忍住又是“唔”地低吟了一声。路西斐尔见他这样,猜到他不想被人碰到私密处,连忙摁住了瑟拉的手。
瑟拉吹着自己汗湿成了好几缕的胡子,恶狠狠地说道:“我是医生!”
尤利尔歉意地看向瑟拉,随即目光转到路西斐尔身上,带上了一丝恳求。然后身子猛地向后一折,一声破碎的痛呼再次出口:“呃……啊……”
路西斐尔哪受得了这个,红着眼睛对瑟拉说道:“大祭司,我也学习过助产方面的事。你来指导我吧,下面是不是要确认一下胎头?”
接下来,瑟拉发现自己又变成了多余的。大天使长根本十分熟悉助产流程,无论是帮助胎头旋转还是帮忙娩出肩膀,姿势手法纯熟得就好像他是专业替人接生了多少年一样。
尤利尔也配合着路西斐尔的动作,用力、呼吸,忍不住疼时也会□□几声,路西斐尔便会声音破碎地对他说几句“我爱你”“我就在这里”。
终于,随着尤利尔一声略显悠长的低吟,嘹亮的哭声响起,一个红彤彤的婴儿被路西斐尔倒提在手里,挥舞着手臂,哭得十分恣意。
路西斐尔却将孩子往瑟拉手里一塞,只专心致志地又帮尤利尔娩出了胎盘。
当瑟拉已经将孩子口腔中的羊水拍出、脐带处理好、身上也清洗干净,包在柔软的布料中抱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路西斐尔跪在床边,紧紧抱着尤利尔,哭得就像是这个世界即将坍塌,他已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瑟拉心中猛地一颤,心想,难道尤利尔……
可接着,他便听到了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却字字清晰地说道:“萨麦尔这个名字有那么难听吗,你哭什么?”
萨麦尔,在古精灵语中,意为“不顾一切的爱”。
☆、灵魂誓约
尤利尔为孩子取名叫萨麦尔,并不是因为“不顾一切的爱”,而是出自命运之镜的预言。而“不顾一切”这个词在古精灵语中还有一层含义,那就是“盲目”。
由于命运之镜一直以擅长误导人着称于世,所以尤利尔并没有太过在意它赐给自己孩子的这个名字。不顾一切也好,盲目也罢,如果他足够睿智,就能将痛苦全都变成祝福。就好比萨麦尔的存在带给他的那些疼痛,此刻都变成了抱着那个温软的小生命时,心中满溢的温情。
尤利尔将萨麦尔抱在怀中的时候,这个折磨了他许久、哭声响亮的小婴儿突然停止了哭泣,露出一个满足似的表情,侧过头往他胸口挨了挨。此时萨麦尔就贴着他的心口,似乎因为又寻到了熟悉的心跳声,小婴儿张开嘴舒服地“啊”了一声。
尤利尔的心蓦地一软,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地笑了。
看着尤利尔抱着他们的孩子淡然微笑的样子,路西斐尔觉得大概一生所求不过如此。在尤利尔汗湿的鬓边印了一个吻,路西斐尔虽然依旧哽咽难言,却哭着笑了出来。
尤利尔心想,路西斐尔大概真的被吓坏了。只是这仿佛劫后余生的样子,还真是太孩子气了些。再看向站在一边努力与室内布景融为一体却没有离去的瑟拉,料他有事要说,便道:“多谢的话我就不说了,铭记在心。是不是鬼王的卵出了什么问题?”
瑟拉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说道:“吾友,你跟我还客气什么。鬼王的卵倒是没什么事,失去了婴鬼的冲击,它破壳还需要时日。只是,”瑟拉看了一眼正用手指逗弄萨麦尔的路西斐尔,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给米迦勒殿下净化圣灵的时间,有些迟了。”
路西斐尔恍然起身,又吻了吻尤利尔的额角,哑声道:“仪式每日大概需要两个小时。你先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然后便一边用手抹干净脸,一边跟着瑟拉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尤利尔目送他走出门去,明知眼前只有分崩离析的未来,却仍忍不住心生眷恋。可他却无法挑战法则之力的因果。因果之线、牵一动百,连主神都没能赢得命运的垂青,何况本就是主神造出来用来献祭给命运的他。他做的决定,是正确的。他只需要沿着正确的路去走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再怎么想都是自讨苦吃。
怀中的孩子又弱弱地“啊”了一声,唤回了尤利尔的注意。看着小婴儿砸着嘴吐着口水,尤利尔猜他是饿了。天界之外,撒拉弗无法靠法则之力提供必要的能量,新生的婴儿会饿,也是正常的。
萨麦尔这一饿,尤利尔便有些发愁。龙族从出生开始便以肉为食,神庙周围又都是墓场,这附近应该弄不到能给婴儿吃的食物。略一思考,尤利尔从存储空间里取出了一根生命之树的树枝,将中间的木芯挖掉,便做成了一根简易吸管,接下来拿出了一瓶含有高浓度治愈之力的治疗药水,放在萨麦尔嘴边。心想,治疗药水中有促进机体再生的能量,估计喝了也能转化为能量。
不过萨麦尔对树枝吸管完全不感兴趣,尤利尔追着他的嘴逗了一阵,萨麦尔很是委屈,咧开小嘴就要开哭。尤利尔连忙抱着他哄了哄,期间灵光一闪,想起了喜欢吃大拇指的沙利叶,便将自己的食指和吸管一起塞进了萨麦尔嘴里,随即他发现自己的食指对于萨麦尔的小嘴来说有点儿粗,就换了小指。
最后,他连哄带骗地灌了萨麦尔一瓶治疗药水。可怜小小的萨麦尔这辈子对“母乳”的印象就这样停留在治疗药水的口感,并在长大之后每次喝到治疗药水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种诡异不明的感觉。
喝了治疗药水的萨麦尔很快便睡着了。尤利尔将他放在身旁,侧卧着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心想,如果他做的一切,能让这个孩子活在一个不因能源和力量的平衡而动荡的世界,也算是法则之力对他这碌碌一生的顾念了。
路西斐尔回来的时候,尤利尔瞬间清醒了过来,睁开眼,便听见少年满脸自责地说道:“我吵醒你了。”
尤利尔向他伸出一只手,路西斐尔连忙握住,顺势坐在床沿上,露出了一个带有几分疼惜、却幸福满溢的笑容。
尤利尔觉得路西斐尔这个笑容有些晃眼,可仍忍不住一直看着,心想,这样的笑容,可能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还真是让人舍不得。
握紧了路西斐尔的手,尤利尔轻声说道:“我盆骨的断口一直都无法愈合。我尝试了治愈术,也喝了最大量的治疗药水,可是都没有效果。也不知是不是这里法则之力不够强大的关系。我想明天返回至高天。”
路西斐尔听了一惊,将圣灵之力在尤利尔体内探查了一番,发现尤利尔的圣灵十分虚弱不说,断裂的盆骨和身下因产子出现的创口都没有完全愈合。这发生在撒拉弗身上确实十分不正常。在尝试施放了几个治愈术也发现没有效用后,路西斐尔有些慌了,连忙说:“我去找瑟拉大祭司和拉斐尔一起给你看看!”
尤利尔拉住他,微笑道:“他们也不会有办法。”
没有人会有办法,因为尤利尔根本是遏制了自己的圣灵之力,让它无法与法则之力沟通、获得法则之力的赐福。失去法则之力赐福的撒拉弗,会同平民一样,会饥饿、会衰老,一旦受伤,便会经历漫长的时间让机体自行恢复;甚至有一点他还比不上平民,因为平民可以被治愈术治愈,可他不行。
看着尤利尔脸上淡然的笑容,路西斐尔的心狠狠一揪,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你知道为什么,是吗?”
尤利尔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虽然他在骗他,可眼中的眷恋却不是作假,因此他的目光看起来悠远又哀伤:“因为撒旦的灵魂誓约。”
“灵魂誓约”这个词从尤利尔口中说出的瞬间,路西斐尔又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头痛。那是撒旦记忆觉醒时特有的感觉,他谈不上陌生,却并不喜欢。
在撒旦的记忆中,他对尤利尔许下灵魂誓约,是在一次对魔界深处异空间的清剿之后。
天界与魔界建立之初,其内各有很多时空的曲点,通往不在这个世界上的其他时空。曲点中或是残破的陆地,也有仿佛处于巨大玻璃球中的微生态海洋,更有魔兽肆虐的蛮荒之地。
那次魔界发现的曲点中,栖息着太古时代的魔兽,力量强大、为数众多,并经常跑出曲点为祸。撒旦率领数万魔军进入清剿,被困于一处古老的结界之中,那结界的结构完全与他学过的不同,他们这一被困,便是两天。
撒旦失去消息两天后,尤利尔奉神命支援魔界。擅长时空魔法和符文的他很快便看出困住撒旦的结界,其实是为了困住曲点深处的一股巨大邪恶力量而设。一旦破坏结界,可能会将邪恶施放。根据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大家不难猜出他第一时间便单枪匹马地杀到了邪恶力量被镇压的场所。
被镇压在结界中的邪恶力量,是一种被称为“渊鬼”的魔物。渊鬼是由葬身深渊却无法超脱的生灵在数万年的痛苦中融合而成的恶鬼。渊鬼体型巨大,怨力无穷,对魔法伤害抗性很高,也难怪之前那位能设置结界将其镇压的人没有办法将其彻底杀死。
尤利尔年轻的时候坚信着“一力降十会”,并对自己的实力盲目自信着,所以几乎什么都没有想就冲到了困住渊鬼的结界中,与它打在了一处。一番恶斗下来,他以折了四翼的代价险胜渊鬼。在撒旦发现结界失效寻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尤利尔躺在渊鬼黑色的血泊中,圣灵被黑暗沾染,可嘴角却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
轻蔑地笑着,尤利尔当时说道:“什么嘛,不过是皮厚抗打,也不过如此。”
撒旦当时是极其无语的,心想,你哪怕先撤了结界,让我跟你并肩作战,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
尤利尔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又是轻蔑一笑,说道:“你不害我就不错了。”
撒旦被他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不过他并没有去反省自己童年时期如何频繁地让尤利尔背黑锅、少年时期如何用挑衅来吸引尤利尔的注意、近些年更是如何不遗余力地用奚落天族的方法在尤利尔面前怒刷存在感。
面对尤利尔时情商明显为负的魔王陛下,在将尤利尔送回至高天后,回到魔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尤利尔许下了灵魂誓约。
灵魂誓约,在天族看来,是魔族对爱人最浪漫的许诺,因为它意味着“我愿意用灵魂来守护你的生命”。可灵魂誓约是一种契约之力,天族并不完全知道灵魂誓约真正的效力。
那时候,他们刚刚成年,只有一百多岁。主神和魔神也正爱得糟心,并没有以身作则地给撒旦作出好榜样,使得还不太懂得爱的撒旦认为,爱就是主神的逆来顺受和魔神表面冷漠实际无微不至的守护。所以,撒旦对尤利尔许下了灵魂誓约,他愿意用全部灵魂来守护他的爱人,同时,作为契约之力保护下的誓约,本着“等价交换”的原则,被保护的一方,终究会爱上发出誓约的人。
灵魂誓约,在用到不爱你的人身上时,是让对方爱上你的至强魔咒。如果对方接受了发誓者的好处,还要试图抗拒他的感情,便会被契约之力惩罚。
尤利尔猜,当时撒旦想的是:“让你现在对我不理不睬恶意误解,看你爱上我那天我怎么虐你!”后来,撒旦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变得成熟,也渐渐明白爱是怎么回事了之后,便中断了对尤利尔的灵魂誓约。再后来,为了救尤利尔的命,他不得已再次启动了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