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处处枝繁叶茂,窄径泥水横陈,他迈着四条腿在林里撞了小半时辰仍不得获,正当暗自疑惑是否找错方向,是否应该放弃之时,却忽在抬头时隐隐见着一处青灰的石殿。
——那建筑通体由巨石筑成,颜色朴素,青苔满布,其貌不扬,在这广阔林中颜色寡淡,极难被察觉,也极容易被认作一处荒废建筑,难怪方才机关蜂并未及时察之。
可恰逢此刻身为狼形,云濯五感敏锐异于常人,抬头怔愣之际心下一滞,嗅得那远方似有司徒凛之气息,更一眼看见了那石殿之中模模糊糊的几片黑色人影。
那便是冥幽总坛!
此念一出,他便急急迈腿,朝那处奔去,这一跑又是半刻功夫,眼见一路林木景致次第自身侧化归身后,石殿终于遥遥在望。
却也正在此时,那身前的石雕宫外忽传来阵打斗之声,但见一人紫衣翩翩,正挟持着一名黑衣人一跃而出,而其身后十来个冥沙暗卫正破口大骂,穷追不舍:“站住!这小子拿了我们的东西,还杀了我们的人,可千万别让他跑了!”
凛兄?!
未至接应之处便已生变,眼见司徒凛背负包袱又挟持一人边退边打的狼狈之态,云濯略一思量,渐明始末。
——怕是司徒凛在取走红枫折返之际被人识破了身份,这才只能挟持着那引他前去的黑衣贼人以寻脱身之机。
顾自思量时,双方已在几十回合相斗间僵持不下,司徒凛人质在手引得其余贼子不敢妄动,而那扇下被挟持的“熟人”更是气急败坏:“你这贼人!诓骗反间在先,今竟还敢挟持我!那臭道士和容与是不是也是同你一伙之人?!”
“是又如何。”
司徒凛收紧了手腕兵刃,侧身闪过其余人攻势之余,在那黑衣人颈子上割开一道血口:“刀剑无情,我劝你还是老实些。”
顿了顿,又低声道:“问你件事,那雇你们伏击杀害段道长的,可是个中原人?”
“呸!诓我害我,今日竟还想这般威逼利诱?!”
黑衣贼子啐了一口:“何况关于此事,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司徒凛神色一滞:“什么意思?”
黑衣贼子冷哼一声:“那人是你们仙门五派弟子之一,臭道士开罪于谁遭此惨祸,你们心中竟还能不知?”
什么?!
此语未落,司徒凛与藏在暗处的云濯皆是一愣。
——果然是有人为了除掉段道长而勾连南诏利用冥幽,而且这卖国通敌之人,竟还是仙门五派弟子之一!
沉默片刻,司徒凛又低声道:“那人姓甚名谁。”
“无可奉告!”
正值他分神之际,黑衣人已握了暗器在侧,右手一挥,数枚飞蝗石略空直冲司徒凛的几处要穴而去,而其余黑衣人眼见局势僵持已破,亦拔刀齐齐追来。
被人将回一军,司徒凛亦不慌不忙,脚下轻功运起,足尖就着细软泥地一蹭,闪身一侧将之避了过,紫色身影在偌大的林间移行飘逸,一时让人眼花缭乱——正是九淼独门步法掠影行。
岂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虽身法莫测躲过暗器,黑衣人到底人多势众,司徒凛回身之际遭围半圈,几十枚不同种类的暗器自那些人手中齐发,直直逼向他背心。
金属裂风之声依稀可闻,紫衣人双眼一眯,平平自右手回旋而出,破空划过道弧线击退些许,又借方才之势身姿翻跃,不前不后不早不迟,正将那些暗器一一避过,任之击入林地之中。
收扇之时,不过衣袍被割开几道口,鬓边断了半缕发。
他望着那些人一声嗤笑:“不好意思,比暗器,我们九淼好像还没输过谁。”
“呸!”
眼见暗器落地,十几人竟还打不过一个,其余黑衣人恼羞成怒,纷纷拔刀而出,寒光闪闪正对当中之人,司徒凛执扇迎击,却因另只手挟持一人而略占下风,兵刃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正此时,战况混乱成一片,云濯忽又眼神一滞,但见另处亦有寒光袭来,竟是那被挟持的黑衣贼子趁着司徒凛苦战之际咬牙切齿高高扬起了右手,当中匕首锋刃极利,直朝其侧腰而去。
“凛兄当心!”
寒光一现情况危急,这下哪还管得了许多,没武功的壳子也好狼形也罢,云濯也不知自己为何脑中一热,下意识自藏匿之处跃出,不顾臂上被割出寸长的口子,以身代兵,将那黑衣人手中之刀扑落于地。
“云濯?”
缠斗间隙忽觉身侧动静极大,司徒凛侧过脸去望,正见被自己挟持的黑衣人捂着右手咬牙切齿,而地上一只白狼前足带血,身下摁着一把匕首。
他略一怔愣,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疑道:“你怎么……”
“我怎么来了?”
臂上口子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云濯气喘吁吁捏个诀化回人形,勉强起身和司徒凛相对:“我怎么不能来?我若真在客栈里一直躺着,现在你的命还在?!”
或许是略觉理亏,司徒凛闻言不语。
云濯深吸一口气,又揉了揉后颈道:“咱先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下次可别再忽然偷袭了啊。”
司徒凛未急答他,只低声问:“……段道长呢?”
云濯摇头:“方才找你时和我分头走了,怕是这会儿还没寻来。”
“那咱们先想法子脱身。”
环视周遭一圈虎视眈眈的黑衣人,司徒凛思量须臾,低声问:“你的机关术可能制造烟雾?”
“烟雾?”
云濯不明所以,自怀里掏出几只机关蜂嘀嘀咕咕:“……我这蜂儿肚子里有火药,倒是勉强可以试试。不过你要烟幕作甚?”
司徒凛道:“如止千玄式。”
“啊?”
云濯没反应过来:“什么?”
司徒凛又道:“当年你我用来脱身的招式,如止千玄式。”
“哦,你说那个!”
终于反应过来那人所说的诨名为何,云濯诧异一挠脑袋:“可,那不是叫脚底抹油式么?”
彼年云家三少和九淼次徒不学无术,还偏爱两两凑在一起除妖捉贼,也就难免偶尔碰上难啃的硬骨头,于是眼见打不过之时,便稀里糊涂编出了这么个招式。当时司徒凛要以俩人之字冠名,云濯则觉得意义明确更重要,所以最后争执不下,干脆就让此招有了两个名字。
只是,名字虽然叫得长,这却委实不是什么光彩招式,无非就是一人负责制造烟幕迷人眼,另一人负责借机出其不意偷袭敌人,然后再趁乱脱逃,任烟幕散去之后留下敌人独自跳脚。
云家武学剑法为主,并无暗器毒雾一类,所以当年一般是司徒凛制造烟雾,云濯负责偷袭,昔日回忆渐上心来,他抬眼一望旁边人:“这次怎么换我制烟了?”
“林中湿气太重,我身上的烟幕弹受潮用不了。”
司徒凛道:“何况你现在又无甚武功,不如换着来一次。”
“好吧。”
对方所言不无道理,云濯点头应下,伸手展开五指,放飞几只蜂儿,见其灵活地扬高跃低,振翅飞起之时,又悄悄按诀,小指一勾。
轰——
几乎是瞬间,爆炸声轰响林中,漆黑的浓烟夹杂着泥土与血腥气直冲天际,周围黑衣暗卫未及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便被气浪尘烟掀得连退几步。
与此同时,数枚暗器自尘土中破空而出,凌厉霸道走势诡异,几名黑衣人躲闪不及,皆被命中手脚,哀叫连连,更有甚者跪倒后再不能动。
“快走!”
多年未用的招式助得今日脱困,眼见局势稍缓,司徒凛将那被劫持之人一脚踢翻在地,又拽起旁边人,施展轻功纵身离去。
踉踉跄跄被拽着走,片刻后二人已自爆炸之处跃出不少距离,但云濯这壳子到底受了伤还没武功,失血头晕,眼前发黑,渐力不从心。
片刻,那晃晃悠悠之姿终于引起司徒凛的注意,紫衣人也未作多言,停下步子当机立断,背对着他俯下身去:“上来。”
“啊?”
看到对方如此反应,云濯略一怔愣:“你要背我?这不好吧?”
到底都是男子,他还顾念着点君子世家的礼义廉耻,更想着此等狼狈危难时分不能牵连他人,挠头道:“其实走慢点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