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卿是几个人中最怕冷的,壁炉一升起火,他就和只乌龟似的慢腾腾爬到萧七怀里,团成一团发出声惬意的叹息。
萧七扯了一条羊绒毛毯将他包得严严实实,下巴搁在他额头上,嘲弄道:“这啥时候就知道来找老子了。”
关卿嚷嚷着起身:“连抱都不愿意抱了,过不下去了这!”
他腰还没直起来就被萧七按了下去,萧七佯怒喝道:“别闹!”
关卿腰一软立即瘫了回去,甩头一哼。
萧七眉眼间浮起淡淡的笑意,亲了亲关卿的耳朵,和他耳鬓厮磨:“我恨不得把你抱进骨子里,你这个磨人东西。”
关卿被他亲得直痒痒,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扭着扭着他脸色一变,咬着牙欲言又止:“你把你家萧大七管一管,别抵在不该抵的地方。”
萧七不仅没挪开,反而充满恶意地向前顶了顶,厚颜无耻道:“这就是它应该待的地方。”
关卿脸上燥得发烫,小声咕哝:“还有人呢。”
萧七没真想把关卿怎么样,时机和场合都不对,他紧紧搂着关卿,搂到关卿快要睡着时才慢慢冷静下来。他低头看着关卿乖巧温顺的睡颜,眼神深邃而复杂,他轻轻吻了吻关卿的额头:“你到底,瞒着我什么呢?”
独自躺在吊床上的叶璟忽然睁开眼,看向壁炉的方向。
萧七蓦地回头,两人无形的视线短暂地交锋片刻。
叶璟耸了下肩,率先移开视线,闭上了眼重新入睡。
萧七从叶璟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些别样的东西,心道,这个男人,似乎什么都知道。
夜半时分,外头似乎下起了雪,东北的雪下起来气势惊人,像数不清的刀片裁过密集的枝叶,声声冰冷清晰。
关卿睡到半夜有些冷,瑟缩得翻了个身,他兜里的小纸片也被他的翻身给弄醒了,父子两齐齐嘀咕了一声。关卿意识朦胧地安抚了下它,习惯性地摸向旁边的萧七,一摸摸了一手的冰凉。
他好像记得几分钟前萧七说要去外边方便。
方便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关卿半梦半醒地坐了起来,眼睛都没睁,抓了个外套披在肩上,想出去找萧七顺带自己也释放一下。
还没穿好鞋,小屋的门咚咚响了两下,声音不大,只是在夜晚显得很清晰。
“没带钥匙?”关卿睡得迷糊了,只当还在家里,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拖着歇去给萧七开门。
手刚握到把手,他清醒了一些,困惑地盯着门板,唤了一句:“萧七?”
“关小卿,开门。”萧七的声音隔门而入。
关卿哦了一声,放心地抽拧开保险。
“关卿,你在干嘛?”门开的刹那,萧七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关卿陡然惊出一头冷汗,当机立断地将门猛地摔上。
可是他终究迟了一步,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嘭地撞开,黑色的雪花卷在狂风里扑了他满脸满身。
浓郁的黑气瀑布般从门外倾泻而出,沿着他的小腿眨眼攀到关卿肩膀,绕过他的脖子轻柔地勒住。
一个人形从黑气里渐渐显现,长发鹤氅,眉目如画,他轻柔地抚摸着关卿的脸颊,语声又轻又冷:“你拿了我的东西,该还给我了。”
关卿的身体被柔软的黑气一寸寸包裹,缩进,他能听见全身的骨骼因为过度挤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激烈地挣扎,却没想到越挣越紧。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纳音……”
那人就这么冷眼看着他脸色一秒一秒涨成紫红。
关卿感觉最后一口呼吸即将从肺里被挤出去,那瞬间他脑中的神经因为过度缺氧剧烈地痉挛起来,许多凌乱的画面在电光石火间一闪而过,他张大着嘴,努力吸入一缕新鲜的空气,竭尽全力说出一句话:“你不是纳音,不可能……是他。”
那人瞳孔蓦地缩成极为细小的一线。
“关卿!你醒过来!”
震怒的呼喊声将关卿即将涣散的意识挽留了一刹,他本能地伸手向虚空中胡乱一抓,猛地抓住一面冰冷坚硬的物体,想也不想朝前一挡。
那人猝不及防与镜面中丑陋的自己面对面,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尖啸,五官渐渐凸起成三角状,掀开的双唇露出一对锋利如刀的獠牙,血盆大口霍然张开,将关卿一口囫囵吞下。
在关卿失去意识的刹那,有人一把死死抓住了他的手,与他一同堕入茫茫无际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可能有同学看得比较糊涂,我解释下,叶璟他们追捕的那个天龙八部之一的摩呼罗迦,具有模糊虚实的能力。关卿在睡梦中被他拉入了一个虚实之间的空间,所以萧七让他醒过来,后来他和萧七一起被蛇神吞了下去。好了,本文完结——才怪。吞下去之后就是回忆杀了,啊,我喜欢的回忆杀!
第62章 旧事 [VIP]
关卿是被人一脚踹醒的, 还没来得及睁眼就闻到了空气里的焦糊味,有人在他耳边哈哈大笑, 拍手称快:“小疯子死啦,小疯子死啦!”
说实话, 那一脚踹得并不多重,但是正好踹在了关卿的酸经上, 他一个翻身没翻23 25 页, 起来, 直接脸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眼冒金星。
也把自己给彻底摔清醒了。
他在心里爆了句粗口,抹了把脸, 看见自个儿身边围了一圈四五岁的孩童,穿着粗布短衣短裤, 高矮不一, 其中最高的一个手里攥着个火折子, 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关卿懵得找不到南北, 呆呆坐在那, 直到那个高个儿拿着火折子又往他身上凑, 他条件反射地一把钳住他的手腕。
这一抓,关卿倒抽一口冷气, 瞧着自己鸡爪子似的细胳膊细腿惊呆了。
虽然体型缩小了, 但是他擒拿的技巧还在,一抓一拧直接把那孩子给拧得哇哇大哭:“好痛啊!放手!”
小男孩伸腿又踹关卿, 关卿哎哟叫了声,麻溜地一撅屁股往旁一闪躲过去了, 一撸袖子凶相毕露:“你特么哪家的熊孩子,今天我就替你爸妈好好教训你!”
大概是他表现得太过凶恶,周围的熊孩子纷纷发出惊呼,瞬间作鸟兽散:“小疯子发疯啦!要吃人啦!快走啊!”
高个儿男孩大约是被吓傻了,也可能是被没义气的小伙伴气懵了,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关卿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一龇牙一舔嘴:“你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子最好吃啦,肉质鲜嫩,骨头一嚼嘎嘣脆!”
小男孩惊恐地一声惨叫,撒腿掀起一路尘土,瞬间没了踪影。
关卿默默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土,盘腿在地上坐了很久,仍然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睁眼一闭眼就缩水成了个豆丁,豆丁就算了,这特么周围的环境和小孩的衣服一看就不是他富强民主和谐友爱的社会主义社会啊!
他是死了,还是穿越了?
胡思乱想了半天,关卿也没想出个结果,他叹了口气低头打量自己这具缩小的身体。
他看了一眼就啧了一声,太惨了。
面黄肌瘦的小矮子,衣裳撕扯得破破烂烂,一双布鞋各露两个大脚趾,一身淤青污泥,像个从泥潭里滚出来的泥猴子。
还没瞧仔细哪里受了伤时,一道身影由远及近跑了过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也许实际年龄还要更年轻些,但是劳苦的生活让她脸上皱纹层层。她看见关卿,心疼地将他拉扯起来,拍掉身上的泥眼圈红红的:“又被那些王八孙子欺负了?”
关卿“啊”了一声,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她和自己这具身子是什么关系。
看上去像母子,但为免露馅,关卿决定先保持沉默。
女人粗糙的手掌在他身上一顿刮,刮得关卿龇牙咧嘴,她抹抹眼睛,牵起关卿的手:“走吧,二子,跟娘回家。”
“哦。”关卿乖乖地被她牵着。
女人一路走,一路念叨:“二子啊,你别他们胡说。你以后会是有大本事的人,”她看看左右,低声说,“别人都看不见那些东西,只有你能看见,娘给你找个好师父,学一身好本事走江湖,以后住大宅子顿顿吃肉。”
关卿明显感觉到女人在说到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时手心明显紧了紧,还渗了一层热汗。
她在害怕,她怕能看见那些东西的他,关卿心想。
等回到了几间土屋的“家”,关卿见到了女人口里的“好师父”,一个八字小胡须,瘦不伶仃和只猴似的瞎道士。
瞎道士一听见他们进来的响动,鼻子先动了动,像嗅到了什么山珍海味。
他那一刻的神情让关卿觉得他不是个道士,而是个闻到人味儿的妖精。
“来,二子,叫师父。”女人将关卿牵上前。
关卿满脸不乐意,愣是一声不吭。
女人急了,在他屁股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叫师父啊,二子!道长你别介意,这孩子从小嘴笨,还认生。”
道士乐陶陶地捻捻胡须,颇为大度地一摆手:“孩子嘛,不要较真。来,给我好好瞧瞧。”
女人不顾关卿的挣扎,将他的手递到瞎道士掌心里。
“哟!”瞎道士一摸他手骨就发出一声惊呼,叫得女人心惊胆战,再一摸又是一声惊呼,连连称奇道,“此子不凡,乃天生仙骨,若入我门下,日后必有通天达地之造化。好孩子,好孩子。”
关卿一脸冷漠,萧七这可不是老子给你戴绿帽子,这是有人强行在占我便宜。
妇女顿时大喜,直接拉了关卿给那瞎道士磕头:“二子,快给你师父磕头拜师,以后你可就有指望了!”
关卿死活犟着骨头不肯就范,笑话,他关卿这辈子没跪过谁,要给这老骗子下跪也不怕折寿。
瞎道士当真是有几分胸怀,见关卿倔强至此反倒赞赏地笑吟吟看他:“有骨气有骨气,将来定成大器。”
于是关卿莫名其妙地就被这个便宜娘送给了这个便宜师父做徒弟。
道士摇着铜铃,将关卿带出了村子。
小小的村落如云烟般渐渐消失在关卿眼中,他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怅惘,那丝怅惘来源于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可是他明明从不属于这里,为什么还会留恋呢?
关卿百思不得其解。
他也没工夫多想,瞎道士出了村子脸上笑容尽数消失,冷淡地对关卿道:“你是我徒弟,总不能叫二子这种诨名,你可有大名,叫关什么来着?”
关卿沉默不语,眼神追着草丛里的蚱蜢乱蹦。
倒腾了两辈子,没想到居然还是走上了做道士这条路,他突然很想叛逆一下,找个和尚庙剃度来对抗这坑爹的人生。
瞎道士冷笑一声,一巴掌将瘦弱的关卿扇在地上:“老子和你说话呢!今儿我清楚明白地告诉你,我这的规矩一声师父大过天,叫你你就得应,打你你就得受!别想着逃,现在这兵荒马乱的人吃人,你逃出去也是人家桌上一顿两脚羊,听明白了吗?!”
关卿怒不可遏,手脚并用爬起来,在道士又一脚踹上来时猛地向前一扑,抱住他的腿一顿捶。
道士大怒:“反了你了!”
却不料关卿捶只是假捶,扑得他踉跄跌倒在地后转身脚底抹油就跑:“明白你大爷!”
他跑了两步,双脚突然被道绳索一拴,向后猛地一抽。
道士阴沉着脸,一脚踩在他背上,踩得关卿一口血呕了出来。
关卿再是奋力挣扎,奈何这具身体瘦骨伶仃,道士再多踩一脚大概就立即升天见仙了。
这时候的关卿还没意识到,也许现在他嗝屁了就算是老天开眼,善待他了。
见关卿气息奄奄不再动弹,瞎道士总算大发慈悲饶了他这一次,他用脚尖随意拨弄了下男童孱弱的身躯:“我和你娘说的不是假话,你是个有资质的,跟着我好好练,以后少不了你的好日子。”
然而所谓的跟着道士好好练,就是把他当个真仙高高供在上面,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关卿干。那一段日子,关卿累得站着都能睡着,他还不敢睡,睡着了要是听不到道士的使唤就是一顿毒打,他觉得自己每天都在挨打的边缘试探。
试探的结果往往是他半死不活倒在稻草堆里舔伤口。
他舔着舔着就忍不住小声抽泣,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很想萧七了。在这里供他想念的时间很少,他每天忙着活下来都不够,但是只要他一想起萧七这个名字,莫大的委屈瞬间将他淹没,可是这里不会有人心疼他,让着他。
关卿一边哭唧唧地用干稻草擦拭伤口的血迹,一边后悔以前有事没事就和萧七吵架,最委屈的是他现在好饿啊……
上一顿饭还是一天前吃的,吃的一个玉米窝窝头,那时候关卿吃得咬牙切齿,不明白世间为什么有如此难以下咽的食物。现在想起来,他只想对玉米窝窝头说,再给他一次爱它的机会。
“哟,哪里来的小叫花子?”
有人从房顶一跃而下,跳到草堆里,被躲在这的关卿吓了一跳。
关卿也被他吓了一跳。
两人四目相对,关卿紧张地向后缩缩,那人穿了身短打装束,身上还有极为明显的血腥味,朝着关卿比了个嘘。
关卿谨慎地点头,然后就见男人手脚麻利地用稻草将他两严严实实盖住。
不久,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和脚步声,短暂停留了片刻后又匆匆往东边去了。
男人确定周围没人后,呼啦一下掀开草丛,长长舒出口气,吊儿郎当地在关卿后颈薅了一把:“谢了啊,小叫花子。”
关卿撇了下嘴,冷冷道:“我是道士。”
才不是叫花子!
男人被他逗乐了,从怀里摸了两下,掏出袋干粮,抓了两块烙饼丢给关卿:“行吧,小道士,这回谢你了,要是有人问起别说见过我哟。对了,你叫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