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通体莹白, 银光闪烁的巨蟒, 六棱状的鳞片折射出无数片美丽妖异的光芒。庞大的巨兽倏地腾空而起,发出一声嘶吼, 长尾一扫,重重地将白泽扫出十几米远。
白泽原本半透明的身体, 淡得快看不见轮廓了。它屈起四肢, 踉跄站了好几次, 才勉强在天池边站定, 冲着巨蟒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啸。
长白山的山体在它呼啸之下微微震颤, 回荡在山峦间的回声重重叠叠荡开。
巨蟒似是发觉不对, 头一甩,张开血盆大口竟是直冲着关卿他们脚下的骸骨袋咬来。
“你果然是盯上它的骸骨。”关卿凉飕飕地笑了起来, 抓起将骸骨袋扔给萧七。
萧七猝不及防地被扔了个定时炸弹在怀里, 爆了一句粗口“妈的,就会坑老子”, 抱着骸骨袋拔足狂奔。
莫呼洛迦小山般庞大的头颅游移不定地在关卿和萧七间徘徊了一秒,立即调转方向咬向萧七。
“来了就别走了。”在这短短瞬间的空隙里, 关卿已从怀中抽出六壬盒,巴掌大小的机关咔咔转动两声,突然弹射出两道金色利光,却是两只拇指大小的金属甲虫。甲虫震动薄翼,子弹般射入莫呼洛迦体内。
砰砰两声巨响,炸开漫天血雾,只见银色巨蟒的躯体两端各有一只一米多高的金蝉,纤细尖锐的肢体深深扎入鳞片间的缝隙。它们急速震动双翅,竟生生将巨蟒提到半空。
关卿再次转动六壬盒,这一次六壬盒中疾射而出是柄巴掌大小的短剑,短剑飞到半空突然分裂成数柄更为细小的袖珍小剑,密集如雨般刺向巨蟒柔软的腹部。
鲜血如暴雨般喷洒而下,莫呼洛迦的嘶吼声仿佛要将长白山震塌了一般。
“中国有句古话,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关卿屈指撬开六壬盒顶端的机关,从中抽出一束细如蛛丝的冷光,冷光从六壬盒脱身而出时便化成一柄纤细得不可思议的长剑,剑身遍布冰裂的碎痕,脆弱得让人胆战心惊,害怕下一秒就会在关卿掌中碎裂。
关卿提着长剑,一步步走向动弹不得的莫呼洛迦:“你既然斗不过其他天龙部众,又从哪来的自信斗得过这里的神祇呢?”
在萧七目不转睛的视线下,关卿提剑骤然插/入莫呼洛迦的下颚,鲜血当头浇下,金蝉浮云般的羽翼及时柔软地折到他头顶,形成一层华美轻盈的冠盖,将血水挡得一滴不漏。
莫呼洛迦的双眼爆发出危险刺目的红光,震耳欲聋的咆哮携着狂乱的腥风席卷向关卿。
“不妙。”叶璟刚开口,萧七已扔下骸骨袋矫健得如猎豹般纵身扑向关卿,他满脸掩饰不住的惊骇与恐惧,“关卿!!!”
“迟了。”关卿像是没有看见穿透他胸腔的蛇骨,大多的血花绽放在他胸口,那一刻他的神情无比平静,甚至有种从禁锢中解脱般的轻松。巨蟒的獠牙轻而易举将他的身体撕扯得破碎凌乱,他对着萧七轻轻地动了动嘴唇,“再见。”
咔哒,破碎的镜面终于恢复完整。
所有的人,所有的画面在关卿眼前瞬间破碎,时间和空间再度碰撞,混合,扭曲,又分开。
萧七在堕入这种混沌中的最后一刻,眼中只有关卿对他说出的那句——再见。
……
十月十九,宜入宅,嫁娶;忌出门,破土。
庭院老树葳蕤,昨夜下了一场暴雨,枝叶滴答滴答往灰瓦上落着残留的雨水。院子的破地砖积了一个个小小的水洼,倒映出一方小小的蔚蓝天空。日光将水洼照射得极为明亮,刺得刚踏进观门的几人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
“好了,别说了。”低柔的女声不满地劝道,“到观里,今天不论找不找得到观主的遗体,都该把丧事给办了。过了今天,又要再等上一个月才是合适的日子。”
她身边和她相貌有七八分相似的年轻女人抽泣了一声:“观主的遗体都找不到,还办什么丧事,衣冠冢吗?唱戏呢?”
“可不是唱戏吗?”比她年长点的女人看了一眼前方西装笔挺的男人,“吊唁的宾客都到得差不多了,这时候传出去观主的遗体下落不明,不是让这些等着看笑话的人落井下石吗?你别哭了,留着点眼泪,待会有你哭的。”
年轻女人怨怼地看了眼自己的堂姐,哽咽着道:“观主死了,你们一个两个都只想着定坤观如何如何,没有一个人替他伤心的!现在连哭都不让我哭,”她说着哭得更伤心了,挂着满脸泪水恨恨地说,“我不管你们什么为定坤观着想,我只想把他老人家的遗体找到,好好让他入土为安。”
这两人赫然是谢仪与谢容。
走在她们前面的自然便是秦鉴了,他皱眉回过头看着两姐妹淡淡道:“已经到观里了,就别闹了。要哭,回去哭。”
谢仪扭过头,依旧自己哭自己的。
谢容却是抬头疑惑地看了看大殿:“今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舒明舒朗他们呢?”
“在给观主收拾遗物吧。”谢仪哑声道,她哭了一夜,现在眼睛鼻子通红一片,嗓子更是沙哑得厉害,“观主他走得突然,也不知道又多少东西要收拾……”
“谁走得突然?”
大殿的走廊里转出一道身影,修身精致的藏青唐装,白皙如玉的脸庞,明如繁星的双眸正不带感情地看着他们。他双手抱着一只通体漆黑的肥猫,肩上趴了只软趴趴的小纸人,薄唇掀起个略是嘲讽的笑容:“平时叫你们来得三催四请,奔丧倒是奔得勤快。”
除了秦鉴外,其他人似乎都被他吓傻了,呆呆地站在那,过了半天,谢仪发出一声尖叫:“观、观主?!!!”
“再叫魂给我滚出去!”
大殿之中,纳音在金盆里净了手,拈香三根,给泰山府君像端端正正地上了三炷香。
谢仪眼珠子跟着他的一举一动转个不停,困惑地和谢容小声说:“观主很多年没亲自上过香了吧。”
谢容示意她别再说话,否则真的会被这位喜怒无常的观主踢出门外。
纳音上完香,仰头和默然不语的神像对视片刻,转身看着他们奇怪道:“怎么,还不走打算留下来吃饭吗?”
众人:“……”
王一献哆哆嗦嗦地看了看其他道主,壮了壮胆子道:“观主,您、您之前不是……”
在关卿的眼神下,剩下的话他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脸上脖子上的汗刷刷流了好几层。
纳音重新将黑猫抱入怀中,抚弄着它的后颈轻描淡写道:“一时睡过了头而已,还有事吗?”
他一个眼神,其他几人噤若寒蝉,纳音观主积威已久,这几位道主尤其了解他的脾气。光听他的语气,便可知道他现在心情极为不妙。不用他老人家赶人,几个道主真情实意地表示观主您没事就好,纷纷主动走人。
谢仪恋恋不舍地还想和纳音说两句话,结果被谢容黑着脸一把给拖出了观门。
“你怎么不走?”纳音瞥了一眼一直伫立不语的秦鉴。
秦鉴定定地看着他:“他……还好吗?”
“他是谁?”纳音明知故问。
秦鉴叹了口气:“当初您答应过我,只是利用他做个媒介,不会伤害到他的。”
纳音冷冷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跟我来”,转身便朝大殿左侧的库房走去。
库房从外面看只是低矮窄小的几间平房,纳音径自打开其中一间,门后却是宛如迷宫般的重重回廊,无数面各式各样的门高低不一地面朝他们紧闭着。
纳音随手推开最近的一扇古朴沉重的石门,门内是间几十平的空旷房间,房间里摆了一张几米长宽的工作台,工作台前放了一面落地镜。镜子面碎了无数道裂痕,但却保持了基本的完整,清晰地照出他两人的身影。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秦鉴轻轻抚摸着镜面。
“看他自己的意思吧。”纳音淡淡道,“他已经开过一次神,有独立的意识,我不能完全控制它。你倒是可以试着唤醒它,毕竟你们当初就是一对阴阳镜,你两之间应该存在某种联系。”
“不用了,他想回来自然会回来的。”秦鉴摇摇头,看向纳音,“您这次算是成功度过死劫了吗?”
纳音出神地看着镜子,秦鉴唤了他三遍,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意兴阑珊地点点头:“算是吧。”
秦鉴作为阴阳镜中的阳镜,隐约知道一点纳音在镜中的经历,他迟疑了下问,“那萧七呢?”
纳音的脸刷地黑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今天的更新是重大转折哦~关卿回到镜子外的世界啦~至于具体的前因后果,后面会慢慢说的~萧七当然存在啦,还要甜甜地和高冷观主谈恋爱呢~至于好多童鞋觉得很快就完结啦~其实还有不少字数,要完结应该也是月底左右吧~这篇文我自己写得算是非常开心,我个人觉得比写上篇文要开心一点,因为关卿和萧七都是很有趣的性格,比二哥那种什么也不说的那种好玩一些。但是吧,这篇文运气不太好,在夹子上那天修罗场,导致没能逆袭。数据远远没有上篇好,这对一个作者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真的。搞得我也不知道是写的好还是不好,蛮沮丧的。后面的部分我还是会好好写哒,希望你们还是继续爱我吧~
第75章 变化 [VIP]
纳音让秦鉴滚。
秦鉴朝他露出个有点贱的笑容, 摸摸镜子,滚了。
镜子里外的世界, 包括人都和外面相似又不同,镜子里是纳音主导的世界, 多少掺杂了一点他个人的主观色彩。
纳音坐在裂痕斑驳的镜面前,黑暗吞没了他大半的背影, 孤僻而冷峻。
黑猫绕着他的腿打转, 仰头朝他轻轻喵了一声。纳音没有理它, 它委屈地倒在地上,露出柔软的肚皮, 向主人撒娇。
纳音拧起漂亮的眉毛,弯腰敷衍地揉了揉黑猫的小肚子, 嫌弃道:“活了几十年的猫了, 一点都不懂事。”
黑猫舔舔肉垫, 又讨好地舔舔纳音的手。
纳音无情地拒绝了它的谄媚:“不行, 上次带你去打疫苗, 医生说你超重了不能再吃了。”
黑喵委屈地哼唧了起来, 可惜它的主人铁石心肠,任它怎么撒娇打滚都无动无衷。黑猫只好四脚朝天, 躺在地上装死, 倍感喵生无望。
纳音懒得理它,从肩上取下软趴趴的小纸人。
纸人是他刚剪的, 和镜子里的几乎一模一样。但纳音知道,再相像, 也不会是镜中那个追着他喊粑粑的小纸人了。
事实上,剪这个纸人纯粹是纳音的一时冲动,连他自己都忘记多久没有剪出这么粗制滥造的东西了。小小的,丑丑的一片,即便开神顶多也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永远不能成为像秦鉴他们一样几乎是完美无缺的造物。
当然,秦鉴和尺八他两本身是带有灵力的神物,即便他不给他们开神,日久天长他们早晚也会开启自己的神智。
纳音不喜欢小孩,聒噪、吵闹还有歇斯底里的尖叫。秦鉴和尺八在他身边平安无事长大而被他摔回两面镜子,大部分原因可能是他们运气好,还有就是舒明舒朗两兄弟竭尽全力地阻碍他掐死那两个糟心小子。
指尖在小纸片的脑袋上轻轻摩挲了许久,最终他下定决心,按住它小小的脑袋,一滴心血落下,万籁天音入耳,死物成活。
柔软的小纸片在他掌心里渐渐动了起来,软绵绵的四肢上下摆动了几下,终于吃力地一点点在纳音掌心坐了起来,懵懵懂懂地和他对视一会,试着叫了一声:“粑粑?”
纳音愣了一下,戳了戳它的脑袋:“你叫我什么?”
“粑粑!”小纸片一把抱住他的手指,依恋地蹭了蹭,“粑粑~粑粑~”
它似乎只会这么一个词,来回叫了许多遍。
纳音不胜其烦地皱起眉。
黑猫察觉到主人的心情不爽,喵呜了一声,悄咪咪地滚远了些。
纳音和小纸片干瞪了一会眼,啧了一声,勉勉强强地冷淡道:“粑粑就粑粑吧,看在你年少无知的份上。”他瞥了一眼没心没肺,咯咯直笑的小纸片,“你,以后就叫狗蛋吧。”
小纸片:“……”
纳音教了小纸片几个简单的词之后,将它打发到一边玩去了。他走到工作台前,习惯性地摸起单片眼镜,结果发现落了空。他又是愣了一下,才想起那片单镜在很久之前已经被他送给那个男人了。
那个男人……
纳音回头看了一眼安静伫立的镜子,镜中发生的种种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和死亡较量的游戏。目前来看,是他赢了,他成功破了死劫,他的寿命将不再受到地下那个世界的约束。他应该是高兴的,可是奇怪的是他一丝欣喜的感觉都没有。
可能他活得太久了吧,生与死对他来说不过简单的两个字,没有更多特别的意义。
纳音靠着工作台无意识地一上一下抛着个零件,心想,真是索然无味。
小纸片抱着个迷你浑天仪在案台上滚来滚去,把自己滚得哈哈大笑。
纳音不明所以地它为什么这么乐呵,一眼瞥过去,顿时一头黑线。
黑猫被声音所吸引,灵敏地跳上桌子,看见圆球顿时两眼发光,嗷嗷叫唤着追着球来。
小纸片被黑猫吓得惊声尖叫,工作台上顿时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纳音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他才厌恶任何傻乎乎,不懂事,不开窍的幼小生物。
他努力按了按太阳穴,决定不和这两个小畜生计较,直接走出了工作间。
石门之外,仍是一片虚幻的空间,无数扇门散发着莹莹光芒,上下浮动,一条看不见的楼梯将它们串联起来。
纳音沿着那道楼梯徐徐上下开了几道门,出来时怀里抱着个纸箱,一沓德国进口的猫罐头,几本旧得快散开的古书,还有一本半个手掌大小的连环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