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摇摇头,又继续埋头吃面。
他的动作依旧不慢不快,受他的影响,程沛也镇定了下来。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直等到净涪吃完面,饮尽面汤,放下筷子,他才在净涪抬眼看他的目光里说完最后的一句话。
“......大哥你放心,如果真有什么事,我会逃的。还有我师尊在呢。”
之前程沛之所以会昏倒在妙音寺庄园面前,有一大半的原因在于司空泽不便出面。不过到了真正危机的时候,这些顾虑也可以全数抛开。
净涪看得他一阵,点了点头,伸手从褡裢里摸出一枚他的副令,“啪嗒”的一声轻响,副令落在了案桌上。
净涪将这一枚副令推到程沛面前。
程沛虽然不太清楚这一枚铭牌代表的什么意思,但净涪给他,他也没多想,直接就拿在手里翻看。
司空泽看着程沛手里的副令,语气有些奇怪:“这是你大哥他的副令。你接了这一枚副令,名义上就是你大哥的追随者了。”
由不得司空泽心有不甘,他还想着找机会将程沛引入天筹宗呢。但现在程沛接了净涪的副令,那程沛愿意进入天筹宗的几率就又要往下跌。哪怕早知道自己的盘算不太可能实现,但眼睁睁看着它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司空泽心里难免就有些不得劲。
但是司空泽归司空泽,程沛却很高兴。他握紧了手里的副令,冲着净涪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立誓一般道:“大哥你放心,我以后会努力的。”
对他而言,净涪给他的这一枚副令,不仅仅是一种认可,也是对他的督促。尤其是他见过净涪每日里的修行之后,他更觉得自己不应懈怠。不然日后他也会是被他这大哥远远抛在身后的人之一。
净涪不置可否地点头,站起身来,收拾桌上的碗筷。
程沛并不在一旁闲着,也伸过手来帮忙。
洗净了碗筷收拾了桌面后,净涪便回了自己的云房去了。
他盘膝坐在屋中蒲团上,闭目入定,神思收拢,于定中观照己身,调整心中思绪,为明日的擂台赛做准备。
这一次竹海灵会比不得十年前的那一次。那一次擂台赛,左天行在明而他在暗,和当时的左天行相比,有备而来的他明显要轻松得多。但这一次,他们的底细各自心知肚明,再想要复制旧事就不太可能了。不过摒弃其他各方影响因素,光明正大地凭实力一决高下,净涪也不怕他。甚至......
哪怕是在定中,净涪也能感觉到自己心底的那一道澎湃战意。
他也很期待!
期待着和左天行真真正正的分个高下。
同一片夜空下,作为这一次竹海灵会中唯一一个被净涪看在眼里也只将净涪视作对手的左天行此时却极为悠然。
夜色正浓,他与杨姝牵手走在大雪中。雪厚风狂,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拉着杨姝小手的左天行却并不觉得有多么冰寒。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哪怕是这样的安静,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即便只是视线偶尔间的对撞,也足以让人安心。
到底明日就是竹海灵会开始的日子,他们还得参加竹海灵会的擂台赛,左天行和杨姝也没在外面多待,眼看着时间差不多,左天行便牵了杨姝的手往杨家驻留的宅院走。
行走在风雪中,杨姝抬头看着侧旁剑意勃发却又尊贵俊美的青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晃了晃手臂。
左天行察觉到她的动作,侧头笑看着杨姝,温柔询问:“怎么了吗?”
杨姝眼中笑意犹在,脸色却是刷的一声拉了下来,她的声音也有点冷:“左大哥,听说你最近总能碰见一个医家殊色?”
她可是听说了,那个人叫苏千媚。貌美无双呢!
左天行眼中笑意更深,声音在这寒风中更是温暖如春日,“没有啊。我除了找你之外,每常出门都总有要事,也都会有师侄在侧陪同。”
左天行毕竟是天剑宗的领队之人,既然到了这万竹城,自然也需要和同为道门的各宗弟子联系交情,是以常常都会出门去各处访友。
至于他去拜访的那些道门子弟,为何十次里有五六次总能碰见苏千媚,那就是那些师兄弟的事情了,和他却是没有多少相关的。
听左天行这么一解释,心知确实怪不得左天行的杨姝哼了一声,却又噗嗤一声笑了。
看着眉梢眼角处处可见笑意的杨姝,左天行虽然也在笑,心底却着实有几分感慨。
这一辈子,他总算是能这样坦然地在姝儿面前解释了。总算是,不让她再为这些事情烦心忧愁了......
杨姝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强忍了笑意,强作处严肃的表情看着左天行,被他牵着的手反握着左天行的手,微微用力作威胁状:“总之你要记得,离别的姑娘家远一点!”
左天行只差没有举手立誓,连声道:“是是是,我知道的,一定不敢,绝对不敢!”
杨姝哼哼道:“那就最好。”
看着杨姝进屋,左天行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他看着苏千媚暂居的那间客栈的方向,眼神无声又坚定。
只希望你,仍旧聪慧。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这是今天的更新,各位亲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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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二次竹会(一)
第二日清晨, 净涪和诸位师兄结束早课后准备前往竹棚的时候,没看见程沛, 净元沙弥还特意问了他一句:“净涪师弟, 那位程家小施主怎么不和我们一起?他不是也有竹令的吗?”
净涪看他一眼,见他眼底带着担忧,眼角余光还在不住地瞥向清沐禅师的方向, 便只笑着合十一礼,替程沛谢过了净元沙弥的好意。
净元沙弥也不是真的就想问净涪要一个答案,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跟清沐禅师提上一提,看他们能不能顺道带上程沛一起。
毕竟跟着他们一起,对那些魔门的人也能有个震慑。
这也不仅仅是净元沙弥的想法, 就连净磐等其他沙弥的想法也是差不离。毕竟上一次的竹海灵会魔门对净涪动手的事情寺里早就传了个遍了。他们这些青年沙弥在感叹净涪程沛两兄弟都被魔门那些人盯上的同时,也着实厌烦魔门的动作, 总想着给他们点教训。
清沐禅师抓到净元沙弥瞥过来的视线, 不用想也猜得到净元沙弥的想法,他也确实有那么一会儿的犹豫,但在他的神念之中,也没找到程沛的气息。清沐禅师看了净涪一眼, 正对上他的视线,又见他微微点头,便知程沛应该是有意避开,也就没多说什么, 只道:“好了,程家小施主已经出发了, 你们也走吧。”
诸位沙弥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对方眼底的惊诧,一时间表情都有几分微妙。但当着净涪和清沐禅师的面,他们也未曾多有表示,列队走出庄园。
他们一行八人在庄园门前站定,各自拿出属于他们自己的那一枚竹令,在竹令的接引下,进入万竹城上空的那一座灵竹城里。
不同于上一次,这一次属于他们妙音寺的清净竹棚里足有八个蒲团分上下两行排列。
妙音寺诸位沙弥对视一眼,齐齐向着净涪合十一礼,道:“师弟先请。”
论辈分论年纪,确实是净元净磐等人为先,但若论及修为论及分量甚至是资历,这八位沙弥中却又以最为年幼的净涪为最。
净涪不曾将这先后次序放在眼里,但作为这妙音寺诸位弟子中地位超然的存在,他也确实有资格选定自己的座位,甚至是划下规矩。
到底这一次诸弟子的座次是以修为划分还是以辈分划分,端看净涪一人的决断。
净涪双手合十还了一礼,先在第二行右端末尾的位置坐定。
净元净磐等人见状,心领神会,也都各自按着辈分落座,或闭目神游,或低声交谈,都在等待着竹海灵会的开始。
天剑宗那边,则仍旧以左天行为首,一众天剑宗弟子簇拥着他依次落座。但和妙音寺清净竹棚里的自在闲适相比,天剑宗的竹棚里又多了一分沉凝。诸位天剑宗弟子都在不自觉地观察着左天行的表情,待要出声询问岔开话题活跃气氛,但又没有那个胆子,只能就那样僵硬而别扭地坐着。
左天行这会儿的心思全不在这里,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天剑宗弟子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就坐在天剑宗竹棚里最中央的那一个蒲团上,目光不时扫过佛光和魔气中间和两边都不太协调的那一个清净竹棚里。
那个清净竹棚应该划分到散修一脉,不属道、佛、魔三门统辖,独立而混乱。
杨姝和苏千媚就坐在那一个清净竹棚里。
左天行几乎分出了一半的心神去关注着那一个清净竹棚,唯恐苏千媚又要做些什么去撩拨杨姝,也担心杨姝被苏千媚所扰,不仅影响她的状态,甚至又在她心上刺上一刀。
毕竟这样的事情苏千媚也不是没有做过。
看着很有些坐立不安的左天行,天剑宗诸弟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灵敏些许的弟子心思一转,想到这些日子来万竹城里转来转去但想来应该是有几分真实的桃色新闻,胆子一壮,居然就在左天行眼皮子底下传起音来。
“......看左师兄这副神不守舍的模样,莫不是在担心那两个姑娘呢吧......”
“你莫要瞎说!左师兄哪儿会是这般里外牵扯不清的人?我看应该是因为妙音寺的那个净涪沙弥!听说那个净涪沙弥这些年来修为突飞猛进的,比之左师兄也不逞多让。当年那个净涪沙弥就已经是左师兄的劲敌了,现如今怕是比之当年更甚......”
“不信你自己看看吧!左师兄的视线哪儿是往妙音寺的那个清净竹棚那边去的......分明就是在担心那两个姑娘会不会闹起来嘛......”
“你......你这......”
左天行确实是心神不属,可这些天剑宗弟子们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传音,就不啻于光明正大地在他耳边说话。
左天行心底确实有几分尴尬,但面上却不显。他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肃然静坐。
他这样的动作太明显,天剑宗那些暗地里传音不绝的弟子们心底一颤,各自对视一眼,也都齐齐收回心神,眼观鼻鼻观心肃然静坐。
一时之间,天剑宗的这一处清净竹棚里安静得能听见各自的呼吸声。
左天行在心底里松了一口气,再不敢如同刚才那样分神,而真的开始分析净涪的手段。
作为妙音寺的净涪,哪怕他通晓魔门各宗根底,精研各宗秘术绝技,在这擂台赛上他一样也使不出来。他真正能够动用的,也就只有佛门的那些手段。
佛门神通的话,又因为净涪他修的是闭口禅,真言咒之类也是用不了。那么就是各种大手印、掌法、指法、棍法、拳法,再有就是当年净涪在莫国普济寺里用出来的金身、三法印以及他曾经在万竹城酒楼里请出来的那一座佛塔。
这么数一数,左天行的脸色更显慎重了。
尤其是除了这些之外,左天行还不知道净涪还隐藏了哪些底牌。
在上一辈子,景浩界就有一句话流传甚广。
“剑子左天行是剑道千万年难得一见的良材美质,可魔子皇甫成却是景浩界千万年来绝无仅有的全才。”
左天行曾对此不置可否,他只要手中有剑,哪管对面的那个人用的什么手段,但以剑破之即是。可接连被皇甫成坑过狠狠栽了几记跟头之后,他就学乖了。哪怕再信任自己的剑,也绝对不会再小看别人。尤其当那个人还是皇甫成的时候!
他忙着准备此后和净涪的对战,也不再在意清净竹棚里的氛围。诸弟子也无法从左天行那张端肃的面容里看出他的心情,自然也就不敢放松,哪怕这清净竹棚里的时间再难熬,也一直咬牙硬抗,心里甚至不敢有丝毫的怨言。
然而和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程沛比起来,天剑宗的这些弟子已经可以称得上一个幸福了。
程沛所在的那一个清净竹棚不大,而这不大的空间里,统共也只坐了四个人。一个杨姝,一个苏千媚,一个容貌俊朗的青年男子,再有一个程沛。
这四个人,杨姝和苏千媚这两个殊色绝丽的少女分左右落座,中间则坐了程沛和那个青年男子。其中程沛的那一侧靠近杨姝,而那个青年男子的另一边则坐了苏千媚。
因着大家都不熟,这清净竹棚里也没有人说话打破沉默。但程沛和那青年男子也都觉得杨姝和苏千媚之间不太妥当。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看见对方唇边的那一缕苦笑,一时间竟颇有几分戚戚焉之感。但程沛自知,那个隐隐带着药香的清丽少女看着他的眼神比之对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大气少女更来得锐利凶狠。
这个容貌绝佳的女子,对他有一份莫名其妙的的敌意。
“这女子是医家的人啊......”司空泽也在他的识海里连连感叹,“这一代医家居然出了这么一个弟子,也真是......”
程沛不作声,但听着司空泽的话,心里对医家也没有多少好感。
他坐了一会,见这清净竹棚里着实难受,便将双手拢入袖子里。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在空中连连划动,尝试着描绘阵禁。
司空泽不过是感叹了一番,又在心里记下苏千媚对程沛的敌意,便不再理会苏千媚,只关注程沛的练习。
事实上,程沛也没能练习多久,这一会的竹海灵会便开始了。
沉重的战鼓擂起,灵竹城中的那一个大广场分化出一十六个擂台。当第一缕晨光穿过厚重的云层落下,挂在擂台最东侧的那一道旗帜光芒浮动。
净涪睁开眼睛来,顺着这清净竹棚里浮起的微光,看见净元沙弥身前浮起的那一片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