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天行看了看那个魔傀宗弟子,心里着实有些担心杨姝。
杨姝跟在左天行身边几年,很是开了一番眼界。见了她的对手,也知道这是一场苦战,当下自储物镯子里抱出一个凤首箜篌,向着那个魔傀宗修士福身一礼,道:“杨家杨姝见过道友,道友请。”
那个魔傀宗修士看了她一眼,也还了一礼,沙哑着声音道:“请。”
擂台赛开始,杨姝先就有了动作。
但见她微微低垂臻首,眼睑顺势垂落,又有一丝柔波自细长眼睫处流出,浅浅地落在她怀中的那一具箜篌上,温婉多情。
魔道修士和佛道僧侣一般,也都是在修一个“我”。但和清净克制的佛道僧侣不同,魔道修士讲究放纵自我,在宣泄七情与六欲的过程中窥见自我本性,修得魔道道果。
所以在杨姝那不是有意却胜似有意的意态下,那魔傀宗修士眼前一亮,手上的动作就慢了半拍。
待到他从那一阵迷醉中醒来,杨姝柔若无骨的纤手已经抬起,在她怀中的那一具凤首箜篌上轻轻划过。
虚空响过一阵清脆的玉石碰撞的撞击声,响遏行云。而在那一瞬间,被杨姝专门针对的那个魔傀宗弟子只觉得天上地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杨姝看着对手昏乎乎的样子,眼中不见喜色,却反添一份厌恶,可不管她此时的感官如何,也不见她有半点疏懒大意,脚下顺着箜篌声响的节奏在擂台上游走,翩如惊鸿。
看着忽远忽近舞动已经占据了上风的杨姝,左天行面上也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丝笑意。
魔傀宗的清净竹棚里,零散的两个弟子各占一个蒲团,犹自安坐不动,脸上不见愁色,反而都有几分羡慕。
过得片刻,看着抱着那具凤首箜篌踩着节奏逼近同门的时候,其中一人还带了几分笑意羡慕地道:“实在是太可惜了,为什么在擂台赛上碰上这一朵娇花的人就不是我呢......”
坐在另一个蒲团上的魔傀宗弟子往杨姝走出来的那一个清净竹棚看了一眼,挤了挤眉,笑着道:“这一朵娇花出局了,不是还有另一朵呢吗?”
最先开口的那弟子顺着同门的视线看了看那个清净竹棚,不过转念一想,便知道他说的是谁。他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摆了摆手,说道:“那一朵可是毒花呢,我是不敢近的,你要有那个胆子,你去试试看吧。”
提到苏千媚,不禁就想到当日踏入他们魔傀宗驻地的苏千媚含着笑意洒下毒粉的模样,两个魔傀宗弟子齐齐一颤,对视一眼,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也正是这两个魔傀宗弟子开口说话的那一刻,站在擂台上似乎完全沉迷在杨姝舞姿、箜篌声中的那个魔傀宗弟子忽然伸手向着逼近的杨姝探去,要摄取杨姝的气息。
然而杨姝早有准备,她身上自然垂落的披帛忽然往上一卷,月白绣暗纹的布帛带着疾风斩向那个魔傀宗弟子伸出的手。
杨姝纤长细白的手指轻轻一拨琴弦,一声凤鸣陡然响起,随即一个凤凰虚影托着长长的尾羽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直扑向那个魔傀宗弟子。
可是杨姝的动作比起那个魔傀宗弟子而言,还是慢了一步。但见那魔傀宗弟子身影疾闪,已经避开那个凤凰虚影的扑击。他在杨姝拨动琴弦的那一霎那,手中法诀变换,一身真元如同泄洪一样流出,凶猛无比地破开那在杨姝周身飘荡着的披帛,准确地击在杨姝的身上。
杨姝反应足够的灵敏,她陡然屈膝,用力腾空窜起。
这一击杨姝避开了,但坐在清净竹棚里观战的左天行却不曾松了那口猛地提起的气,反而揪紧了心。
“不好!”
果然,就在杨姝屈膝腾空的那一刻,那魔傀宗弟子已经逼近了杨姝的身侧。他屈膝蹲下,双手牢牢按住了杨姝落在地上的那一片影子。
左天行看得清楚,那魔傀宗弟子的手端正无比地扣在了杨姝的心脏位置。那一时间,心脏狂跳不止的左天行眼中赫然闪过一丝杀意。
那魔傀宗的弟子却丝毫不觉,他双手紧握,当下就要使力,直接撕破杨姝的影子。
杨姝心底陡然生出一阵剧烈的不安,在身体腾空的时候视线往下一瞥,正望见她的对手已经抓住了她的影子。霎时间,杨姝想起了左天行曾经提点过她的话。
“魔傀宗有一门秘法,可通过影子重创敌人,所以如果对手是魔傀宗的弟子,你一定要注意,千万保护好自己的影子......”
千万保护好自己的影子......
杨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还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道:“我认输......”
杨姝的话还未落下,那魔傀宗弟子的手已经用力,手狠狠地插·入杨姝的影子里。
杨姝忍受着心胸被拽住的不适感,屈膝向着那个魔傀宗弟子再度一礼,抱起她的凤首箜篌转身就走。
左天行甚至能够看见杨姝转身的那一霎那眼中泛起的水光。
他心中生出阵阵揪痛,目送着杨姝走回清净竹棚,再回首去看那个魔傀宗弟子的时候,眼中却带了一份逼人的冷意。
那魔傀宗弟子心底一寒,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他顺着直觉往天剑宗的清净竹棚望去,正望入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
他浑身又是一抖,整个人木木地站在清净竹棚前,直到左天行移开了目光,他又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能够迈开双脚,走入自家的清净竹棚里。
魔傀宗清净竹棚里的那两个同门早已经比过一轮了,这会儿还没有开始第二轮擂台赛,是以都还坐在蒲团上,观望其他人的擂台赛。
他的两个同门见他得胜归来不曾立即进入竹棚,而是在竹棚外站了那么一阵,本来就在心中奇怪。等到他回到自己的蒲团上坐下,他们两人再细看他的脸色,见他脸上非但没有得胜归来的喜色甚至还脸色泛白额冒冷汗。这般不对劲,只怕是死人才发现不了吧......
虽然他们三人在门派中颇有些嫌隙,彼此间大概只有一份面子情了,但说到底,他们都是一个宗门的弟子。本来魔傀宗如今的状况就极为艰难,他们再不拧成一股绳,在这万竹城里还有谁能看得见他们?
当下两人便就齐声问道:“你怎么了?”
那魔傀宗弟子在蒲团上坐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缓过神来,他看着两位同门,欲言又止:“你们觉得......那个杨姝和天剑宗的左天行......”
听自家的同门这么一提,那两个坐在清净竹棚里观战还不忘口中讨点便宜的魔傀宗弟子对视一眼,清楚看见对方眼里的警醒。
是了,他们刚才说的兴起,也忘了那一朵朵娇花毒花的,都和那个天剑宗声名赫赫的左天行有关系呢。
一个据说是和左天行走得近,另一个则是想要和左天行走得近......
三人一阵沉默,许久后,才有一个人道:“别的不说,天剑宗的左天行声誉不错,应该......不是那种因为比赛胜了他的女人而对人下狠手的人才对。”
他话说得清楚,但这竹棚里的三个人都听得出他话中那一下可疑的停顿。
哪怕是在清净竹棚里观战的两个弟子也清楚,刚刚杨姝是真的命悬一线。
此后,魔傀宗的这一处清净竹棚里真的是清净到了极致,根本没有谁出声说话,也没有人能够破去他们心底的沉重。
当他们跳出局外,看向魔傀宗的未来的时候,更被那笼罩在魔傀宗头顶的阴云压得窒息。
魔傀宗内没有能够撑得起魔傀宗旗帜的人物,外没有能够顶住魔门各宗压力的巨擘,内忧外患至此,本就令人心悸。而在遥远的将来,又更甚或是不久的未来,魔傀宗就算能够苟延残喘,哪怕天剑宗的左天行不会插手,也必有一个佛门净涪为敌。
他们魔傀宗,真的还有未来么......
就在魔傀宗诸人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路疾走的杨姝也回到了清净竹棚里。
才刚刚出现在清净竹棚的棚口,杨姝便能察觉到苏千媚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她不由得弯起唇角,用自己一贯得体的笑意扫去颓意,挺直胸膛缓步迈入清净竹棚,在她自己的蒲团上飘然落座。
苏千媚看着杨姝这般作态,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坐在两女中央的程沛和另外的那一个男子对视一眼,齐齐噤声收缩自己的存在感。
司空泽仗着这里除了程沛外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全然不像程沛两人那般缩头缩尾的,悠闲自然地在程沛识海中为他讲解方才那个魔傀宗弟子在擂台上的应对,提醒程沛学习别人的灵醒之处。
“......所以在面对魔傀宗的人的时候,千万切记要保护好自己的影子,不然,你也会是杨姝那样的下场......”
程沛一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牢记,一边小心地注意着这清净竹棚里左右两侧的动静,以免殃及池鱼,着实算得上幸苦。
更令他心惊的是,右侧的苏千媚竟然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枚金针。
幸好这个时候,他身上的那枚竹令也正飘了出来。
“该我了!”
程沛猛地一握身前的竹令,双脚蹬地直奔清净竹棚外。
被程沛这个难兄难弟抛弃的那个青年男子不禁以一种极其沉痛的目光注视着程沛的背影。但当他看见和程沛落在同一个擂台上的那个人的时候,眼中的沉痛又变成了同情。
左天行。
这一轮擂台赛,程沛的对手赫然是天剑宗的左天行。
司空泽看着站在程沛对面的左天行,良久才沉沉地和程沛说道:“你输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这是今天的更新,各位亲们晚安。
另,谢谢敏敏亲的手榴和20649061亲的地雷,谢谢支持。
第198章 二次竹会(三)
“你输定了......”
这四个字清晰无比地被程沛听在耳中, 气得他简直想要一巴掌拍过去。
哪怕程沛明知他和左天行对上司空泽看好的绝对不会是他,哪怕程沛根本不用出手只是站到左天行面前就知道自己是真的比不过左天行, 毕竟实力差距太过明显, 但程沛也万万没有想到,司空泽对已经站上擂台上的他居然只有这么一句话。
他到底知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他的弟子!?
程沛一边用目光牢牢锁定左天行, 一边咬牙切齿地在识海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这态度这语气,哪里是徒弟对师尊该有的?都已经称得上忤逆了啊!!!
司空泽哼哼两声,却也真的闭嘴不说话了。
也就是他体谅程沛这会儿面临强敌,大量的不和他计较。否则定要让程沛知道,他司空泽是他程沛的师尊!
司空泽闭嘴后, 程沛再不理会他,眼角余光不自觉地瞥向停在他左上方那一个擂台上的净涪。
净涪察觉到他的视线, 也微微侧了头, 往他这边看来。
明明他只是无意义地看了他一眼而已,却见程沛眼底熊熊燃烧的火光。那以无畏为柴以战意为火燃起的火光差点能让人也跟着他一起热血沸腾。
可惜,净涪自来对这样的“热血”绝缘。
他收回目光,看向了他的对手。
他这一轮的对手也是与他穿着一模一样灰色僧袍的青年沙弥。这个沙弥相貌精致, 简单的僧袍非但没能减损他的容颜,反更为他添上了一份出尘的风姿。
净涪知道他,妙理寺的净方沙弥。
这是一个有资格和净音竞争佛门佛子之位的沙弥,虽然他最后确实是败给了净音, 但得到了妙理寺一众禅师的认可,成为妙理寺挑选出来的佛子候选人, 净方有着他自己的出色之处,非只是容貌精致那么简单而已。
左天行顺着程沛的目光侧头看去,便见那两个相对而立,站在同一个擂台上的青年沙弥。
他也认出了净方沙弥,但饶是左天行,一时也忍不住在心底为净方沙弥可惜。
净方沙弥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站在了净涪这厮面前。现在这样,就是活生生的一出悲剧。因为当哪里都不错的他和净涪那厮站在一起的时候,谁也看不见他,谁也不会去看他,他们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对面的净涪那厮身上,轻易移开不得。
左天行微微摇着脑袋转过头来,细微的叹息声几不可闻。
净涪面东,左天行面西,他们两人是相背而立,而净方沙弥又是站在净涪的对面,所以事实上左天行和净方沙弥是面对同一个方向站立的,甚至净方沙弥算得上站在左天行的身后。当净方沙弥抬头直视前方的时候,左天行的一应动作都会被他收在眼底。
因此,左天行所谓的感叹乃至可惜,净方沙弥也全都没有错过。
然而净方沙弥只是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他收回远望的目光,定定地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个青年沙弥。
这个沙弥,来自妙音寺,法号净涪,是近十年来佛门最为耀眼的沙弥。他的名号,在他们这些同辈沙弥中尤为尤为响亮,响亮到几乎没有人不曾听过他的名号,响亮到几乎没有人不想见一见他。
净方沙弥自己也不例外。
而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
这个近十年来佛门最为耀眼的沙弥就站在他的对面,是他在竹海灵会擂台赛上的对手。
这是一场淘汰赛。
他胜了,净涪沙弥就会在这竹海灵会擂台赛中出局。
然而这几乎不可能。
不需要谁来告诉他,他自己就能清楚。这不可能。所以这一场比赛,真正出局的多半会是他。
但净方沙弥心底奇异的没有生出别的多余心思,他的心底格外平静,平静到他甚至还有心情仔细打量着站在他对面,即将送他出局的那个青年沙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