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别于那些生长在湖边巷陌的低矮柔枝, 眼前的花树俨然是古拙且高壮的,有些胸襟甚至粗过数人合抱,有力地撑起满满一树花枝, 开得浓郁热烈。
又走进了一些,练朱弦发现这些花树的枝条并不完全向上攀升,同样也会如同柳枝一般垂下。于是那挤满了枝头的粉白花朵便编织出了一堵堵密不透风的花墙,仿佛要阻住所有上山人的前路。
“这是桃花障。”
凤章君提起自己也曾在别处见过类似景象。
这些花树似桃而非桃、四季常开,看似赏心悦目,实则唯有取得仙籍之人才能从林间穿过。其他人若是误入林中,轻则数日不知所踪、记忆全失;重则就此消失于世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此时此刻,送仙的队伍便在这滚滚的桃花障之外停下了脚步。诺索玛缓步上前,转过身来面向众人。
除了旌旗猎猎的招展声,四下里再没有半点杂音。教众们自发地围着教主站出半个圆,所有的目光全都聚焦做一处,气氛也随之缓缓低落下来。
再高贵的离别也是一种失去,而名为荣光与自豪的美酒,也总会有醉不倒人的时候。
在一片无言的不舍之中,唯有诺索玛依旧是笑意盈盈。告别的嘱托与祝愿早已经说尽了,他最后扫视了一遍身旁的诸位,目光仍然是内敛温柔的,看不出有任何不舍或是遗憾。
“诸君,珍重。”
没有更多的言语,他抬起手来轻轻一挥。那姿势,与其说是道别,更不如说是挥断了什么看不见的羁绊。
随后,他便再不回头,步入桃花障中。
说来竟也奇怪——只见他分明只走出了两三步,两旁的花影重重,竟已将他的轮廓遮掩了大半。
“义父!别走!!”
人群中间突然冲出一个约莫七八岁光景的男童,一边放声大哭着,一边不管不顾地朝着桃花林里追去。
众人一阵惊呼,尚且来不及反应,倒是诺索玛迅速地转身折返,勉强在桃林边缘一把将那孩子给按住了。
“……义父!!”
那肤色黝黑的孩子哭得成了泪人,“孩儿不要义父走,义儿要永远跟义父在一起!”
诺索玛替孩子擦拭眼泪,一边笑着摸他的脸颊:“不是说好了的吗?你不哭不闹,义父才准许你上山来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可是孩儿实在忍不住。”那孩子不停抽噎。
诺索玛将他搂进怀里,轻轻拍抚:“玄桐,你还小,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义父的路不是你的路,你长大了,自然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这孩子……居然是掌门师兄?”今昔对比,练朱弦不禁愕然。
眼面前,诺索玛又与幼年的玄桐低语了几句,便牵着他的手要将他带回人群。恰巧近处只有曾善一名女子,诺索玛便将玄桐带到了她面前。
“麻烦你,帮忙看好这孩子。”诺索玛向她点头致谢,“你从中原来,日后教中与中原相关的事情,也要烦劳你多多关心了。”
“……是。”
曾善一手揽住孩子抱在怀里安抚?" 我为仙君种情蛊8" > 上一页 11 页, 槐咭参⒑炝搜廴Γ昧Φ阃罚齑轿⑽⒉丁?br /> 小玄桐还在抽抽噎噎地哭泣着,而诺索玛不舍的目光已经从他身上离去,转向了更远些的地方。
那里分明空无一人,只有白雪皑皑,可是诺索玛却仿佛看见了什么人,流露出了极为温柔缱绻、却又无奈哀伤的眼神。
可他并没有因为那看不见的送别者而停留,立刻又转过身去,重新迈向那一片滚滚红尘似的桃花障。
四下里寂静无声,无数不舍的目光都被诺索玛抛在了身后。可当他的身影再度被重重桃花所掩映时,却从不知何处飘来了一阵低沉的歌吟。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雪山上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将那松软的细雪与桃花瓣吹得漫天翻飞。
待到风停之时,桃花与冰雪一切依旧,众人脸上泪痕未干。
唯有那诺索玛,却已不知去向了。
——
诺索玛已经离去。余下众人,即便有千般不舍,便也只能怅然而归。
全情投入的练朱弦,此刻心里像是堵着一团乱麻,忍不住向凤章君问道:“如果有一天轮到你了,你会怎么做。”
凤章君竟干脆地摇头:“不会,我没这种打算。”
这倒令练朱弦吃了一惊:“你、云苍首座,居然不想成仙?”
“很奇怪?”凤章君反过来审视着他:“首座却又如何,即便是云苍之主,选择寿终正寝之人也不在少数。归根到底,自己的生死还是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
练朱弦倒也同意他的看法,只是同意之余,却又隐隐地滋生出了一股微妙的妒意。
“也对。显赫如同云苍,根本不必牺牲个人的选择来给整个门派贴金。难怪别人说,修真之人这辈子要投两次胎,第一次是出生,第二次是入门。入了云苍派,天生就要比别人幸运几分。”
凤章君显然听得出他话语之中的尖牙利齿,也不正面反驳,只问他:“你觉得曾善也很幸运?”
“……”练朱弦看了看牵着小玄桐的曾善,不说话了。
场景暂时还没起变化,两个人便跟着队伍往山下走。练朱弦仿佛还沉浸在情绪之中,闷闷不乐。
倒是凤章君首先开了口:“莫非,你也想要成仙?”
练朱弦脚步微滞,目光倒十分坦诚:“但凡修真之人,又有哪个会不去想这件事。”
凤章君又问:“即便今日见过诺索玛之事,你也仍然不变?”
“变与不变,又岂是我说了就算的。”练朱弦嗤笑起来,可眼底里却并没有一丝笑意:“如果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的额前也有了金印。也许我也会和诺索玛做出一样的选择。”
这下轮到凤章君的脚步凝滞起来。
“……会有其他办法的。”
他竟难得温和地说道,“你不必做出任何违心的决定。”
————
雪山的景色终于荡漾起来了。如同日暮西斜,光线逐渐暗淡,并且蒙上了一层昏黄——是灯烛的亮光。
场景转换到了的太和城内的醉仙楼,依旧是二楼的厢房里,弥漫着一阵淡淡酒香。
饮酒的人是曾善,她面色酡红,可看起来依旧闷闷不乐。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方桌对面的怀远,一直在滔滔不绝地交代着从云苍峰上传过来的消息。
正如之前预料的那样,诺索玛的登仙让五仙教重新进入了中原修真界的视野。短短几日来,已有不少门派派遣使者前往五仙谷示好。云苍自然也不甘心让他人专美于前,据说近日也将会有所行动。
但对于怀远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看来,云苍与五仙教交好之后便不再需要曾善这种眼线;退一万步来讲,今后打着“交流、走动”的名义,也可以时常回到中原,不必囿于南诏这块在他眼里只有“毒虫、野兽和蛮夷”的蒙昧之地。
然而他的种种未竟设想,却被曾善的一声回应打断了。
“我不会回中原去了。”
她抬起酡红的脸颊,眼神却意外明亮而平静。
“我决定留在五仙教,这里比云苍更需要我。”
作者有话要说: 诺索玛:诸位学渣后会有期,我先一步飞升了
蛊王:两个人的双修,却不能携带家属,我恨!!!!
凤章君:阿蜒你不许飞升
练朱弦:根据故事设定明明是你飞升的可能性更大!
曾善:明明是我最应该飞升!!!让我远离怀远!!!
阿晴:这一章有幼年的掌门师兄?!哇,还是个小哭包!!
玄桐: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
诺索玛:儿子,义父好想你哇……(死死搂住)
蛊王:至于吗,咱们现在不都在一个群里吗?
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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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落地式!!!!我知道这一章很治愈!!很短小,我是有理由的!!
治愈是因为……反正结局是甜的中间治愈什么的不用在意啦
短小是因为……因为我昨晚上开始太过紧张以至于精神不太好,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赶不及了!!
我保证明天粗长!!一定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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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王的送别歌是诗经《雄雉》在网易云音乐能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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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摘花人
怀远的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 成了一张僵硬的假面具。
刚开始,他以为自己听到的无非是一句醉话,然而很快他就发现, 曾善根本就没有醉。
她只是借着酒性说出了一直不敢说的话。
怀远开始紧张了。
他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着曾善的意思, 搬出师门、搬出师父来试图勾起她的思念与愧疚感。
可曾善始终没有一丁点儿松动。
当酒劲不那么猛烈的时候,她抬起头来告诉他,尽管只有短短几年,可自己的确是打心底里喜欢上了那个雪山脚下的狭小山谷。这种喜欢并非建立在对于云苍派的厌恶和失望之上——她依旧感念着师恩, 只是就像寻常儿女一样, 长大了,自然需要离家。
“可为什么是五仙教?!”
怀远仍旧忿忿不平:“天地那么宽广, 你只是偶然入了五仙, 怎么就决定要留下?要不,咱们也不回云苍, 就在江湖上到处游历, 说不定还会有比这里更加……”
“不会有了!”
曾善大声地打断了他, “我心意已决!”
就在这时候,练朱弦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走上前去,将手覆在曾善的额角上。虽然一虚一实看上去并没有发生真正的接触, 但是练朱弦却迅速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她觉得诺索玛的离去,自己要负很大的责任。”
他为凤章君转达曾善此刻的心中所想:“当诺索玛将玄桐交托到她手上的时候, 她将过去的记忆与那一幕重叠混淆了起来。”
凤章君若有所思:“玄桐让她想起了幼时的怀远?”
“倒也不是确切指掌门师兄这个人,有点笼统,很难形容。”
练朱弦尽量诠释着从曾善那里感受到的情绪:“虽然诺索玛多半只是无心之举, 可确实又为曾善加上了一把枷锁。无论是出于好感还是负疚感,曾善都会心甘情愿地被套住,这是她的本性,怪不了任何人。”
眼面前,怀远又断断续续地与曾善纠缠着,使出各种手段希望自己唯一的师姐能够回心转意。
可惜一切只是徒劳。
他的眼神一点点地黯淡下来,甚至变得阴冷了。
“师姐……你可不要逼我。”
他缓缓拖长了语气,做出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你若执意留在五仙教,我也只有揭发你的身份,看看到时候五仙教的那帮蛮子还有没有那么大的心,继续将你视为他们的一份子了。”
此话一出,曾善顿时抬起头来,眼神中却毫无惧色。
“如果你不惜破坏云苍与五仙之间的关系,那就随你的便!不过,从此之后再没人替你挡在前面,滚出了云苍…你还能到哪里去!”
怀远阴郁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像是活生生地被人掐住了咽喉。
他仿佛是想要做出一个不屑的嗤笑,可是比笑声更快的却是眼泪。
“师姐啊……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的声音又软得像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我的心,真的好痛…”
这恐怕也是他这一生,唯一能够感受到的痛苦。
因为稀有,所以格外地难以忍受。
可他并不知道,这种痛对于别人而言,或许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
醉仙楼里的这段过往最终不欢而散。场景变换,又来到了夜晚的户外。
时间应当是冬季。放眼望去,广袤平坦的大地上覆盖着斑驳的积雪。雪原之上的黑夜隐约透着腥红,像是凝固已久的血痂。
“这里是怀远村。”
正当练朱弦还在努力辨识方位的时候,凤章君已经指着一株歪脖子老树道出了答案。
他们又回到了香窥的起点,不过周遭的景象发生了改变——
村庄的废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群聚的坟冢,如同连绵起伏的雪山峰峦,千年万年地孤寂着。
冷风吹过,带来了喃喃自语的声音。
他们循声走过去,看见怀远瘦小的身躯跪伏在一座巨大的坟丘前。坟上没有树碑,但不难猜测这应该就是当年那些惨死妇孺的合葬墓。
怀远或许是直接从南诏过来的,身上依旧穿着较为单薄的裌衣。半空中徐徐飘飞的雪花落在他蓬乱的头发上,让他看起来竟像一个老人。
“你们为什么不带走我?”
他目光无神,对着坟冢嘶哑着声音,“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世界上?”
坟冢无声,可他却仿佛从呼啸的北风里听见了什么。
“……云苍山很好?把我托付过去很放心?哈……哈哈……”
他仰天发出一串支离破碎的笑声。
“你们知不知道,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高贵的云苍派的。你们知不知道,他们从我小时侯就开始说我蠢、说我笨,说我不成器,根本就不合适修仙,更不应该成为云苍的弟子……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管里喷出哨音一般的刺耳杂音,又像哭声。
“我明明那么蠢、那么笨,可十多年了,他们谁都没看出来,其实我一直都在演戏……演一个又蠢又笨的正常人……”
他跪坐在雪地里,双膝以下的积雪已经被压成了冰。严寒让他面色青紫,可是他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