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流转,枫林中坐着的人似乎有些恍惚,一手转着羽箭,也不知在想什么,对于长生的接近浑然不觉。
长生突然发现,自从将若恢复后,他好像就特别爱留在红枫林里,有时藏在林中就睡个天昏地暗,也不觉得无趣。
将若突然叹息,一手托着腮,手中的羽箭投到了两丈余外的陶壶内。
“这是什么?”
将若没想到长生突然坐了过来,四目相对,看着这张清朗容颜,方才还一脸平静的人突然有了片刻的不知所措,但颔首敛眉之间又散尽了。
将若看着那陶壶,随手从身侧又拿过一支羽箭,道:“这是凡人宴饮时玩得一种投掷游戏,我今日在那偏殿瞅见了这些羽箭,闲来无事就拿出来玩了,你不介意吧?”
长生坐在他身侧,一手绕过将若,取了支羽箭,抬手试着扔了出去,羽箭蹭着陶壶而过。
他叹了口气,颇为好奇道:“怎么个定法?”
“投中多者为赢,少者罚酒。”将若暗中观察了他一眼,随后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要玩吗?我们可以换一换。”
“哦?怎么个玩法儿?”长生闻言,偏头对他一笑。
将若刚巧偏过头,就溺在了他的眼中,衣袖下的手指轻握,将若徐徐道:“我们俩人若是用法力比试自然分不出高低,就那凡人的法子来,不过规矩要改,一人投一次,输了的人需要向对方坦白一件事。”
☆、菩提独醉(三)
“坦白说嘛……”
长生听着他讲,目光清亮,随后捏过一支羽箭,颔首思索,将若见他这样,有些不忍道:“我会让你的。”
长生眉眼一弯,将羽箭给了他,道了声:“好。”
将若接过羽箭,果然应了所言,第一支羽箭十分巧合地扔偏了,他侧身,道:“你需要问什么?”
长生从来不会‘礼让三分’,当下就直言不讳道:“你为何来长乐玄清府?”
“……”将若看着那陶壶,突然神思有些恍惚,喃喃道:“为求安心。”
“那又为何不安心?”
将若低笑,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哦。”长生含糊不清地答了一句,随后伸手扔了一支羽箭,连看都不需看,他便知道落了空,道:“你问。”
“长生有过喜欢的人吗?”
长生一挑眉,答得毫不犹豫:“怎么可能!”
话音刚落,将若便斜了他一眼,看都不看就扔了羽箭,让人怀疑他是故意为之,长生目色一沉,问道:“颜于归是谁?”
将若手指一滞,没想到他突然问到了这个名字,心里发凉,也不知道长生是何时知道了这个名字,又是从哪里知道的,他默然许久,才哑声道:“是所爱之人。”
长生握着一支羽箭,手指骨节分明,“那为何要藏着掖着?”
将若突然一笑,那笑容的意味说不清道不明,但长生听着便不痛快,只听他道:“也不曾有人问过,哪里算得上是藏着掖着?更何况每个人心中都会有秘密。”
“那你心中的秘密算是那个人吗?”长生问。
“那你倒不如猜我心中如今藏着个什么秘密?”
长生不语,只问他,“能说说那个人吗?”
将若脑子里突然乱哄哄地挤做一团,也没考虑这算不算另外一个问题,偏头哑声道:“那个人……他是一个凡人,第一世,他是个傻书生,死皮赖脸地缠了我数年,第二世,他是个小道士,与我再次相约数年,第三世……我还未找到他。”
“值得吗?”
“何为值得?”
“我不知,但你这样在我看来就是不值得。”长生若无其事地瞟了他一眼,白皙的手指压着一支羽箭,语重心长道:“凡人命数短,而你们妖族不同。我不懂你们为何要等待百年甚至是千年,只为与前世恋人执手须臾,前世今生,或许样貌是不变的,但你等到的终究不是那个人了,你还是你,他却不再是他了。”
“或许这就是执念。”将若偏头,笑得一脸深情且无奈,他一抬指,道:“该你了。”
也不知是不是扔偏了太多,长生终于扔进去了一次,而反观将若,则再一次失手,长生忽然道:“执念再重,也可试着放下他。”
“放不下了。”
“为何?”
将若道:“太重了。”
长生问:“有多重?”
“十年期许,百年沉沦。”
长生不语,先他一步将羽箭扔进了陶壶,这个话题,说得让人心塞。
余下数枚箭,两人几乎是打了个平手,将若有时都怀疑他是不是出了老千,但看着长生目光沉沉地,他也不说话,游戏结束,长生一语不发,径直离去。
直到出了枫林,长生才一手扶额,颇为疲倦地坐在了石桌旁,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做自寻烦恼。
偏在此时,还有人要来触他霉头。
微子清匆匆忙忙地凑到了他身旁,一眼就看出自家兄弟心中郁闷,几步就坐在了他身侧,忧心忡忡道:“如何?被拒绝了?”
长生抿唇,眉睫轻颤,淡淡说道:“微子清,我觉得此事颇为……下作。”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微子清斜眼瞪他,一手将石桌上先前散乱的棋子收拾好,“堂堂玄清神君,怎么能说出如此让人心疼的话呢?”
他一手托着腮帮子,道:“你要知道,将若曾经爱过的那个凡人已经魂飞魄散了,所以他注定会在记忆中沦亡,就算将若百处寻觅,他们终归改变不了有缘无份的局面,万事枉然,你就不一样了。”
微子清拍了拍石桌,又道:“你可是打算带他去人界的,到时没了记忆,生米煮成熟饭,谁还会在意谁?”
“任何人都更在乎同他鬓角染白,步履成艰时的恋人,这是安逸。”
长生一手扶额,也不知听没听他将他,闷闷道:“你替我将人带回魅城。”
得,这就是没听了。
“我带走可以,那这次凡间之行怎么办?你一个人住上个百年,做什么?”
“总会有很多事情处理。”长生揉着眉心,眼不见心不烦,他巴不得整个长乐玄清府都清空,回到最初。
铃铛声响,微子清自然也听到了,他一挑眉,“衍晔过来了?”
“我让他在人界安排好了事情。”长生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枫林。
微子清摇头,又看了眼枫林深处,心道这感情还是复杂,果然不适合深探。
公衍晔立在临渊之上,看着身侧缓缓凝聚的影子,俯身一拜,“神君,天君那里已经安排完了,择日便可?2" 傲娇夫人是个攻21" > 上一页 24 页, 陆纭!?br /> 长生颔首,道:“这次你不必跟我走了,等到了人界,若是有什么麻烦,我会传音通知你们下来的。”
“是。”公衍晔颔首,道:“此次地点是在绵水县,身份也安排好了,神君一路当心。”
长生一摆手,公衍晔将通行令牌交给他,俯身退出长乐玄清府。
长生散开了神识,发觉微子清还在原先的地方等着他,一摇头,也不着急,慢步往过走。
这个时间,枫林染霜,冷艳凄清,长生舒了口气,孤孤单单一个人住在长乐玄清府,已经习惯了,怕是真的不能强硬的留下什么外人了。
想起将若,长生不由闷头笑了几声,终归还是妖界君主之一,现下留在仙界算什么意思,还是让微子清尽快带他离开的好,否则被其他人发现了,指不定又要小题大做了去。
打定了主意,长生神色一缓,负手刚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脚下改了方向。
长乐玄清府的枫林少说也有数亩,而且大小模样也都差不了多少,但凡是脑子正常些的,都不会一株一株地看过去数数。
长生立定在一株红枫树前,目光清浅,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一抬手,指尖摩挲过树干上的六个字。
那字似乎刻下没多久,刀痕依旧,未有受过任何风吹日晒雨淋的样子。
――更何况每个人心中都会有秘密。
――那你倒不如猜我心中如今藏着个什么秘密。
长生眉头一皱,突然五指蜷缩,那六个字迅速化为乌有。
长生定定看着恢复如初的枫树,下一刻,步子一转,匆匆往将若待着的方向赶去。
将若此时还在远处待着,仿佛一直在看着那些羽箭,也不说话。
长生陡然出现,便将一枚铜镜塞入他怀中,道:“仙界最近有些麻烦事,我必须出去一趟,你拿着这枚铜镜就待在府邸,哪里也不要去,有事便用它联系我。”
将若还没缓过神,冷不防被他塞了东西,还有些茫然,“出了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吗?”
“不用。”长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就留在这里,让外人知道长乐玄清府并非空荡便是帮了我忙,三日后我便回来。”
于是将若就看着长生匆匆忙忙地出了林子,微子清抱着酒坛子,一口酒还未下咽,只见一道黑影蹿过,整个人就被抓出了长乐玄清府。
微子清一脸悲痛地看着倾洒的美酒,抬脚虚踹长生,一脸凶狠,“小祖宗,你这又是做什么!”
长生扣了他一把,道:“闭嘴,带我去你府邸住三日。”
“哈?”微子清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挖了挖耳朵,大声道:“你说什么?住我府邸?还三日?平常是谁对我的地方如避蛇蝎一样,瞅都不瞅一眼。”
长生猛然回头看他,那眼睛不知为何带上了血丝,吓得微子清险些从云端上滚了下去,他颤颤巍巍道:“祖宗,祖宗啊,你可别哭了去,我没欺负你吧?”
这一副哀怨似小媳妇一般的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玄清神君有一腿似的!
“微子清。”长生五指收紧,微微颔首,平静道:“我需要确定一件事情。”
“很严重吗?”
长生不说话,微子清摆手,道:“就在我那里住上三天,也不做其他事情?”
长生点头,微子清打了个哈欠,翻身躺在云端之上,不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人又突然问道:“微子清,你说一个人宁可挫骨扬灰,也要保护他的心上人,就算违背天则,也只要和心上人一时的相守,这样也能无悔此生,可偏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又突然转身爱上了另外一个人,这是为何?”
“能为何?”微子清舔了舔下唇,嗤笑道:“这就证明那人渣呗。”
长生缄默不语,因为他突然想,若当真是如此,那才好了。
☆、初于君逢(一)
长生入住天放神府,微子清丝毫未尽地主之谊,就将人干晾着,因为他察觉到了,这小祖宗的心情如今是复杂的很,也不知那日匆匆一别,受了什么刺激。
微子清突然有些怀念当年的那个放荡不羁且为所欲为的大祭司,倒不是说长生入了仙道后就被折了一身傲骨,微子清想的, 无非是那个曾经自由的人。
他之前认识的那个长生总是死没正经的,就像他本来还是个闲散的魔,看了一场逐照之舞后就起了心趣做大祭司,做了大祭司又不恪尽职守,半年下来就被革职,而这个曾经让魔界所有人都头疼的主却一朝被迫为仙界的玄清神君,不仅端得是个正人君子,而且还出乎意料的坐稳了数千年。
微子清倒是有些期待,若不久之后这祖宗直接卷铺盖走人了,仙魔两界会不会炸成一团。
凉风徐徐地吹了三日,长生将‘焚道’扣在脸上,也浑浑噩噩地睡了三日,第三日晚,微子清晃晃悠悠地坐在了他睡椅手背上。
“现在干什么?”
长生起身,将书册子扔进了衣袖内,淡淡一句:“回府。”
“?”微子清愕然,“合着你这睡了三天就回府,旁的什么都不做啊!”
“嗯。”也不知睡了三天还为何有些憔悴的玄清神君摆了摆手,抬步就往外走。
下一刻,微子清就躺在了睡椅上,单手凑向唇角,象征性地喊了一句:“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长生摇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微子清只当他睡了三天睡懵了,而那究竟是真睡还是假睡,恐怕只有长生一人清楚。
这三日他静静躺着,以往一些被埋在棉花堆里,扯也扯不断的事情陡然清楚了起来。
就如同他和将若,如果最初的遇见都只是巧合,那他们从此以后形同陌路,谁也不会委屈到谁,可当一切事情都变成了早有预谋,那就该另当别论。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弥漫在心头,仿佛有什么紧锁住了他的心脏,叫人难以呼吸,长生脚下一个踉跄,身子突然向前一栽,吐出一口乌血,十分骇人。
他顺势盘腿坐下,从衣袖中取出一枚铜镜,擦拭了干净,低声唤了句:“将若……”
长乐玄清府内,将若正在临渊上欣赏美景,陡然听见了长生的声音,先是一愣,随后取出衣袖中的铜镜,有些好奇道:“长生,是你吗?”
“嗯,你还在长乐玄清府内吗?”
“你受伤了?”将若此时定神一听,发觉他声音沙哑,有气无力地,连忙起身往外走,“你在哪里?”
长生手指摩挲着铜镜镜面,沉默了许久,道:“我不知道。”
将若哑然无声,他都忘了,长生这人自带路痴属性,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是。
将若改口,边走边道:“算了,我过去吧,你大概在什么地方?”
长生依旧不改他的姿势,四下望了望,慢吞吞道:“我在……一朵云上。”
恰巧此时,将若伸手推开了府门,一大堆云浩浩荡荡地涌在外面,一望无际。
仙界,云雾缭绕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