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所问,是他大徒弟的名字。
白莫晨。
他不该修真界界出了名的“仁仙”才对吗?
“前辈,我听大人说过,魔尊大人很久以前确实是有过这么个称呼。”
小孩儿的声音从旁响起,叶昱才恍觉自己方才似乎是不小心将心中所想那最后一句直接道了出来。
不过既然说出,这孩子也应了,叶昱便也不再掩藏。
脑中将两人这一系列对话过了一遍,在得出了一个让他难以想象的结论时,叶昱终于还是瞪了眼睛,一字一顿道:“眼下是何年?”
“魔历2537年。”
小孩儿顺口应着,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赶忙抬手捂住了嘴巴。
就这动作,也不难去猜他在担心什么。
毕竟修真几届,以“魔历”来称年份的,也只有魔界的魔修们了。
叶昱无奈一笑,抬手揉了那小孩儿脑袋一把,他说:“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也是魔修。”
小孩儿松了口气。
随即又更为不解道:“那您既然是魔修……”
怎么会连自家尊上是谁都不知道呢?
他没问完,叶昱却也听懂了内容。
面上浮出一丝无奈,他也不知是该笑该哭,只得编了个幌子道:“我修行之时睡了一觉,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千年过后了。”
这话半真半假。
生死之事一笔带过,可年份的问题,也确实是未带一点儿谎话。
幸是由于这孩子用的“魔历”,叶昱才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他死的时候,那年份可还是魔历1413年啊……
叶昱头疼的厉害。
那小孩儿却转了转眼珠,惊呼一声:“那您是上一任魔尊大人?”
叶昱立刻摇头:“那是我脑子不清醒瞎说的,你别当真就是了。”
话说到这,明显是不想再细说下去了。
小孩儿挺有眼色,他不说也便不问。只安静了片刻,见叶昱真不打算再开口了,才轻咳一声,有些紧张的支吾道:“那前辈……我能先跟您在一起吗?”
“跟我一起?”
这请求算不得太过意外,但叶昱还是确认了一下:“你不去找你家人吗?”
“我家人都不在了……”
小孩儿说着,脑袋也耷拉了下来。
叶昱看着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子,脑中又莫名闪过了一些曾经有过的画面。
在记忆深处,好像也有个孩子这样站在他面前,低着脑袋吸着鼻涕,告诉他家人都被杀尽,想要拜他为师,想要报仇雪恨。
这种恍惚间的错觉让叶昱心底一震,却在看向那孩子的时候,目光也愈发柔和了起来。
倒是没有直接去应那孩子的请求,叶昱说:“你还是先给我说说你自己吧。”
“好的前辈。”
小孩儿点头如捣蒜。
只是要开口了,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两人聊了这老半天的,似乎连最简单的自我介绍,他也没给叶昱说上一句。
脸颊微红,他抬手在鼻尖揉了两下:“我叫秦鹤,您也可以唤我闻天。家父是魔界的一个散修,名气不大,年龄也不过三百,估计前辈您也没听说过。”
这话不论真假,叶昱其实也没什么好奇。
只要这孩子不说他爹是白瑜,那也便没几个能让他叫出名字的魔修了。
相比之下,他更好奇的则是……
“你爹是魔修,可为什么你修的是道术?”
叶昱摸着下巴问道。
就算小孩儿没说,因为两人的修为差异,在他最初抱起对方的时候,也足够去探测出对方身上的灵气如何了。
至纯,至阳。
没有一丝阴邪之气,那绝对不是魔修该有的样子。
果然,秦鹤似乎也猜到他会这般询问。
面前和年纪不符的惆怅又多了几分,他说:“我娘是道修。”
意料之中的答案。
可是伴随而来的问题是,现在道修和魔修已经和睦到能通婚了吗?
叶昱有点儿惊奇。
抬眼过去,两人目光一错。不需要秦鹤再去解释。就那小孩儿拧着眉毛难过的样子,也足够让他猜出个原委来了。
伸手在秦鹤头顶揉了两下,又回忆了片刻方才感受到的那几道追赶而来的气息。叶昱沉了眸子,用确定的语气询问:“方才追赶你的那些人,是道修的哪个门派吧?”
“是娘亲的师门。”
这问题戳中了小孩儿的痛处,原本就已经写满悲伤的眼中又更是多了一片愤怒。他说:“他们说自古魔道不同,说娘是被爹蛊了心智。说要杀了爹,还要杀了我……”
话说到这,后面如何也差不多是清楚了。
叶昱又拍了拍那孩子肩膀,正想示意他不用说了,秦鹤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娘为了护我,在两年前就去了。爹带着我逃了两年,后来又被追上了,他让我去找魔尊大人,可是……”
可是这山高路远,对于一个修为不够的孩子而言,想跑去人魔两界的交汇之处,也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叶昱心里明白,再看那孩子的时候,也忍不住是长叹了一声。
只是稍作停顿,他又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你就不怕我也是来伤你的?”
秦鹤苦笑:“若是前辈您想伤我,我现在早是黄泉路上的无名鬼了。况且……”
叶昱眨眼:“况且什么?”
“没什么。”秦鹤赶忙摇头:“只是觉得前辈您很亲切。”
一种从心底燃起、无法否认的亲切。
只是这种感觉过于缥缈,又像是攀亲。此时此刻,也还是不说为妙。
叶昱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只见他不语便继续道:“如果你要去找魔尊,那咱们也算是同路了。”
毕竟按这孩子所说,魔尊是他最信任的大徒弟。不论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能找着亲信去问问,也总比自己这瞎转悠的强太多了。
这样想着,叶昱也重新站直身子,闭眼探测起了周围情况。
可是路没找到,下一秒,他就重新睁眼,不耐烦的轻啧了声道:“看来你娘亲师门的那些,也不尽是些吃白饭的啊。”
第3章
秦鹤听着这话,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只是那一瞬间的呆愣过去,他就猛的瞪大了眼睛,紧张的扯了叶昱,慌乱道:“前辈,那些人特别厉害。我们……”
“用不着担心。”
叶昱语调平平,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不过是一群刚入门的修者罢了,等他们来,我恰好也有事儿需要问问。”
看着他这副睥睨天下,浑身挡不住的强者范儿,又思及这人之前闲庭信步般甩开追兵的样子。那原本已经冲到嘴边儿的劝阻打了个转儿,又生生是吞回了肚中。
秦鹤看向叶昱的眼神儿中多了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
说不定,这次他真的时来运转,遇到了一个能将他从那名为绝望的深渊中拽出来的人了。
念头燃起,不及细想,身边就骤然多了七八道不加掩藏的气息。
被这气息追了这么些日子,就算是秦鹤这种孩子,也不会觉得是有陌生了。
许是多年担惊受怕的生活所致,就算知道身旁这人能帮他脱险,还是不由的紧了下心脏,步子也下意识往后错了些许。
叶昱见他这般倒是也没说什么,反倒上前一步将秦鹤挡的更严实些,才重新抬眼,向面朝他们,已经摆开架势的几人看了过去。
白底青竹的外袍上勾勒着繁复的黑色图纹,下面儿衬着一条白色的武裤,配着双印有同样纹边儿的黑靴。
这扮相……
好像是有些熟悉。
“喂!不管你是谁,那孩子是魔修孽种,今天必须死!你自己掂量掂量,要是想护着他,就别怪哥几个手下不留情了。”
这边儿还没想出这“熟悉”为何,那几个人中为首的就已经横出了长剑,用高高在上的语气恐吓了起来。
叶昱将视线收回到他身上。
沉默片刻,他开口问道:“你们是望元山的人?”
那人冷笑一声,承认道:“知道你还不赶紧滚?”
叶昱面色不变,摸了摸下巴,又换了个问题:“你们现在的掌门是谁?”
“这就与你无关了。”
那人撂下一句,显然不打算再废话下去。
手中长剑一立,周围那几人目光一错,也跟着动了起来。
望元作为修真界第三大门派,从最初开始就是一直以阵法玄妙闻名天下。
而阵法样式繁多,他们最为熟练,也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眼前这几人摆出来的剑阵了。
叶昱从未和望元山的人有过接触,对于这阵法也只是有所耳闻。反正就他那个年代的传闻所记,望元山的剑阵五人为佳,但变化莫测。少到一人,多至千百,都能摆出不一样的阵来。所以眼下这七人之阵,到底摆了几组,还真不是那么好猜出来的。
至于破阵之法,向来是有两种。
一种是寻得阵眼的智取。
可叶昱只接了三剑,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另一种方法——
用绝对的实力优势,强行击溃。
白影闪过。
甚至没给那几人反应一下发生了什么的机会,几声闷哼就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随着第五声重物砸地的闷声响起,叶昱也已经以指为剑,用指尖轻轻点在了那仅剩的最后一个立着的、也是最初那个开口与他搭话的人额前。他说:“刚刚的问题,你想回答了吗?”
叶昱声音不大,语气里也带着几丝与生俱来的薄凉。这声调儿配上周围那生死未卜的几个人影,撞在人心底,就仿佛是明晃晃的威胁,若是不予回答,便也不需回答了。
这种完全正确的认知,吓得那人一身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喉结下意识滚动一下,叶昱轻轻挪动手指。一滴献血就伴着动作,自那人额前裂开的皮肤中滚落而下。
一刻寂静。
下一秒,那人颤巍巍的抖了下唇瓣, 双腿一软,当即就给叶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开口求饶道:“大、大侠,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
“回答我的问题就好。”叶昱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好在那人也是个有眼色的,稍作停顿思考了一下叶昱所谓的“问题”,就赶忙知无不言道:“前辈,我们掌门名唤张弛,我只是不言堂下勘察组的一个小队长,我……”
“我不关心你,你们掌门可唤张澜生?”
“是他没错。”
那人惶恐着。
说罢,似乎又想了什么,战战兢兢的补充着问了声道:“前、前辈,您认识……”
“呵,不认识。”
他可是一点儿也不想认识那个当年一剑穿他心口的逆徒的。
只是他这一声冷笑,不论其间有什么隐情,都实打实把他身前跪着的那个吓了个半死。
可惜叶昱也没打算多去解释,只摸了摸下巴道:“你给我说说当今修真界的格局吧。”
“当然可以!”
也不知该说赶巧还是什么,这人勘察组的身份确实是让他在情报方面,有着比一般人要深入些许的了解。
按他所说,比照了之前秦鹤的情报,叶昱就算是不想接受,也终究还是被迫承认,他这眼睛一闭一睁,还真是过去千年之久了。
至于这修真界的格局,他也不知该说是欣慰还是该叹个必然,先不说各大家族门派的兴亡盛衰,光现在那些能掌控风云,被人叫上名字的人物,一个个还都跟他有点儿不小的联系。
比如先前所说,那个当了魔尊的大徒弟;又比如替了他大师兄的位置,坐了修真界第一的二徒弟;还有接手了三界无一敢去不给面子的药王谷的三徒弟,以及当上妖界至尊的四徒弟、带领望元山登上修真界第二大门派的小徒弟……
这一路听完,那人说的噼里啪啦好不爽快。而叶昱却听的五味杂陈,慢慢拧紧了刚送下不久的眉毛。
徒弟成才,做师父的自当为之高兴。
可是当前者尽数发生在他一梦之间时,那该有的高兴,就终抹不去一番如梦似幻的缥缈了。
只是他这次的纠结,那边儿完全沉浸在终于有施展之地的喜悦中的修者,就彻底是没注意到了。
他结束了那堆对这几个主宰修真界动向的“大人物”的夸赞后,又眨了眨眼,想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般,神秘的补充了句道:“其实除了这些大家都知道的,我这儿还有点儿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叶昱回神儿:“那能信吗?”
那人摊手:“这就看您怎么想了。”
叶昱垂眸,手指不自觉的在下巴上摩挲了一会儿。虽直觉告诉他不该再问,但此刻明显好奇为上,因而稍作思考,他便点头示意道:“但说无妨。”
这似乎是个挺严重的秘密。
那人虽说脸上写满“憋不住了”,但也还是犹豫了一会儿,又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才继续道:“这其实也是我听一同门前辈酒后说的,具体真假不论,但一旦穿出去,我肯定是得掉脑袋的。所以前辈您要放过我的话,还请过了今天,千万别与任何人提此话是我说的。”
叶昱点头。
这就更让人好奇了。
那人舔舔嘴唇。
“其实我听说,包括我们掌门在内,这几位人物,千年前都是旧识。”
叶昱有些失望。
这或许对别人来说是挺劲爆,但对他而言,还真不是什么秘密。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当然不止。”
那人摇头,脸上神秘不减:“您不好奇即是旧识,他们为何时至今日,又一个个血海深仇般见面就打吗?”
这次是有些出乎预料了。
就他当年“一觉”之前,那徒弟几个可都是亲如手足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