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门外有人报道。
“让人进来!”赵胤从没这么厌恶过宫中令人心焦的礼数,门一开便喝问,“找到人了?”
“回禀陛下,找到了王爷的马车。”侍卫自觉跪在地上,还没上报完情况,就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那人呢!现下在何处!”赵胤倏地站起来。
“马车是在悬崖下发现的,四名跟着王爷的侍卫都……都已殉职,王爷……”侍卫哏了一下,赶在皇帝再次催促前说道,“王爷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赵胤吐出一口发颤的气,一掌把案上的茶盏扫到地上,“再去给我找!通缉刺客,有嫌疑的通通抓回来,彻查此事!”
李太傅为官数十载,说白了又是别家事,处事显然稳重得多,分析道:“那刺客直指皇室而来,未有得手,必定会在京城伺机而动。让京兆尹派人一户户找过去,若有可疑人氏,全数逮捕,拟上通缉令,若有百姓窝藏,一律杀无赦。”
“李太傅,不可。”赵胤颤着声,怒道极致头脑反而清明了,“如此一来京中民心定会不安,更不可让百姓知晓王爷失踪之事。”
“陛下说得是,是微臣未有顾虑周全。”李太傅思忖片刻,又对侍卫道,“拟两份6" 老板总想宰我祭天5" > 上一页 8 页, 通缉令,一份绘上王爷的样貌,王爷生得这般显眼,又从未再京中彰显过身份,届时就写个不敬王室的言论之罪,既不会让百姓惶恐,也不至影响王爷的名声。”
王室之人言不敬王室之言,就相当于指着镜子骂了自己一嗓子,确实碍不到名声。
赵程胤颔首以示应允,命人连夜快马加鞭,将两张画像送到了京兆尹处。
微弱天光透入窗扇,照在床榻上,苍碧这一觉可谓睡得舒坦万分,只是似乎有点睡过了,睁开双眼,脑袋还是懵的,亏这懵,连身上的疼痛也并不怎么觉得了。
侧头一看,盖在身上的被褥一片整洁,桌案被放回了原处,昨晚用餐的惨事恍若没发生过,而墙角盘腿而坐的冷毅身影,却昭示着这一切并非梦境,苍碧摸了摸颈项,没有多添伤口,这才放下心来,观察着修罗般的黑衣人。
无名抱着长剑,正襟危坐,双目紧闭,似是在打坐静思。
“小黑,他不用睡觉?”苍碧把黑镯子凑到嘴边,压低声音道。
小黑抖了抖身子:“他在睡觉。”
苍碧:“……”
果然心狠的人待自己都狠……
机不可失,苍碧当下掀开被子,下了床,身子一动,疼痛又泛上来,好在没有昨天那么严重了,蹑手蹑脚挪到无名身前。
抬手在紧闭的双眼前晃了晃,见对方没动静,苍碧心中一喜,蹲下身,深呼吸酝酿足勇气,把因伤痛而褪了大半血色的唇凑上去。
“铮”一声猝响,寒光出鞘一寸,挡在苍碧面前,无名蓦地睁开双眼,狠戾地砸下两个字:“找死。”
苍碧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我什么都没想干。”
“谅你也不敢。”无名收了剑,顶着一肚子起床气把苍碧拎到床上。
正这时,忽听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若不是苍碧缩着脖子屏息着,无名的话音也恰好落下,根本无从察觉。
“谁来了?”苍碧生怕来的是无名的同伴,那自己的小命恐怕真的要不保了。
“闭嘴。”无名一个翻身滚到床榻上,剑柄行云流水一扫。帐勾一仄,两层纱帐便落了下来,于此同时,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
苍碧被捂住了嘴,再对着那仿佛要把自己看出个洞的凶狠眼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屋子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想不到我堂堂一大内侍卫,竟然在做偷儿一样的勾当。”一男子用极轻的声音说道。
“陛下有令,皇家寻人之事不可声张,只能挨家挨户偷偷查,我也不想,有什么法子。”另一男子回道,“小声些,别把人吵醒了。”
帐外的脚步声步步逼近,苍碧心中急转,外面是皇宫里的侍卫,那对于杀人劫财之事定然不会不管,看来这下有救了,只是万一无名入狱,那他的回乡大计不就成了空。
犹豫间,身上的人猝然倾了下来。
无名掀开被子,钻进去,整个人交叠在苍碧身上,凑到他朝外的一边耳畔,以只有两人听得道的声音道:“老实点,否则要你命。”
“嗯……”还不等苍碧反应过来,无名突然伸了个懒腰,以一种暧昧地口吻懒散开口,“怎么天还没亮,娘子,再来。”
外面的脚步声停了。
苍碧不明所以地看着无名双手并用,鼓动着被褥,还以膝盖交互用力,把棕榈床板摇得吱呀作响,片刻后双腿不停,把身子压得更低,几乎要融到苍碧肌肤中去。
“叫。”无名低声喝道。
“唔——”苍碧低呼一声,却不是顺应无名,而是伤口被压得生疼,“痛……”
“娘子,我看你好生痛快,怎的会痛呢。”无名猥琐一笑,微眯起眼。
苍碧欲哭无泪:“痛……”
“啧。”外面一人砸着舌,以剑将纱帐挑开一条缝,看到一张颇为享受的男子面容,而那生生唤着痛的女子面容正好被男子挡住,虽说脖颈以下什么也见不到,但看那起伏的被褥,以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你大爷的,大清早就在快活,那么精神,爷还一晚没睡呢。”另一侍卫转身,回头多看了几眼,扯过还傻站在床边的同伴,“走了走了,等这摊完了,好生去春香院里快活快活。”
床帐一落下,无名便撑起身子,如遭雷击般迅速拉开两人距离,苍碧却在这时抬手一勾无名颈项,把他勾到了咫尺。
第28章 复仇刺客与失忆王爷 四
痛算得了什么,大好的机会近在眼前,苍碧再一次把自己的唇贴的上去,回应他的是冰冷的刀鞘。
无名依旧回以两个字:“找死。”
这一早过的实在令人郁结,无名似是让苍碧体验找死的感觉,直到中午都没送来饭菜。
苍碧捂着肚子,内瘪外疼,从半开的窗扇看出去,外面是个小院,两面贴着邻屋的院墙,南面开门,独门独户,很是清净,和之前书生那破院落比,不知得体多少。无名在院中长剑行云流水舞动,探指刺扫,每一个动作绝不拖泥带水,剑锋带起的劲风扬得落入院中的春花纷飞回旋,武人的力量与翻飞的柔情交融在一起,酝出一股别致的美。
可惜那武人是个心狠手辣地不法之人。
苍碧满肚子怨气,抓拉着被褥:“小黑,我亲不到他,能不能换个人……”
黑镯子没反应。
无名又舞了数招,院门被敲响,他不紧不慢地收剑入鞘,进屋子把长剑往箱柜最里一放,盖上衣物,又给自己换了一套寻常的朴素百姓衣装,取了柜里的钱袋子塞进衣襟,等外头门都快被砸烂了,丢给苍碧一句“老实点,别找事。”这才姗姗来迟去开门。
苍碧不敢得罪刺客大爷,只能老实地坐在床上,偷看窗外。
无名揉了揉脸,狠戾的表情立刻消散无踪,替上一付谄媚的笑,打开大门。
“怎么才来开门,这月的地税怎么还没缴。”来的是个官差模样的中年人,不屑地睨着无名。
“对不住对不住,方才在里屋没听见声。”无名点头哈腰,从怀里拿出钱袋,还没打开,便被官差夺了去。
官差掂了掂钱袋,打开一看,眉梢挑了挑:“何郎,一个月不见,这是发达了。”他毫不客气地倒了大半袋银子到自己钱袋里。
“侥幸侥幸,跟着亲戚做了笔小生意,赚了些。”无名接过钱袋,看了眼剩下的,“大人,这地税是又涨了?”
“京城这地,寸土寸金,你看看隔壁,哪户不是四五口人家,你一人便站了这么块地,收这些已经算少的了。”官差仰着头,目中无人。
“大人说的是。”无名弓身子行礼,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之色,起身又是满面逢迎,恭敬地送官差出了门。
苍碧看那大把的碎银进了人家口袋,简直替无名心头滴血,要知道这些钱给蔡书生,那蔡家多少灾祸都能免了。
无名进了屋子,面色又恢复往常。
“无名大侠,这地税是按什么度量收的?”苍碧小心翼翼地问。
“上头想怎么收便怎么收。”无名把钱袋随手往桌上一扔。
“你钱不好赚吧,大半都给他了,不心疼?”这修罗赚的是刀口舔血的钱,这一笔没捞到老爷的人头,抢来的钱货估计也给了雇主,看样子没赚多少,拢总家里就这一袋钱,大半没了,也不知下一笔又要杀多少人。
无名不以为意:“我怕这钱,他揣不暖就得拱手让人。”
明明拱手让人的是他自己,总不会钱都给出去了,再来个杀人夺财吧……
苍碧脱口而出:“你要杀他?”
“看他造化。”
苍碧:“……”
屋中一时寂静,苍碧腹中饥肠辘辘,不适时地打起鸣,无名不发一言便出去了,不时回来,手里多了昨晚的木盘,上面三菜一汤,有菜有肉,还有两碗白米饭。
无名把桌子推到床边,饭菜上桌,自己坐上床榻吃了起来,看苍碧怯怯把手伸来,一记眼刀扫去:“再弄脏被褥,我要你命。”
苍碧被吓得倏地收手,无名又威吓道:“吃不完饭菜,我要你命。”
这要求可容易多了,苍碧端起饭碗,双手依旧有些发颤,但相较昨晚已然好了许多,战战兢兢地吃起来。
无名许是怕手下冤魂多了,往后有业报,只管吃素菜,苍碧秉着小命要紧,只能拼了命扫被拨到一边的肉,一顿饭下去,都能把这两日的皮肉损伤补回来了。
无名撩下筷子,忽的问道:“你可记得自己是谁?”
“我是苍碧。”横竖也不知道现下是什么身份什么名讳,苍碧干脆报了本名。
“……”无名一时脸色有些复杂,又问,“何方人氏,年岁几许,家中又有何人?”
“逍遥界人氏,年岁……我记事的是三百四十三年,应该要更年长些,家中有我老板连云,肩宽腰窄,浓眉俊颜,英明神武,一双黑眸子看得我直想钻进去。”苍碧如实回答,盯着无名的眼瞳,“你的眼有些像他,不过……我老板比你俊逸多了。”
无名脸色黑了。
苍碧自知说错了话,慌忙补救:“不不不,无名大侠,我是说,你和我老板各有各的俊,你——剑术超群,要是去大街上舞一圈,定能赢得一众美女芳心。”
去大街上舞一圈,不就是卖艺。
还好无名没追究这些,只道:“胡言乱语,你撞伤了脑袋,忆不起了,今日起,我收你为徒,你便叫忘归。”
收徒?学杀人劫财之能?苍碧肩膀一怂,尝试挽回:“无名大侠,我有名字,还有,您要教导我什么?杀……嗯,夺人性命的事,我恐怕做不来。”
“不教你杀人,只教你功夫,你只管学,我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要这条小命,就老实点,听话。”无名边说,边眼刀一记记轮番射来,满满威慑之意,“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忘归。”
苍碧心心念念记着回去,现下却掼给他这么个名字,不吉利到了极点,从前他也对连云给自己取的名字有所不满,苍碧,他又不蓝,又不绿,怎么就跟这名字搭上边,不过再怎么说也比“忘归”好听多了,忍不住还想再争取一下:“那个……无名大侠,我没胡言乱语,记得清明着呢,我叫苍碧。”
“叫我师父,忘、归。”无名咬牙切齿砸出苍碧的新名字。
“那就忘归吧……”苍碧生怕那眼刀下一刻就变成真刀架在脖子上,只得妥协。
第29章 复仇刺客与失忆王爷 五
这徒弟可不是挂个名号的,五天后,苍碧的伤才好了个大概,便被无名拎出房间。
“接着。”无名手执两柄长剑,扔过其中一柄。
苍碧堪堪接住,尝试挽了个剑花,这具身体大概习过武,竟也有几分样子,不过无名显然不这么想,长剑随手一挥,在地面上削下一道长长的白色刻痕,怒目一扫:“你这是绣花呢!”
“师父,我……”苍碧辩解的话还没出口,迎面剑光就刺了过来,赶忙抬剑抵挡,好不容易接下一招,被剑气震得猛退三步,一屁股摔在地上,委屈无比,“师父,您能慢些么……”
回答他的是又一记剑光,苍碧往左一闪身,就地一滚,剑锋堪堪扫过他身侧,削下一片衣料。
说是指导的对招,然而完全是苍碧没命地逃跑,无名像逗弄笼子里的鸟雀般,把人折腾地整个院子都滚了个遍。
苍碧苦不堪言,无奈这师父根本就是来追命的,一点放水的意思都没有。也不是无名没放水,实在是苍碧原身的功夫,即使无名只使了两成本事,也能片刻将他撂倒。
暮春的天,已有些微热,苍碧汗流侠背,身上好几道伤又裂开口子,汗水流过,惹得他不禁皱眉呼痛,碍于恨铁不成钢的狠“师父”,只能尽量忍耐,时间一长,脸都痛得发了白,脚下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再没力气抬剑。
“废物。”无名嘴上骂着,手终于停了,像提小鸡一般把苍碧拎进屋子,抬出个大浴桶,往屋中央一放,“等着。”
苍碧正襟危坐。
无名走进走出,把一壶烧好的热水倒进桶里,再以凉水调和试温,总算备满一大桶,往里面撒了什么调和开,把一罐伤药摔在桌案上,“晚饭前打理干净,否则……”
“要我命……”苍碧顺势接了下去。
“……”无名脸色难看无比,撂下一句,“知道就好。”出了屋子,带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