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南城水乡的乞巧节是除却过年最热闹的节日了。
天刚蒙蒙亮,集市上摊贩就零零星星摆了出来,等午膳过后,路珏平带着苍碧来到街上时,大小铺子已经排到了家门口,延伸向长街两头,望不到终点。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苍碧问。
“七月七日,乞巧节,是天上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会的日子。”路珏平也不奇怪苍碧的一无所知,领着人上了街,“新奇好玩的多着呢,说不定连豆腐都有不同的花样。”
“真的?”苍碧美目一睁,整张脸在秋日的映照下白得恍若覆了层纱。
可惜一路过去,豆腐还是那几个花样,路珏平似乎喜欢摆弄白豆腐,总抢在摊贩老板下手前,抢过配料自己调味。
虽说没吃到有新意的豆腐,不过琳琅满目的小玩意还是把这小小的失落全然替代。苍碧从不知道人间竟有这么多千奇百怪的东西,面团捏的小人栩栩如生,甜腻的糖吹出的小动物令人爱不释手,整面架子上的面具有狰狞可怖的也有娇媚万千,纸伞、发饰、红妆,每一样都比寻常所见的多了几分颜色。
苍碧拣了个白狐面具戴上,给路珏平看,路珏平畅然大笑,挑了个黑漆漆的无角龙头带上,惹得苍碧不禁失笑:“跟小黑一模一样。”
“小黑?”路珏平不解。
“嗯……”苍碧失言,赶忙随口补救,“是我给花圃里的黑地龙取的名字。”
路珏平一扬折扇,全然不计较,把发饰铺子上的东西一件件往苍碧头上比划,只要苍碧一笑,就让铺子老板把手上的东西包起来,差点把大半家铺子都盘下来,苍碧连连说够了,这才作罢。一连走了几家铺子,都是如此,饶是两人一身轻松,可苦了后面毫无怨言跟着的三七,两手连捧带提,再也拿不下了。
“不买了不买了,这些东西我一辈子都戴不完,让三七把东西送回家吧。”再买下去,三七的老腰估计都要直不起来了,苍碧劝路珏平让这苦命的小厮早些去休息。
苍碧说什么,路珏平都是听的,挥挥手就解放了三七,两人信步闲逛,一路走到集市尽头的码头,上了一艘正要起航的画舫。
画舫悠悠扬扬,往平静的河道上缓缓驶去,划出两道悠扬水痕,长长拖在后头。
秋光照在水波上,潋滟反射出温暖的光华,将金风玉露盖上一层朦胧的白绡,重叠缱绻之后,一道比雪更纯净的身影,仿佛带了摄人心魄的撩勾,只一扬宽袖,掬一掌绿水,便将行人的目光全攫了过去,只是细细一看,那美人的脸色不免白得苍然了些,带着几分病态,如此一笑一颦,更让人一颗心起伏,全跟着那勾着的眉眼唇角去了。
苍碧把水向高处一送,水花落下,蒙在远处天高云廖的青空之前,恍如梦境,直让他看得有些恍惚。
“别15" 老板总想宰我祭天14" > 上一页 17 页, 沾着水了,小心凉。”路珏平端了盘豆腐出来,坐在苍碧身侧,把瓷勺递过去,享受地给美人喂食。
几月来的相处,早消磨了苍碧对路珏平的芥蒂,半眯着眼吞下嫩豆腐,砸了砸嘴,相熟过了头,胆子也大了几分,调笑道:“你是没那门心思了?看来最近我的美貌损了不少呀。”
他本以为路珏平会秉持这段日子的君子姿态,想不到猝不及防,路珏平摇着折扇靠过来,鼻尖几乎贴在他的脸颊上,温热的鼻息扑在脖颈上:“怎么没有,日日夜夜都念着,梦里都是你娇羞颔首,倚在我怀里的模样。”
苍碧缩起脖子,推搡着撤开,知自己是说过了,一时只能装傻,只听路珏平郑重地问:“你,愿了吗?”
避开路珏平的眼,苍碧斟酌再三,坦然道:“对不起,我心里有别人了。”
“我知道。”路珏平也不自讨没趣,退开些,保持两人平时的距离,别开眼看向浮动的水波,沉默半晌,才下定决心般倏地回头,“那人是谁?晋安吗?”
金灿灿的秋日缓缓移至远方的河面,一半掩映进层叠的屋宇中,清风徐来,水面曳动,在落日的余晖中,粼粼闪烁,恍如梦境。
苍碧转过头,对上路珏平专注的眼,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纯黑眼眸,比墨更深邃,比夜更沉寂,与他记忆中所见的第一双眼如出一辙。
苍碧的所有记忆是从连云阁中开始的,甫一睁开眼,见到的就是连云如墨如漆的眼瞳,冷得如一汪不见底的深潭,看似平静无波,内里却蕴含着什么呼之欲出。
“你是谁?”苍碧问。
“我是连云。”连云回得扼要。
“我又是谁?”苍碧又问。
连云缄口不言,就在苍碧以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沉声道:“苍碧,你叫苍碧。”
镜中人肤白红唇,着一身雪白的广袖长袍,衣摆层层叠叠,逶迤身后,与之同色的长发像从天而降的丝缎,披散肩头,几乎与白衣融合。
“苍碧?”苍碧呢喃着自己的名字,不知怎的就是知晓那不是本名,而是连云临时起意取的名字,“我又不蓝有不绿,为何叫苍碧?难道不是如雪如云更适合?”
“怎么?”连云不知何时踱进房内,把一盘油香豆腐摆在桌案上,眉心微皱,使那张本就肃穆的脸看起来有些骇人,“不喜欢?”
“喜欢喜欢。”那表情实在令人惊惶,苍碧赶忙出言补救,“天上地下最好的名就是连云给的了!”
“连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苍碧舀着豆腐往嘴里送,问个不停,脑海里空白一片,心里实在不踏实。
连云面色沉沉,许久后才道:“不记得也好,你便安心住在这。”
“没个由头,我怎么安心住,好歹你得告诉我我们是什么关系呀。”连云面部轮廓像刀刻般刚毅,鼻翼挺拔,眼眶深邃,薄唇没半点弧度,微微抿着,带着几分禁欲的隐忍,看得苍碧心中一跳,“我在你房里醒的,我们是不是……”
“不是。”连云矢口打断,“你是我的伙计。”
逍遥界中,百年相随,再多的冷眼苍碧也看习惯了,老板冰川般的脸庞,除了平静就是碎冰般的拧眉愠怒,着实不讨人喜,但他却就这么沦陷了。
“连云……”苍碧往后一扬,躺在船板上,指着远方怡然飘过的成片橙云,嘴角勾着满足的笑,缓缓道,“我心里的人,叫连云。”
第66章 纨绔公子与绝色小倌 十八
画舫翩然而行,风吹柳扬,两旁街道上陈列的花灯渐次亮起,有男女手捧莲灯,放入河岸,承载着对安康的祈愿、家事兴和的希望、以及心上人的念想,一脱手,粉色的莲灯就顺着涟漪漂扬而去,一盏盏受画舫阻滞,靠在船侧,烛光摇曳,照在绝美的脸庞上。
苍碧墨翠般的眼一扫,只见近处莲灯里一张字条上写着:“阿云,我想你了,快回来罢。”
“阿云……”苍碧笑了起来,“连云,我想你了,我何时能回去?”
温热的手掌探来,轻缓地抚摸如玉般光华的脸颊,路珏平温柔笑道:“你想回去,定会回去的。”
“你会放我走吗?”苍碧问。
路珏平:“不会。”
苍碧长叹一口气,微微转头,看到路珏平倒映着自己的黑眼,不由着了魔般怔怔道:“之前,我遇见过两个男子,生着与你,与连云一模一样的眸子,我有时甚至在想,也许你们就是连云。那是种很奇异的感觉,明明知道你们不是,但就是会在某个蓦然回首的瞬间,看岔了眼。”
“你怎能如此确定,我不是你说的连云呢?”路珏平摇着扇子,忽的一收,往前一探,勾过一盏莲灯,捻出里头的字条,递给苍碧,上面写着:“香兰,嫁给我好吗?”
苍碧哭笑不得,只见不远处岸边有个年轻男子气急败坏,大声数落着,赶忙取过路珏平手中的字条,放回莲灯中,那男子松了口气,期许地望向河对岸一名同样在放莲灯的少女,苍碧心下了然,轻轻一推,把莲灯往那头送:“你不是。”
“连云不会像你这样轻浮,也不会对我这般直白的好,他的心思,我从来猜不透。从前大家都喜欢看我,或多或少眼里都带着或欣赏、或羡艳、或爱慕的神色。可他不,他的眼总是那么静,一举一动也沉稳得可怕,好几次,我身子不适,他抱着我回房,我使出浑身解数逗弄他,他却总能冷着张脸坐怀不乱,有时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他念我无处可去,可怜,才勉为其难收留我,但偶尔的落寞劲儿过去了,我依然清楚……”
“连云对我很好。”
路珏平静静地听他诉说,黑瞳映着河面反射的鳞光,微微闪动,似乎颇为动容。
“可有时。”苍碧鞠了一掌月,水中月仓皇碎成残片,流逝在指尖,“我又觉得你们是,似乎是连云的灵魂,和眼前的人融在了一起,结合成另一个我未知却又熟悉的人。”
这妄想在太突兀,连苍碧自己都失笑,摇了摇头,他所经过的三世都是寻常的凡间,妖神都是故事、信仰里的传说,这番话任谁听到,都要怀疑他的脑子有问题了,更别说对当事人来说,几乎是一种存在上的否定。
路珏平却不恼,反而笑得更开了,在铺天盖地般罩下来的星汉下,牵起苍碧的手:“靠岸了,要放花灯吗?说你要嫁给我。”
画舫摇摇晃晃停稳,苍碧猝然起身,脚一软,差点没站稳,路珏平适时扶住他腰际,连搂带抱把人拥到岸上,苍碧这身白衣与逍遥界中几分相似,腰际系了条浅紫的绸带,勾勒出姣好的身段,配着随意挽起的如墨长发,盖住比女子略宽些的肩,怎么看都是个从画卷里走出来的美人。
“这位公子,你娘子真美,难怪搂着不肯松手。”人群中有人道。
“许得这么美的俏娘子,好生让人嫌艳。”又有人接话。
七夕佳节华灯之下,男才女貌亲亲我我,一时惹来不少好事的行人起哄,直要两个人在此一吻,以见证一番鸳鸯情深。
许是被船晃荡得晕了,苍碧脑子有些发浑,稍稍把身子靠向路珏平,众人还以为美人是娇羞了,喝声更盛,把两人堵在码头上,进退不得。
“我娘子美得不可方物,人人想觊觎几分,也是常情,只是……”路珏平一手拥着绝色,一手展开扇面,施施然摇着扇子道,“再美也只我一人所有,怎能再此让你们享了他的娇艳模样。”
凑热闹的兴致上了,哪那么容易打消,好事者们自是不依,正这时,也不知天公怎么想的,滚滚乌云竟从初升不久的明月以东翻滚而来,须臾间席卷星汉,灭顶般盖上整座南城,哗一声猝响,瓢泼大雨倒下,行人们一声声惊呼着四下逃窜躲雨,码头上乌压压的人群顷刻间作鸟兽散去。
“去哪躲雨?”踟蹰间,周围可见的避雨所已经挤满了人,才这么一会儿,苍碧浑身几乎都湿透了,烦愁问道。
路珏平当即打横抱起苍碧:“回家。”
长街喧嚣的人声被淹没天地的雨声替代,五彩缤纷的花灯早被浇熄,在摧残下成了一块块黏连的湿纸,风月江山晕染成不堪的色彩,融进深不可探的黑夜中。
一道身影飞快踩踏过水洼,在道上疾奔,宝蓝色的华贵衣衫如墨般深沉,怀里缩着个雪白的身影,长发披散,难得乖顺地一言不发,配合地抬手挽住对方脖颈。
“冷吗?”路珏平边喘边问。
“嗯。”苍碧轻轻回了一声。
两人都不说话了,不远处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三七撑着把伞跑过来:“少爷,可找着你们了!”三七把伞撑在路珏平头顶,给两人挡住雨水,自己则接受倾盆大雨的洗礼,护送着两人,往家中赶。
这说来就来的秋雨,竟比盛夏的雷雨更狂暴,纸伞犹如装饰般毫无用处,踏进家中,三人身上早已没一处是干的。
“快去烧热水!”路珏平头也没回,支使三七,并三下五除二地把苍碧的外衫扒了下来,接着就要去脱中衣。
“我、我自己来。”苍碧脑子有些混沌,好不容易站稳身子,挡开路珏平的手,“你背过去。”
路珏平简直啼笑皆非:“这么久了,还不信我,都什么时候了,别冻坏了。”说着,就把苍碧的中衣也扒了下来,随手扔到地上。
第67章 纨绔公子与绝色小倌 十九
白皙的肌肤带着细细水珠,暴露在空气中,苍碧上衣被脱了精光,冷得哆嗦起来。
“三七,水还没好么!”路珏平对着外头大喝,粗暴地掀开衣箱,抓住一件昂贵的毛裘大氅,往苍碧身上一裹,手头没布巾,干脆抄过镶着金丝银线的衣衫,给苍碧擦湿漉漉的长发。
三七人不高大,力气倒不小,脚下淌着雨水,跌跌撞撞扛着个半人高的空木桶进来,又一盆盆往里倒刚烧好的热水,半刻钟后终于调和适当水温,上前要服侍犹没有脱下湿衣的少爷。
“不必了。”路珏平挥挥手,“你也快去换身衣服罢。”
“少爷。”三七一怔,多年来身为专属下人的立场似乎被动摇了。
“有事我会叫你。”路珏平疲于应对他,再次赶人。
三七不好违背少爷,只好应是退了出去,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苍碧被路珏平抱进蓄满热水的浴桶中,身上终于暖了起来,替小厮不平道:“三七担心你呢,就这么赶他走了?”
“我担心你。”路珏平小心翼翼地给苍碧擦着发丝,生怕会拧断一根似的。
“我知道。”苍碧拿他没辙,“就淋了几滴雨,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