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的议论声随风飘过来,星弈脚步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径直走入殿内。
大殿中鸦雀无声。
众仙皆知,浮黎元始帝君一定会迟到,
也非常有可能缺席。今儿个星弈只迟了半炷香时间,大家纷纷觉得稀奇。
贪狼跟人大谈这一桩小八卦:“据说有一只小山雀找上了帝君,帝君忙着躲呢,这才这么早来。”
众人激烈讨论起来:“当真?山雀精一族仿佛不是多么容颜倾城罢,怎么帝君这回没赶人,反而忙着躲呢?我们是不是要有一位帝后啦?”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星弈在上头听得清清楚楚,好几次准备开口,想想也就算了。
那可不是什么雀儿,是一只小凤凰。
容颜倾城倒是没看见,这么胖了还不会化形,看着也是一辈子都化不了形的样子,笨。
他没想到自己还有一天能够成亲,而且是和自己喜欢的人风风光光地成亲。他凭着感觉,知道自己所在的轿子跨过王府大门的门槛,而后沿着正道一路笔直的前行,没有弯折。众人凝视中,轿子落在庭院正前方,喜事婆婆指挥抬轿子的人轻轻放下,撩开帘子,而后用古板又稳重的声音道:“请新娘子下轿了。”
小凤凰连夜背诵了新婚之夜应当遵守的礼仪,安静地将手递给喜事婆婆,由她领着自己去了正堂中。星弈与当今圣上是一母所出,然而母亲早逝,老皇帝也已去世多年。少帝刚刚即位,诸事繁杂,来不及赶往江陵,皇亲国戚竟无一人到场。堂下来人都是星弈在军中的人马,多年战友与副官济济一堂,但出奇地安静。
小凤凰早就预想过这种状况,他很开心,可外人总是要议论这件事,说堂堂紫阳王竟然娶了一个妓,还是男妓;然而按照这些人的表现来看,星弈恐怕已经提前打点过了,勒令他们不许说什么难听的话。他的夫君穿了一身红,立在堂前等着他,从喜婆手中接过他的手;锣鼓敲了三声,响声震天,鞭炮声起,几乎要盖过拜天地的喊声。
小凤凰只能看见自己脚下的鞋,黑锦面金线的,和他的夫君一样,还有一小截深红的缎面。绣院中的人别出心裁,将女式的嫁衣改成了男式的,形制华贵周正,而不失大气。外人猛地一看,会以为两人穿了一模一样的喜服,但实际上小凤凰的嫁衣比星弈的更精细繁复,对比之下,甚至显得星弈那件衣裳有些随意了。
一拜天地,他们共沐星月之光,在风与溪流前俯首。
二拜高堂,比不得寻常人家只需要拜一拜,星弈皇考与皇妣的排位供奉在案前,小凤凰跟着星弈,凭着感觉俯身,三跪九叩。
夫妻对拜,小凤凰刚想弯腰,却被星弈按着双手拉得凑近了一步。星弈牵着他双手,带着他彼此行了礼。
小凤凰手有点抖,星弈安抚性地挠了挠他的手心:“别怕。”
行过礼,小凤凰就被送去了卧房中,静静等着他的郎君。
房内安稳,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声响。
星弈是新郎官儿,要把持婚宴,但在座的都是军中人,酒不过三巡便匆匆收了尾。
星弈没喝多少酒。待他一一送客去别院休憩过后,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我看你真是疯了。”
星弈转过身来。
立在他面前的人是他的弟弟,先皇大赦天下时封的一位异姓王,这次随他行军江陵,几乎是寸步不离的,也很黏他。但星弈一直对他不冷不热,自从他开始出入小凤凰所在的青楼,两个人的关系就更加疏远。
“你是陛下最看重的臣子,却娶了一个男妓进门当王妃?这事传出去,全天下都等着看你的笑话!你让陛下怎么想你,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罢!他是男人!他不能为你生儿育女!你要背着断袖之名屈辱地过一辈子吗!”
星弈的目光很平静:“正因为我是陛下最看重的臣子,与陛下同父同母,又手握江陵兵权;我若是不这么做,方才是真正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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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黎宫中的人发现,他们帝君养的那只圆滚滚的小胖鸟最近吃得越来越少了。
原本一顿要吃二十颗练实,现在降低到十颗,再多喂,就打死也不吃了。每次吃完饭,这只小鸟就会飞到岩石上动来动去。某天星弈路过,坐在小凤凰旁边看了半天,觉得有点眼熟:“你这跳的什么舞?”
小凤凰跳得很有节奏,小翅膀举起来,扭扭脖子,抬抬小爪子,再时不时地转几个圈儿,晃一晃他圆滚滚的鸟屁股。他严肃道:“不要打扰我,我在做减肥操。”
星弈了然:“原来你之前跳给我看的不是什么舞,是减肥操。”
小凤凰骄傲地看了他一眼:“这都不算什么的,凡间那些特别有名的舞我都会跳,什么惊鸿舞,霓裳羽衣舞,绿腰舞,胡旋舞,还有什么长袖折腰呀,我都会的,我跳得很好看的。”
星弈托腮看着他:“这些我都没听说过,跳一个试试。”
小凤凰厚着脸皮蹭过来,现在他手心拱了拱,而后问:“你想看哪一支?”
星弈认真问道:“惊鸿,霓裳羽衣,绿腰,胡旋,长袖,折腰,这些都是舞曲的名字吗?”
在得到了小凤凰的确认之后,星弈想了想:“那就跳胡旋罢。”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这名字奇怪;天庭中会跳舞的仙娥不少,个个放去凡间都是身姿摇曳、倾国倾城的婉约风采,舞曲名也一个比一个雅致悦耳,星弈看得有些审美疲劳。
小凤凰用翅膀拍了拍他的手:“你放心,我跟你说,这胡旋舞跳起来是非常好看的,用凡人的话来说,要穿胡服,带着异域风情去跳,跳出野性美来,这里面的招牌动作就是下腰和踢腿,非常动人。你且带我去打扮一番。”
星弈觉得有些好笑:“还要打扮?”
小凤凰认真地对他道:“是了,跳这个舞的人会在腰上系彩带,戴坠着长缨的绳编帽子,璎珞和彩带随着舞者旋转飞舞,也是非常好看的。”
那双小豆眼微微发亮,不知为什么,星弈本来想笑的,却又忍住了。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挠了挠。
这小胖鸟不知道自己圆圆的一团,跳舞想必不好看吗?
这小胖鸟聪明得很,不会不知道。然而这幅小坏模样却和以前不一样,好像只是为了他高兴,所以即便自己化不了人形,也愿意认认真真地给他跳上一曲。
星弈正色起来,亦是认真答道:“好,我等着。”
宫人来来往往,一个个地都发现了他们帝君闲坐在花园流水边的一块石头上,好像在等着什么人。没人敢接近,只是远远地看着。
星弈虽然闲散,但同样是个讲究的人,没有道理幕天席地地坐在沾着露水和碎沙的泉池岩石上。还是后来的人知道了怎么回事——帝君原来在陪他的小鸟玩。从顶着这只小胖鸟上朝到如今跟个孩子一样坐在石头上逗鸟,宫人们的接受度也逐渐提高了。
小凤凰不知道窜去了那里,半炷香时间后,他敦敦地溜到了星弈面前。
星弈打量着这颗焕然一新的圆球:“你是谁?”
小凤凰洋洋得意的跳到他面前转了一个圈儿,展示了一下自己:“是你的小凤凰!”
他雪白的绒毛此刻成了不知名颜料的画布,藏青、赭红、墨绿往上一涂,立刻变得像一个彩蛋,连那双乌溜溜的豆子眼都快被淹没了,看起来像个丛林小霸王。小凤凰腰上象征性地系了一段细小的藤蔓,小翅膀的翅尖也系上了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丝带,他拍拍翅膀,那丝带就跟着上下飘动。
这只圆滚滚的彩蛋还带了个草冠,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大约又是从金翅鸟那儿搞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之一。
小凤凰敦敦地走到他面前,冲他鞠了一躬:“花开堪折直须折,感谢看官捧场,打赏量力而行,切莫伤及家财,奴不忘滴水之恩。”
这是青楼里的把式,小凤凰还记得很清楚。
星弈笑了:“好。”
小凤凰开始跳了。他起初煞有介事地转了几个圈儿,让身上的藤蔓抖了几抖,然后伸出小翅膀平举挥动,小爪子也跟着踏起步来,看着很像那么一回事。然而遗憾的是,由于先天条件限制,小凤凰太圆了,胡旋舞中标志性的下腰动作他无法完成——小凤凰跟着自己的节奏,往后仰了仰,发觉不对劲时就顺着拍子,干脆往后一躺,然后拍拍翅膀再跳起来。远看,就是一团色彩缤纷的小毛球卖力滚动着。他抬抬爪子,就算作踢腿,歪歪脑袋,就当顾盼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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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凰捏着嗓子, 装出病恹恹的声调叹息道:“或许罢。”
其实他身体好得很。那算命先生说得一点也没错, 他从小到大一路歌舞升平之像,连个发烧生病都未曾有过,昨儿他开窗, 也只是百无聊赖地盯着青楼底下的人流,人来了又走,可没有一个比得上他心里那个人好看。
外头传来侍童压低声音跟什么人说话的声音,嗡嗡地响成一片。小凤凰往床里挤了挤,不多时, 另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我便不进去了,这件事你们代我同他说一声,问问他的意思;我也还有事忙,片刻后便走。”
小凤凰一个激灵, 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下来。
侍童听见里头的动静, 赶紧回头问:“哥儿, 哥儿?你别动,我过会儿给你叫郎中。”
小凤凰叫道:“我好了!”
他飞快地换好了衣裳,又飞快地去镜子前把自己打扮了一番,而后冲出门去。这一串动作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出门时风风火火,见到星弈那一刻时又安静了下来。
风华月貌, 明眸皓齿, 少年人规规矩矩在他面前站着, 眉眼间掩不去他平日里的骄傲与动人神采, 此刻姿态却放低了,有点拘谨和期翼的模样。
果真还是个孩子。
星弈这回带他出去了,去了离青楼很远的地方。他带他去了兵马驻扎的营地游玩,入眼是青山绿水,还有无边漠漠山风,空谷传响。
小凤凰开始担心自己无法按时回去,要挨打:“我们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星弈在路上话也不多,只道:“待在我身边就好,其他的事不用担心。”
小凤凰也没想到,他们这一出去就出去了十五天,好像在将他之前没见着星弈的那半个月补回来似的。不过中途出了点事故,小凤凰爬山时崴了脚,暂时不能走动,只能跟星弈待在营地中养伤。他也是这一回才知道,原来星弈不是纨绔王爷,而是当朝天子的重臣,是来江陵领兵的。
小凤凰脚伤了,成日坐着,就在星弈身边给他磨墨,远远地看着。星弈批军务公文,接见外臣时,他就躲在屏风后面,低头在纸上画画。饭送进来,两个人相对而坐,细嚼慢咽,亦是默默无声。小凤凰向来是爱热闹的性子,经常叽里呱啦跟星弈说上一大堆,星弈间或“嗯”一两声,或是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小凤凰也觉得很欢喜。欢喜的同时,也有些细微的难过。
呆到最后一天时,小凤凰也知道他该回去了。星弈出去巡守,让他等在营地中,晚上送他回青楼。
等待的时间里,下人送来了用碎冰冻好的樱桃给他吃,小凤凰就和以前一样,拿一根细长的银凤挑,给樱桃剔核。剔一颗吃一颗,深思熟虑道,该怎么办呢?
他觉着自己要是回去了,一定不会再愿意见别人的,装病不是长久之计。
他还不到十七,嬷嬷也不会允许他因为自己的私情耽误给青楼赚钱,放在别人身上,若是不愿见客,那是要?6" 奉旨发胖0 ">首页 38 页, 换罨畲蛩赖摹?br /> “横竖是个死,天塌下来碗大个疤。”小凤凰碎碎念着,瞅着手中的樱桃,做下了决定。
他吃一颗计数一颗,单数生,双数死。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若是最后是双数,他回去就投河,当做自己一厢情愿地殉了情;若是单数,他以后再也不见星弈,情断于此,回归他原来的生活。
他还在继续念叨:“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天塌下来还有地接着。”拿起一颗,念一声数字,一声“单”一声“双”,没什么起伏地重复着。银盘凝结出水,樱桃汁细细流淌,将剔透的碎冰也染成桃色。
然后是最后一颗。
小凤凰伸出手,这次是单数了,看来天意如此。然而他还没碰到的时候,另一个人的手就从他背后伸了过来,拿走了那颗樱桃,送入口中。
星弈低头问他:“数这个干什么?”
小凤凰愣了愣,而后避开他的视线,有点心虚地笑了:“我就数着玩玩……”
星弈没多问,两个人按照之前计划好的,吃了晚饭后便上了马车,回到城中。
只是小凤凰一直想不明白,他最后一颗樱桃被星弈吃掉了,到底要算单数还是算双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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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装作不会说话的,因为我怕你觉得我图谋不轨,我只能这样了。听大家说,你脾气很不好,也不喜欢养宠物。”
“可是我也是真的不会化人形,不信你可以去问王母娘娘和明王大人,我在他们那里打工,我很可怜的,本来是拿着工资过来旅游的,可是钱被骗了,只能来投奔你,听说你很有钱。”
小凤凰蹲在星弈面前,低垂着小脑瓜深刻检讨。这颗雪白的、圆滚滚的小绒球一副十分黯然的模样,说话间隙,还时不时嘤咛几声,泫然欲泣,仿佛下一刻他就会被星弈扫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