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妪表情变化无常,一会儿沾沾自喜道:“他曾经也说过,我的琴技完美无缺,我的琴音松沉旷远,我字字句句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一会儿悲伤不已道:“我以为你是我唯一的知音,你是这个世上唯一懂得锦儿内心世界的人,单单遇到你我是不是已经用光了此生所有的机缘运道……”
墨冥无见她喃喃自语,暗暗惋惜:“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忽然间鬼妪双眼恢复了清明及锐气,她走上前道:“我问你,若你爱上一人,但这份情有违天道、有违伦理纲常、有违江湖规矩,世人皆反对,世人皆歧视,你道如何?”
墨冥无哭笑不得:“我确实爱上一人。或许这情违背天道、违背伦理纲常、违背长幼尊卑。”他一顿,又坚定地说道:“太上忘情,其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我辈。情之一字,与风花雪月无关,与良辰美景无关,是发乎于心腑,源乎于本性。因此,更与天道无关,与伦理无关,与江湖规矩无关,与他人无关。”
鬼妪的手指微微颤动着:“好!说得好!人生之自有情痴,不关风与月。吾观风雨,吾览江山,终觉风雨江山之外,有动吾心者。何谓天道!何谓伦理纲常!何谓江湖规矩!都是狗屁!”
墨冥无抬眼看她,说道:“虽然你我立场不同,我还是想说一句,若那人是命中解不开的结,何必费心去解开?缠着一辈子顺其自然不就好了?”
鬼妪忽然绽开笑颜,说道:“你果然合我心意!好!我不用你做鼎炉了!你这人这么有趣,死了太可惜,老妪我孤寂了一百七十多年,见过多少人出生死亡,死亡出生,从来没有一个合我心意!”
墨冥无心里一个咯噔,心想:哎哟我可不要合你的心意,我才不要成为你的知音,你一个邪魔歪道是要收我做弟子还是义子啊,完了完了,老子的一世英名要毁于一旦了……
鬼妪来到他跟前,在他两腿上拍打了两下发出“嘎嘎”声后,他立即重新感受到了双腿的疼痛,失去的知觉恢复了不少。他疑惑地看向鬼妪,猜不出这邪里邪气、不按正常道理出牌的老妪到底是想干什么。
鬼妪:“起!”
因刚才被她打断腿骨,割断双腿经脉,墨冥无在她口令响起的时候仿佛是一具牵线木偶一般腾地一声弹跳起来,断骨削脉的剧痛一道一道真真切切地奋勇直上,他的额上一下子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
鬼妪哼了一声道:“你小子有骨气,吭都不吭一声。我越来越中意你了。我决意不把你的灵魂抽离,炼成一具傀儡了。傀儡终究是千篇一律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现在需要一具能与我对话的活体。”
各种剧痛和阴毒的寒气将墨冥无折磨得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在迷迷糊糊中,隐约看到鬼妪挥手叫来了茵阕派四个女弟子,她们小心翼翼地把他抬起放在一张石床上。之后身上的衣服被鬼妪打出的破风撕裂。鬼妪将食指咬破,用指尖血在他皮肤上一笔笔描绘上古凶兽的图腾。从脸上画到胸口、腹部,又从肩膀画到手臂、手背手心……他只觉得自己全身被浸透在了血海里。一点一点被血海给淹没了。
临最后一口气息被吞没之际,他的脑海里冒出了梵童子给他念过的四十二章经一篇经文:人怀爱欲,不见道者,譬如澄水,致手搅之,众人共临,无有睹其影者。人以爱欲交错,心中浊兴,故不见道。汝等沙门,当舍爱欲。爱欲垢尽,道可见矣。沙门问佛:以何因缘,得知宿命,会其至道?佛言: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金陵城南,火光四起。赤气霞月,如血光。
从南城门至贡院街街头文庙,火光冲天,黑烟弥漫,房屋烧毁,哀鸿遍野。
一群穿青黛色道服、梳着道髻的年轻人在几个老道长的带领下冲进了火堆里,杀血尸,灭火救人。紧跟在其后的是一群武艺超群的僧人,各持一根木棍加入了战局和救人行动。
敬贤大师找到梵童子的时候,梵童子与虚妄和尚都已被婴灵的阴毒侵入身体四肢,非常虚弱,风凌泽正在为他们施针救治。再看四周,庙宇房屋也在被焚烧焦化的同时,又受到空山真人使出的五雷咒的巨力冲击,都被震得崩塌破裂,一片狼藉。
不远处的几只婴灵和一批血尸都被招来的天雷劈到,化成灰烬,操纵婴灵的楚素衣以及茵阕派的弟子红莲等人也遭到强烈反噬,趴在地上不断地吐血。
道宗禅宗的人围上去,欲要擒住茵阕派十数人,楚素衣忿忿地吐出一口血沫:“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居然以多欺少,一帮子大男人趁势欺辱我们茵阕派几个弱女子!要不要脸了!”
年轻弟子们都被唬得一愣一愣,忽然停住了脚步互相观望。
梵童子被医治后恢复了不少精神,扶着敬贤大师站起来骂道:“呸!你这妖妇!多少婴孩和无辜百姓葬身在你手上怕是数不胜数,你罪孽深重、罄竹难书!江湖正派早就想铲除你们茵阕派了!废话少说!束手就擒吧!”
楚素衣双目发红,喊道:“哼!你们这群道貌岸然、自称人间正道的臭男人,一个个遇到危险贪生怕死,眼看我派大势已去才一个个冒头,咳咳,如果不是靠墨冥无那小子替你们挡着我师父,你们一个一个!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梵童子心里一沉,他冲上去怒问:“妖妇!墨冥无在哪里?快说!”
空山真人将周围的婴灵血尸都杀光除尽之后,才缓缓走过来,一步跨越数十寸地。
他走到敬贤大师身前道:“她在拖延时间,金陵城内布了一个封魂噬魂大阵,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阵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整个金陵城里的人都会被吸光三魂七魄和一身精血,这里在血月之夜将会成为一座空城。”
众人悚然大惊,在空山真人和敬贤大师的吩咐下迅速散开去四面八方寻找阵眼。
风凌泽替虚妄和尚拔出阴毒,又紧接着给其他受伤的道宗弟子医治。梵童子颇为不解地上前去问他:“风前辈,墨冥无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他真的是如楚素衣所说,为了我们大家单独去赴死了么?”
风凌泽手指微微颤动,低声答道:“他找到了茵阕派老巢。这个时间还不回来应该是被鬼妪困住了。”
梵童子伸手搭在他右肩上质问道:“他一个人乱来,你怎么能放任他冲动?你们两个不是生死不离的么?难道你们的誓言都是假的?”
风凌泽轻轻推开梵童子的手,郑重地看向他的眼睛说道:“当一个人肩负万千性命,他只能辜负一人,去渡众生。”
梵童子急退两步,怒斥:“好啊!你飞天遁地去普渡众生!谁来渡墨冥无?”
“嗷嗷嗷!!”梵童子捡起落在脚下的一把剑,撒开腿就冲着城门方向而去。
敬贤大师急坏了,就要跟上去,被虚妄和尚拉住了:“师叔,我去追他。”
敬贤大师连连点头,嘱咐道:“你们凡事小心,你要看着灵童,莫要事事顺着他任性妄为。”
“是。师叔。虚妄告辞。”说罢他便腾起身飞了出去老远,一会儿就看不见了影子。
风凌泽站起身来的一瞬间,身形忽地一丝微微摇晃,却稳稳地被虚扶了一记。他抬眼一看,正是闭关修炼数年的道宗掌教空山真人,一个鹤发童颜、面目慈祥的老道士。
风凌泽颔首见礼道:“掌教真人。”
空山真人点头微笑道:“多谢你鼎力相助,今夜有医圣在此于我道宗禅宗均是雪中送炭。”
风凌泽:“医者仁心,普济众生。无需言谢。”
空山真人:“老道恳请医圣再帮一次忙。”
风凌泽侧过身避开。
空山真人竟对着风凌泽深深一鞠躬:“恳请祖师爷后人指点我等破阵。”
“……好。这也是为了道宗做的最后一步。”风凌泽抿着嘴唇,一挥衣袖便离去了。
玉虚长老带着几个支系弟子快速聚上前来,一脸不解地望着空山真人道:“掌教为何如此这般低声下气恳求医圣前辈?论起资历排辈掌教您才是道宗第一人。”
空山真人摆摆手,叹了口气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鬼妪来自远古巫教最有影响力的一支血脉,她的封魂术带着强大无比的诅咒之力,现世的道术佛法难以破解。况且她耗费多年心血才结成了囊括一座城的巨型噬魂阵,破解更是难上加难。以我辈之能力不能及。”
玉虚长老更加不解,压低声音问道:“难道医圣前辈不是现世之人?”
空山真人顿了顿,道:“瑶林终自隔风尘,试看披鹤氅,仍是谪仙人。不可说。走吧,去看看伤患。”
“是!掌教真人!”众人跟随着空山真人四处探查搜求受伤的百姓和帮忙的弟子,将伤患集中到一起便于救治,同时一面灭火一面搜寻捕杀茵阕派的漏网之鱼。
混乱的金陵城在第二日的朝阳升起前一刻终于恢复了平静。
钟山清国寺的僧侣们也下山来辅助他们修建烧毁后的房屋、布施粥米。
空山真人留下玉虚长老等人在金陵城继续协助清理,然后清点了十名弟子跟随出城去搜救墨冥无。
那日以后,秦岭太乙山道宗山门大弟子墨冥无彻底失踪了。医门医圣身负重伤闭关数年,再也没有露过面。
空山真人发现了鬼妪的行踪之后,从山门禁地取出了两百年前祖师爷留下的玄典,挑选出九名资质最佳的直系弟子进行秘密高强度集训,亲传道术,又由上善真人亲传医门祝由术。
这九名弟子分别是:少伯持木鱼、赤松子持三清铃、元化持天蓬尺、文远持捆仙绳、道玄子持令旗、长源持符箓法印、子久持拷鬼棒、子瞻持桃木剑、季真持五帝钱。
这九人在五年之后惊现术界,他们神通广大,能够借风布雾、祈晴祷雨、坐火入水,更能降龙伏虎、□□隐形、斩妖请仙。没过多长时间就被誉为江湖顶级玄术界高手,人称“乾坤九星”。
光阴似箭。物是人非。
江湖上渐渐始淡忘曾经名扬天下的少年英雄冥无公子、禅宗灵童。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
上卷结束。
第21章 亘古冰峰高域情,我自岿然任尔横
白雪皑皑,积玉堆琼,山巅横卧,巍峨奇美。峻峭陡崖落千丈,一朵雪莲娇面朦胧。
山地高原上两匹浑身雪白的玉狮子宝马步伐稳健,乘着风奔腾而来。
马背上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俊脸,额前一颗绿宝石衬得他犹如来自冰雪世界的男精灵。青年包裹在狐裘披风里的身体纤瘦挺拔:“老色鬼!再敢摸我一下砍了你的臭爪子!”
身后紧跟着一个高鼻深目、眉毛浓厚、头发微卷、胡须浓密、长耳垂单侧佩戴着古朴的耳环,外貌庄严威武,身形高大的男人。这个男人目光炯炯有神,眼神锐利如刀锋,只在看着眼前青年的时候眉眼弯弯,柔情似水:“你这屁-股又圆又翘又有弹-性,是我见过的第一好看的屁-股!”
“拔也古!老子让你断子绝孙!”青年怒目而视,手中的皮鞭甩了过来。
拔也古憨憨一笑,轻轻一伸手就捉住了青年袭来的皮鞭:“叶哥儿,你生气的样子也特别好看!我喜欢!”
被唤作叶哥儿的青年“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策马扬鞭而去。
拔也古赶紧催着□□的?1" 湛然冥真心0 ">首页 13 页, 袷ㄗ蛹涌焖俣茸犯仙先ィ骸鞍ヒ陡缍鹌耍∈俏也缓茫∥也桓萌悄闵∧惴N野桑∧愠槲叶拊趺囱俊?br /> “吁—”叶哥儿紧紧勒住手里的缰绳,抬头遥望悬崖峭壁的顶端。
拔也古也在他身旁停下,直勾勾地盯着他内勾外翘、清俊秀气的丹凤眼,不舍得移开目光。
仿佛是没有察觉到拔也古赤-裸-裸的炽热目光,叶哥儿抬起右臂食指指向头顶千丈以上的峭壁。
拔也古蓦然回过神来,郑重点头,随即足尖一点一个纵跃飞上悬崖峭壁。只见他的四肢迅猛敏捷如猎豹,攀爬腾跃在悬崖峭壁上如履平地,以惊人的速度扶摇直上。高达千丈之余的峭壁在一个时辰内完成了一次往返,并将晶莹剔透的雪莲摘了下来,献给了眼前人。
叶哥儿不屑地轻哼一声,没接:“给我干什么?不入药直接嚼着吃嘛?你当我是傍白山的马鹿还是盘羊?”
拔也古嘿嘿一笑,将雪莲用一块布妥善包裹好藏在怀中:“是我愚钝了。”
叶哥儿嘀咕了句:“真搞不懂你这种没脑子的怎么当上乌护族族长的……”不等拔也古做任何反应,直接扯过缰绳蹬起马肚扬长而去。
“哎!叶哥儿!叶哥儿!等我!等我!”拔也古赶紧催马追了上去。
他们从傍白山托木尔峰南麓策马奔腾了两个多时辰,便进入了平缓辽阔的鄂尔浑河河谷草原。穿过长满了芨芨草的低洼地带,再走半个时辰远远能看到东边草原突兀而起的古城墙,此处便是乌护族的王城牙帐城。
城墙上站立着数十头体型硕大、目光阴冷的苍鹰。一有不速之客出现便会呼啸飞腾,一直巡弋在牙帐城上空。在马蹄声靠近牙帐城前,拔也古早已将拇指食指圈成环状放嘴里打响了呼哨,苍鹰纹丝不动,严苛执守在城墙上。
在呼哨声响起的同时,城墙内浩浩荡荡冲出来一队身高八尺二寸的高大侍卫,皆身穿皮毛护甲、手持铁矛、腰系弓箭筒。侍卫队整齐排成一横排,同步单膝跪下行礼:“恭迎族长!”
两人勒马停下,从马鞍上跳下来,拔也古将两根缰绳都交给侍卫长克里木:“兄弟们都辛苦了!克里木,你把药师叫到我的营帐来取雪莲入药!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