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也古嘿嘿笑着:“您说的都对,果然神仙什么都知道!”
风凌泽看着他闪亮无比的笑颜,仿佛透过他明亮的笑眼看到了另一双笑得弯弯的丹凤眼,于是出现了一刹那的恍惚,他站起身来向着瑶池望去,负手而立,面上露出几丝寂寥。
拔也古坐在地上叽里呱啦自说自话:“我运气实在是太好了!五年前碎叶河上捡到了世上最好看的叶哥儿,今天又在瑶池边上遇到了比叶哥儿还要好看上几分的神仙……”
风凌泽耳廓微微一动,蓦然近身正色询问:“你说五年前?谁出现在傍白山?”
拔也古神色一顿,却一丝也不怀疑对方的善意老老实实答道:“我叫他叶哥儿,碎叶,他也不记得他叫啥,长得白白净净可好看了,像是关中江南人士……年龄大概二十出头吧。”
风凌泽呼吸一窒,他诚恳请求拔也古:“请你带我去见他一面。或许他是我一位故人。”
拔也古挠挠头,耿直地点头答应:“行!行啊!”
风凌泽手背一翻递上一颗药丸道:“你服下此药后调息一周天便能恢复内力。”
拔也古双手摊开一脸虔诚地接过药丸:“乌护族拔也古多谢神仙赐药!”
风凌泽摆手道:“我只是一个行医者,姓风。而非你所说的神仙。”
拔也古答曰:“是!”
他将药丸狼吞虎咽下去,急急忙忙运气调息,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内力,活蹦乱跳地念叨个不停:“果然是活神仙!赐的药都这么神!药到病除啊!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拔也古用嘴打了声响亮悠远的呼哨,白色骏马飞驰而来。他一个飞身上马拉住缰绳,正想邀风凌泽一起上马,回头一瞧,只见风凌泽足踏长剑御剑飞行,白衣飘飘身姿轻盈。
他一愣,又高兴地喊道:“神仙好功夫!走咯!”随即率先朝着乌护族牙帐城的方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
后半卷拉开帷幕。
后面情节稍短。
第22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拔也古风尘仆仆地快步走进牙帐城,碎叶帐外的护卫瞅见拔也古的挺拔身影齐齐跪下行礼:“族长!”
拔也古手一伸让他们起身,大着嗓子喊:“叶哥儿!叶哥儿!”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掀起月白色帐门,一双水墨画似的剪水双瞳带着几分薄怒瞪向帐外的大个子:“嚷什么嚷!你个傻大个去哪儿野啦?害得族人好找!消不消停了啊!”
拔也古只顾着傻乐,快步靠上前:“诶嘿嘿,害你担心了叶哥儿,你罚我好了!打我吧?”
碎叶一脸恨铁不成钢,抬起手来去揪他耳朵:“我看你就是皮痒了吧?”
“哎!哎!哎!叶哥儿,今天还有贵客临门呢,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拔也古皮糙肉厚根本不觉得疼,就是觉得在贵客风神医面前丢脸丢大发了,不停给碎叶挤眼睛使眼色。
“又耍嘴皮子是不是!哪来的贵客啊……”这会儿碎叶才意识到拔也古身后数十步处立着一个白衣公子。
有匪君子,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如圭如璧。容貌气质惊为天人。
风凌泽垂在两侧的手握紧又放开,握紧又放开,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你瘦了……”
碎叶用手按住发热的胸口,迎上风凌泽那悲恸的眼神忽然胸口一抽一抽地疼痛不止,脸色煞白。
风凌泽身子一晃便出现在碎叶面前,拉过他一只手掌心相对输真气给他。碎叶顿时感受到一股精纯磅礴的真气从掌心冲入经脉流走全身,心脉处的郁结一下子得到抒解,整个人像是被清泉洗涤了一般舒畅了许多。
风凌泽松开手正要退后一步,月白色衣袖被碎叶拽住不放手。风凌泽目不转睛盯着碎叶的面容,没有错过他眼里的一丝一毫变化。
碎叶:“你认识我?”
风凌泽蹙着两道剑眉,抿着嘴唇沉默了。他此时再怎么想要去触摸眼前熟悉的眉眼也只能生生地忍住,紧握成拳垂下手臂。他看得出来,对方眼中全然没有露出曾经的炽热灵动,只浮现出一分淡淡的喜悦。
碎叶紧接着问道:“你是不是救过我?为何容貌与十几年前一般无任何变化?”
那声音中竟透出一点惊惧。这一丁点惊惧凝聚成一支穿云利箭破风而来狠狠扎入风凌泽心口。
他说十几年前?
风凌泽:“你是否神识受损?神志不全?前尘往事还记得多少?”
碎叶用手指狠掐眉心:“我……记忆模糊不清,有时候梦见幼时遇见你,有时候梦见一些陌生人……”
三人在沉默中步入帐内。
风凌泽扶着碎叶坐在榻上,伸出手掌在他百会穴上方感知片刻,诊断后负手立在一旁轻叹一声。
拔也古这才急吼吼地凑过来问:“风神医,叶哥儿这病能治好么?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都愿意,恳求您出手相救啊!”
风凌泽见拔也古苦苦相求,不禁动容:“族长不必忧心,我与他是故交,就算萍水相逢,我也会尽力。”
拔也古又要单膝跪谢,被风凌泽单手架住双臂,扶起身道:“不必如此。”
拔也古取了风凌泽写下的方子便出去安排煎药以及药浴用的香汤。屋内仅剩下风凌泽和碎叶二人。
风凌泽从随身携带的药囊内取出一粒祛毒补气的药丸让碎叶服下,观察他的气色后问道:“你觉得怎样?”
碎叶缓过气来,懒懒地靠在榻上:“还行吧。你是怎么进傍白山的?山下方圆数百里都是乌护族先祖请高人布置的古法迷踪阵,使得傍白山上的族群几乎与世隔绝。外面的人难以闯进来,里面的人也难以出去。”
风凌泽撩起衣摆款款在另一侧坐下,端起桌上给客人准备的热茶轻抿一口,看着碎叶的眉眼开口:“你猜。”
碎叶觉得这个人十分有趣,不禁浅浅一笑:“看得出来你很厉害,不单单是一个杏林高手。”
风凌泽好不容易才抚平内心深处的悸动,嘴角轻轻勾起,答道:“你的伶俐依旧不改。”
碎叶:“你长途跋涉莫非是专程来找我的?我是不是对你来说特别重要?现在的我功法尽失,恐怕对所有人都没有价值了。一个没有过去、身体虚弱到根本无法自保的人,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个废人了……”
“冥无!莫要如此贬低自己。”一向以冷静自持的风凌泽忽地站起身来,额角的青筋直跳。
“原来我叫冥无啊!呵,你看我这破记性,可怎么办是好?你已诊出我的神识受损,还不允许我放弃自己不成?这是什么道理?莫非这都有救?”碎叶苦笑着,闪过一缕幽蓝色光泽的眼眸像是一汪寒潭。
风凌泽:“我的师父医术拔尖,无人出其右。定有办法医好你,我带你去找他。”
碎叶没有答话,只是呆呆着望着前方。风凌泽垂下长而细密的睫毛看着脚下厚厚的羊毛毯子,遮去了清冷的眸子。两人沉默了一阵,忽又闻拔也古清朗的笑声。
两人抬眸一瞥,高大壮实的拔也古脱去了披风,跨着大步子领着两个奴仆将香汤用的大木桶抬了进来。木桶里备好的香汤散发着浓浓的中药味,热气腾腾。奴仆轻轻搁下木桶,拔也古一个挥手,两人跪拜行礼后离去。
拔也古快步走到榻前,欠身道:“叶哥儿,香汤备好了,可能有点烫,你忍忍吧。”
碎叶道:“你出去吧。”
拔也古看他没有精神的样子,虽然心里很焦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到了门口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恨不得把他供起来的活神仙,便又折回来诚恳道:“请您也回避……”
“他不用回避。”碎叶淡淡地打断拔也古。
拔也古吞吞吐吐道:“这……叶哥儿,就算是神医,他也是男人,你怎么能让别人看着你沐浴呢?”又暗搓搓地嘀咕着:“我还没看过呢……”
碎叶瞪了拔也古一眼:“医者父母心,你怎么想得这么龌龊!出去!”
拔也古被凶了一顿,好不委屈,只能垂着脑袋拖着步子默默地朝外面走。
碎叶从榻上起身,缓步走到木桶前面,解开长袍衣襟上的梅花扣脱下来扔到一边,又脱掉白底暗纹的中衣和亵裤。白皙纤瘦的身体赤-条条地立在那里仿佛一尊玉雕。
风凌泽察觉到他僵持不动才将视线移到他脸上:“香汤要趁热疗效才好……”
却是一眼就扫到那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痕。
风凌泽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握住碎叶的双肩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查看,因为太紧张双手使了力简直要把他的肩骨捏碎。碎叶半眯着双眼迎上风凌泽滔天怒火熊熊燃烧的眸子,胸口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痛:“嘶……”
“我是不是捏疼你了?”风凌泽急忙放开他的双肩,又扶着他让他抬脚跨入木桶里。
“我困了……”碎叶躺在木桶边上,轻声道。
“你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风凌泽顾不上衣袖被染湿,两手有力地托住碎叶张开的双臂,防止他睡着了沉入水里。
没过多久,碎叶便已经沉沉睡去,即使身子泡在热腾腾的香汤里也没很快升温。风凌泽伸出手指轻轻抚平他蹙着的眉心,顺着笔挺的鼻子轻-抚下去触-摸到他泛白的双唇。这一身伤,这样残破的身子,连神智也受损,脆弱易碎的墨冥无,叫风凌泽心头剧痛。
“别碰我……别割了……”微小的呜咽声从墨冥无喉咙深处悠悠飘至风凌泽耳边。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救我……救我……瑾瑜……”
风凌泽伸长两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身体,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体内:“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留你独自一人面对……”
一滴莹润滚烫的泪珠从风凌泽的眼眶滚落出来,顺着墨冥无冰冷苍白的脸颊落入了毫无血色的唇角。
香汤渐渐将冷去,风凌泽一扬手招过屏风上挂着的干净亵衣披在墨冥无肩上,又伸手一捞把他横抱出浴桶,轻轻放在榻上盖上被子,用柔软的棉布替他擦拭长发。他依然紧紧皱着眉头,时不时低声呜咽着,像是无尽无休地被困在可怕的梦魇中。
风凌泽俯首下去在他耳边轻哼:“几番追光,一瞬年华。莫道相思,落雪纷纷。苍山洱海,戚戚无恨。死去来生,别又一夕。三生石上,生生相望……”
在他低沉嗓音的伴随下,墨冥无终于松开了眉头,灰白的脸上也似乎现出一丁点血色。
风凌泽静静坐在榻前看着他的模样,一夜未眠。
次日午时,拔也古在大帐里设了小宴招待风凌泽。风凌泽跟在墨冥无身后进帐的时候,眼底都发青了。原先就只是因为抱着可有可无的一丝希望跋涉千里来到此地,他一路辗转飘荡,根本没有好好睡上一觉,没有好好食上一餐。倘若不是他怀着能找到墨冥无的一点信念,也许也撑不到现在。
拔也古见墨冥无气色恢复了很多心里特别高兴,赶忙向风凌泽敬酒致谢:“多谢风神医救命之恩!更要感谢您救治好了叶哥儿!这一杯我干了!您随意!”说罢将酒一口闷下。
风凌泽被奉为上宾,坐在拔也古左下位,坐姿挺拔儒雅,微微颔首然后喝下了杯中美酒。
墨冥无坐在拔也古右下位,瞥见桌上摆着的?2" 湛然冥真心0 ">首页 14 页, 傅狼宓〔耍呵宄磋僮踊ā⑽骱徊颂馈⒈滩柘喝省⒃婺喔狻K徽骸鞍我补牛趺椿嵊薪喜穗龋俊?br /> 拔也古抚掌笑道:“哈哈!叶哥儿果然慧眼识珠!这可是神医亲自掌厨制作的珍馐啊!色香味俱全!看得我眼珠子都差点儿掉落在地上!”
墨冥无撇撇嘴:“只要是吃的你哪有不喜欢的?德行!还有,从今天起不准叫我叶哥了,我不叫碎叶,我姓墨,叫墨冥无。我老爹一个穷书生怎么给我起这个名,也是怪了。”
风凌泽干咳一声,道:“超超神明,返返冥无,来往千载,是之谓乎。冥无,取虚无缥缈之意。”
墨冥无眼珠子一转:“莫非这名儿是你给我起的?”
风凌泽:“确是。你出生之时,我在你故乡一带行医,遇到你父亲,受他之托取了此名。”
拔也古吓了一跳:“啥?原来神医你是冥无他爹一辈的?失敬失敬!”又嘀咕:“太好了!少了个情敌。”
墨冥无听到他在那边瞎叨叨,冲他白了一眼:“你就别东想西想了!你还是娶了阿史那族的雅苏公主吧,身为族长本就该遵从政治联姻的路子,不要太任性了。”
拔也古一脸受伤,道:“我不想和族老们选的妹子成亲,我想和你在一起。”
墨冥无只好循循善诱劝道:“为了乌护族跟阿史那族的长久和平,联姻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手段。况且,我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傍白山……”
拔也古急得探出身子想要伸手去拉墨冥无的手指:“叶哥儿,你可别走呀,没有你我咋活呢?”
墨冥无侧身避开,无奈道:“说什么傻话。我生在江南,根本不适合北疆的气候,身子骨也总是不好。”
拔也古还想挽留,突然被风凌泽打断:“族长,有一事不想隐瞒。墨冥无曾与我结为道……”
拔也古猛的扫向风凌泽,眼神一下子就变得锋芒毕露。
墨冥无立即道:“他是我心上人。”
拔也古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
墨冥无垂首细嚼慢咽,将久违的几道江南菜肴品尝了个遍,安安静静地没再说话。风凌泽简单饮了点酒,吃了两口食物,便向拔也古打了招呼说要出去采药,拔也古还在遭到巨大打击的呆愣中,只眨了眨眼。
接下去的数日,风凌泽没有再现身,可把拔也古高兴坏了,尽管他也看出风凌泽是个医术高明的稀世人才,心中很想招揽他入幕,但比起想要把墨冥无留下的拳拳之心、殷殷之情也可谓是小巫见大巫。拔也古每日也尽量躲着墨冥无,整日提心吊胆,就怕万一他提出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