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简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
酒足饭饱,段回川把平时的杂事给白简列了一张表,嘱托几句没生意上门不要打扰他,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里。
段回川的房间平时都锁得严严实实,连弟弟也不轻易放进来。屋内的装潢和陈设都是一如既往的简单古板,充满了宅男的气息。
窗帘长年累月得遮挡着阳光,显得窗子活像个摆设,窗前一张硕大的工作台几乎占据了房间三分之一的面积,衣柜反而缩在墙角里毫无存在感,整个事务所最值钱的东西既不在工作台,也不在书柜,反而在主卧自带的小浴室里。
“蛇草粉三十克,鲛珠香十毫升,蛟龙脊骨碎片十片,迷迭叶八片,寒髓晶……寒……靠!用完了!”段回川往盛满澧泉水的大口径透明容器里小心翼翼地放入材料,直至存储寒髓晶的特制药罐完全见底,一颗也抠不出来,他呆愣了片刻,无奈地犁了把头发。
“杀千刀的老张,出手费再不给我打过来,我都没米下锅了。”眼看着澧泉水的效果在逐渐流逝,段回川不敢多耽搁,忍痛咬破舌尖,一滴殷红的血巍颤颤地从嘴唇抖落,没入容器之内。
刹那间,如同一滴滚油滴入沸水,平静的澧泉水如同被火星燎原般沸腾起来,血色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将透明的澧泉染成极其浓艳的色泽。
蕴含着神秘力量的稀贵材料和他的血在惊人的消解融合,伴随着“咕噜咕噜”的声音,无数滚烫的气泡接连在水面上炸开,容器的材质能隔绝大部分高温,还有一层厚实的手套阻隔,然而散逸的热度依旧烧得他手心发烫。
“果然还是少不了寒髓晶这玩意……”段回川看着深红的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蒸腾,缺少了寒髓晶的冷却和中和作用,仅凭剩下的几味材料无法完全禁锢血液里庞大强横的力量,只好任由其散逸挥发,四散在空气里。
楼下吃饱打盹的招财突兀从睡梦里打了个激灵,仿佛感知到熟悉的味道,张大了鸟喙大口呼吸起来。
待血水只剩底部薄薄的一层精华,段回川按部就班地过滤、提纯,最后尽数倒入随身携带的小瓶里头,血腥味尽去,原本殷红深重的液体也变成半透明的状态,在灯光下流转着盈盈动人的玫瑰色泽,这才算大功告成。
做完这一切,段回川已是满头大汗,因损失了精血唇色微微发白,罕见地露出一分疲态来。
“剩下的也不能浪费了。”段回川晃了晃已经冷却、仅剩残液的容器,坚持不懈地发扬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
他回到工作台前,取了数张陈旧泛黄的符纸摊开铺好,拿毛笔蘸了残液,吸饱了水的笔尖落在符纸上,笔法有如行云流水,暗红色的水迹浸透了纸张,又飞快的凝固,随着最后一笔收尾,一个个繁复的图案呈现于目下,单薄的符纸静静附着在桌面上,此刻却显得格外厚重。
即便是充满杂质的残夜,以此绘制的符文,比之黑市上那些质量参差不起的朱砂符,蕴含的威力亦不可同日而语。
段回川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自己最后的成果,一个小破瓶,几张破符纸,肉痛之情溢于言表——这些可都是他的血汗钱啊!辛辛苦苦攒下的一点家当,一个下午就没了。
他看了眼最后剩下的一点残渣,从衣领里捞出一条随身佩戴的项链取下,说是项链,实则乃一枚造型古朴的戒指,用黑色的细绳串了,自幼便挂在脖子上。
戒指说不上何许材质,似银非银,黯淡古旧,镌刻着极繁复的花纹,中间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宝石,幽幽泛着星点紫光,有四个略小的凹槽点缀于宝石四周,本该镶嵌其中的晶钻却是空空如也,不知去了哪里。
段回川将戒指扔进残渣之中,片刻之间,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紫色漩涡将剩余尚未散逸的能量尽数吞入戒指之内,只余些许灰烬,吸附在潮湿的容器内壁上。
从头到尾,戒指上的紫色宝石仍旧没有半分变化,段回川像是习惯了似的,重新贴身佩戴好,将器物全部清理一遍,不留一丝一毫残渣。
“算算日子,又得去黑市买材料,那些黑心奸商……对了,再过几天就是小辰生日了,还得给这小子准备礼物。”段回川唉声叹气地趴在桌上,手指用力地戳着手机屏,一连给张盘那厮发了十几条讨债信息,每条后面都附上一把滴血菜刀表情包,肆无忌惮地抒发着来自穷鬼的怨念。
段回川从卧室里下楼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厨房里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忙碌着,时不时传来白简絮絮叨叨的说话声。
“小弟弟,你放着吧,这个肉我来切就好……诶?已经切好了,这么快!”
“你太慢。”
“那个,菜……也洗好了吗?什么时候洗好的?刚刚明明见你在看电视。”
“难道用眼睛洗菜?”
“小心锅里的油,溅出来了,嘶——你不怕烫?”
“我有戴袖套。”
“对了,你也喜欢铠甲勇士吗?我也挺喜欢的……”
“不喜欢,幼稚。”
“可是我看你耽美文库和T恤都是它的周边啊。”
“那是我哥抢回来的免费赠品。”
“……”
看着短手短脚的小男孩踩在矮凳上,一脸严肃地清理琉璃台,露出明显嫌弃的眼神,白简深受打击,这个年纪不是放学就跟放了羊似的可劲儿撒欢玩耍的时候吗?现在的初中生都这么成熟的吗?
“小辰回来啦。”段回川双手环抱斜靠在门框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他叫白简,今天新来的助理,这可是个老实的小哥哥,你没怼人家吧?”
许辰扭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当然没有,我一直在帮他的忙呢。是不是啊,白小哥?”
冷不丁被点名的白简忙点点头:“对啊,老板,你弟弟做家务可厉害了。”
段回川看着许辰一副明明被奉承得很得意,却强压着嘴角故作冷淡的表情,不由有些好笑:“行了,这里交给白简吧,你快去写作业。”
许辰乖巧地“哦”了一声,收起矮凳,趿拉着拖鞋拎了耽美文库爬上楼梯,忽然又探出身子大声道:“今晚吃猪血,给你补补。”
白简一脸恍然大悟:“原来老板你喜欢吃猪血啊?怪不得冰箱里屯了那么多。”
“……我看你该吃点猪脑补补。”
恰在此时,自手机发出一连串悦耳的短信提示音,段回川捞过来瞅了一眼,原来是张盘总算把账结清,顺便叫他三天后同去赴唐老板的珍藏展览会。
啧,小辰也是那天生日。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段回川再三保证晚上一定回家陪许辰过生日,这才被放了出去。
刚走出大门,一阵带着湿意的热风便扑面而来,段回川抬头,天空里黑压压的积雨云推推挤挤地由远而近沉甸甸挪动。
巷子口呼啸而过的车流和嘈杂的人声远远传来,就连原本安静的小区,似乎也因新人搬家入住的声音吵嚷不已,给湿闷的空气增添了几分躁动。
地上饱受酷暑折磨的人和天上不堪重负的乌云,都在期待着一场畅快的雷雨。
段回川接了张盘,开着他的小破车驶进唐家那如同豪车展览会的大院时,得到了无数注目礼。
唐宅正堂门前,各界名流依次下车,脸上衔着得体的微笑,彼此寒暄着进入展厅,任由司机去泊车。
在张盘的强烈要求下,段回川只好放弃了直接把车开到厅堂大门口的打算,虽然于他而言,无论开什么车他都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但也没有必要特地去惹眼。
这辆仿佛走错片场的旧车绕着宽阔的停车坪跑了一圈,终于找了一处空位泊好,老土的车型跟左右两侧纤尘不染的奢华跑车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泰然自若地下车,全然不顾周遭惊诧鄙薄的视线。
“轰隆隆——”闷雷滚过厚重的云层,将积蓄已久的雨水尽数碾出,几乎昼夜颠倒的天幕宛如破了一道伤口,暴雨倾盆浇头而下,停车坪上所有人和车都被淋了个措手不及,眼看折返回车里拿伞已经来不及,几人只好冒雨匆匆往唐家大宅正堂赶去。
段回川落在最后,没走几步,只觉头顶一道阴影倏忽罩落,雨点淅淅沥沥在眼前串成一道水幕珠帘,却再没有一滴能溅到他头上。
眉梢微动,段回川目光顺着雨帘往上攀,入目一面黑色大伞,伞柄由一只白皙的手稳稳握住,骨节分明的手指于指节处微微泛红,令人忆起交握时掌心温暖的温度。
他回头,一张温雅俊朗的脸孔顿时映入眼帘,许是沾了雨水的关系,对方一缕鬓发湿润地贴在额角,衬得皮肤透着几分苍白,他身上不再是上次那件白衬衫,而是一身沉稳庄重的黑色西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男人挺拔清华的身骨来。
雨声渐大,敲打在地面上腾起一阵水雾,两人共执一把伞站在滂沱大雨之中,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
白:老板太厉害了居然知道我喜欢吃猪脑!
段:……
第6章 展览会
言亦君目光幽静,漆黑的瞳孔透过水汽温润地注视着段回川,直到渐渐染上一丝柔和的笑意,仿佛一节青竹被水墨晕开在宣纸之上,浸透了满纸的端方和清雅。
他无论容貌气质,即便放在美人如云的娱乐圈也称得上出类拔萃,叫人见之难忘,阅人无数如段回川,此刻亦不能免俗地怔了一瞬。
“我们又见面了,段先生。”言亦君一手执伞,从容微笑道,“大雨难行,我送你一程吧。”
段回川敛下眸中异色,以欣赏的眼光打量起眼前两面之缘的男人:“言医生,也是受邀来参加唐老板的珍藏展览会?”
言亦君微一点头:“是的,正好今日得空,顺便我也想看看唐小姐的恢复情况,原本高医生也收到了邀请,可惜他今日坐诊,怕是不能成行了。”
大雨中,两人并肩而行,不疾不徐的速度与小跑着的张盘白简二人拉开了一段老远的距离。飒飒雨声淹没了周遭一切吵杂,伞下仿佛一方临时隔绝的小世界,他二人交谈的声音唯彼此能听见,却在两句无关痛痒的寒暄后,一同陷于沉默。
而这沉默,并不尴尬,概因言亦君身上那股沉静安宁的气息,如春风和煦,无端令人感到自在舒朗,抑或是段回川对世上大多人和事满不在乎,遑论为谁绞尽脑汁打开话题缓和气氛。
可偏偏这次,他破了回例。
“言医生,你猜,方才我看见你和你的伞,想到了什么?”
言亦君微微侧过脸,目光里透着一分好奇两分浅笑,顺着他的话问:“想到什么?”
段回川忍不住笑道:“白蛇传里的经典桥段。”
言亦君一愣,略闪过一丝茫然:“什么?”
这下段回川是真正惊讶了:“你别告诉我你小时候没看过这电视剧。”
言亦君抿着唇角笑了笑:“我自小……就极少看这类文艺作品。”
段回川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小时候都干些什么?总不会是上房揭瓦,调皮捣蛋吧?”他心想,这样一个温润尔雅的男人,若有一段顽劣调皮的熊孩童年,想想都觉得好笑。
言亦君失笑般摇了摇头,慢声道:“我年幼时曾荒废过一段很长的时光,后来,为了弥补,便把每日精力都投入学习之中,再往后……为诸事奔波,偶有闲暇,也只会看新闻和科普类。”
段回川闻言,顿时肃然起敬,带着几分佩服和怜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真不愧是学霸的童年,就是和我等凡夫俗子不一样。”
言亦君只是付诸一笑,不再言语。
几句话的功夫,二人已步入正厅门口雨檐之下,张盘和白简淋了一身雨,正擦拭着身上雨水等着他们。
见言亦君收了伞,交给门口迎宾侍从,两人除了裤脚鞋子沾了雨,浑身整洁,再感受着自己滴着水的发梢,张盘从鼻子里扑出一口气,凉凉哂笑:“这样大的雨,我们在门口吹着冷风,你俩却在散步?”
白简奇怪道:“哪里有冷风?明明挺热的呀。”
“……”张盘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大堂空调的风,不冷吗?”
言亦君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只带了一把伞。”
见他的肩头浸了些许深色的湿痕,段回川想起方才倾斜的伞柄,眉心微微一动,在兜里摸索片刻无果,只好一把将张盘的帕子抢过来,递给言亦君,勾起嘴角恶劣地一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虽然没伞,但是有大头啊。”
白简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个儿脑袋:“我头很大吗?”
被抢了帕子还被杠张盘简直气结。
言亦君道了声谢,象征性地擦拭两下,许是淋得不多,竟然眨眼就干爽如初了。
几人说笑两句,由侍从引着进了展厅大堂。从高处垂落的巨大水晶灯,如流瀑般折射着浮华的光泽,将华丽典雅的正厅映照得灯火辉煌,每一座玻璃展柜皆雕嵌了立体珠宝浮雕,一件件昂贵的珠宝饰品安放在深紫色丝绒垫上,在灯光下绽放出璀璨动人的光华。
这里展出的每一件藏品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宝,背后都有一段令人或惊奇或惋惜的故事,便是对珠宝一窍不通的外行,也能感受到它们惊心动魄的瑰丽,折服于这雍容华贵的美。
展厅最中心的数个展柜被摆成了心形,呈阶梯状安置在大理石台阶上。据说,此处的珠宝都是由唐氏董事长亲自为其女儿设计的,无不匠心独运,价值连城,足见其对独女的宠爱。
既是唐总独女的庆生展览会,自然少不了一份珍贵的珠宝作为生日礼物,这件神秘的藏品才是今日的压轴重头戏,更有传闻说,此宝乃是唐家传家之宝,曾得高人点化,能镇宅、辟邪,甚至可护佑一族之兴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