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俊扯了扯嘴角,凉凉笑道:“段大师有何指教?”
“大师二字不敢当,指教倒也谈不上。”段回川谦逊地笑了笑,“不过略微指点一下,还是可以的,不必太感谢我。”
方俊一时噎住:“……”
“方先生面带煞气,眉心泛青,怕是会倒些小霉,要千万当心啊。”
“呵!我还以为段先生要说什么高论呢,就这点小事,本少还不放在心上。”
方俊越发不耐烦,嘲讽道,“原来你就这点本事嘛?看来锦锦的病,说不定是碰巧她自行恢复了也未可知。唐伯父也未免太相信外人了些,锦锦,咱们走吧,跟这些不入流的家伙混在一起,凭白跌份。”
说罢,方俊拉起唐锦锦的手转身就走,谁料他身后一个端着酒水托盘的侍者,正迎面走来,好巧不巧跟他撞了个满怀,酒瓶杯盏摔在大理石砖地面砖碎了一地,酒水全洒在了方俊那身名贵的定制正装上,淋了满身深深浅浅的水痕,从衣角流到裤子上,连裆部都沾湿不少。
唐锦锦愕然之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都叫你千万当心了吧。”
“……搞什么鬼!”方俊涨红了脸,在大庭广众下丢脸以足够叫他难以忍受,尤其是他方才还不把段回川放在眼里,转眼对方说的话就应验了,方俊的脸色一时难看到无法语言形容,火辣辣得十分难堪。
“怎么回事?”不远处唐罗安几人听见了动静,一同走来查看。
见方俊一身狼狈不堪怒气勃发的样子,方母登时脸色一沉:“方俊,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快去换身衣服。”
“妈,是别人不小心泼了我一身。你怎么能怪我?”方俊郁闷地辩解几句,瞪了那侍者一眼,后者连声道歉,忙收拾了玻璃碎片下去了。
“一点小插曲罢了,有没有伤着哪里?”唐罗安劝解几句,见对方无碍,视线转到张盘几人身上,忙上前两步,笑容满面,热络地拉住张盘的手,“张大师和几位小友今日肯拨冗赏脸,我和锦锦可真是面上有光啊,来来,快过来坐。”
张盘方才那点不快,在对方的礼敬和热情之下很快烟消云散,也是,跟个毛头小子较什么劲呢,跟金主打好关系才是硬道理,他转头正要招呼段回川,谁知后者早跟个没事人似的,正与言亦君谈笑风生,浑然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张盘百思不得其解,这才见两面呢,魂儿就给勾搭走了?
“好久不见,张盘大师可还记得我?”方以正微微笑着,向张盘敬了一杯酒。
张盘微一琢磨,便立刻笑起来:“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啊,方董事长,这位想必是夫人吧,我就说,这位小友谈吐非凡,一表人才,是哪家小公子?原来是方董的儿子,幸会幸会。”
他脸上笑眯眯的,仿佛当真十分欣赏自己似的,方俊之前出言不逊,搞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自家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方以正心底一清二楚,既然人家给面子,他自然投桃报李:“一别数年,张盘大师修行越发精进啦,一出手,就是药到病除,将来指不定还有需要大师出手相助的地方,还望大师不要吝啬指点。”
“哪里哪里,这都是多亏了唐小姐自己福缘深厚,我不过侥幸罢了。”张盘乐呵呵地客气应着,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能跟这两个商业实力强大的金主搭上线,也不枉走这一遭,在这行当里混,人脉、声望有时候比实力还重要。
他仿佛已经瞧见财源滚滚左右逢源的美好明天近在眼前了,心里美滋滋冒泡,忍不住想要跟他的合伙人分享分享。
“其实,我的助手段回川这次也出力甚多,别看这小子年轻,天赋却是极厉害的。”
唐罗安还记得当时正是段回川一语道破诅咒的事,对此事颇为上心,忙问:“段大师可也是龙虎山的弟子?”
“哦,那倒不是……”
方俊瞥了眼凑在言亦君两人跟前的唐锦锦,冷不丁道:“这位段先生可厉害着呢,方才就是他口口声声说我要倒霉,害我立马就被人泼了一身。”
方母皱眉道:“有这种事?”
唐罗安打着圆场笑道:“年轻人说话心直口快,也是有的。”
方以正转头盯着段回川瞅了半晌,蹙眉喃喃:“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人……”
张盘眉梢一动,提醒道:“对了,那时候我随张钦师兄一道前往您的矿场勘验,段回川也是随行之一,也许是跟方董有一面之缘。”
“哦,原来是那时候,难怪,难怪,瞧我这记性。”方以正恍然大悟,当时他十分重视张钦这位内门嫡传,至于其余人,大多都忽略了,何况段回川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年轻助手,自己竟然还对此人的样貌有印象,这才是一件令人奇怪的事。
几人正交谈着,吴秘书看了看腕表,走到唐罗安身侧,低声说:“唐总,时间差不多了。”
唐罗安吩咐一声,站起身招呼唐锦锦过来,笑道:“晚宴准备开始了,我和锦锦失陪一会,诸位慢慢聊。”
白简捧着手机心满意足回来的时候,宾客们已经开始往展厅中央聚集了,他翻看着自己跟珠宝们的花式自拍,兴冲冲地问:“是不是传说中的压轴之宝终于要展示出来了?”
张盘摇头晃脑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激动个什么?再好的珠宝,你拍了照往朋友圈里一发,就是你的了吗?”
白简委屈道:“我没见过嘛,就是带回去给家里人看的。”
段回川摸摸他头顶,语重心长地说:“真要有出息,就好好挣钱,给你家里人买一个。”
白简晶亮亮的眼睛瞬间灿烂起来,仿佛有对乖巧的耳朵在头顶摇晃:“老板说得有理!那我要挣多久才能买一个啊?”
段回川微微笑:“不久不久,按你目前攒钱的速度,给我打工七八年应该能买一克拉吧。”
“啊,还要那么久啊。”白简脸上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宛如讨不到骨头的狗狗。
段回川一本正经地激励着他:“所以啊,你要更加努力工作,你要是干得好,老板我当然会给你升职加薪,助你走上人生巅峰嘛。”
白简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感动地流下了热泪:“真的吗?老板你对我太好了!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
段回川和善地眯着眼笑:“不客气,扶贫济弱可是传统美德。”
“可去你的传统美德吧,就会欺负老实人!”张盘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也就这傻小子傻乎乎地会上你的当!”
言亦君听到这里忍俊不禁轻笑了一声:“段老板,很有趣。”
“还是言医生说话实在。”段回川将手搭在他肩头,笑意盎然:“看来言医生也是个老实人。我喜欢!”
这三个字仿佛一片羽毛轻轻落在水面,心头荡开浅浅的涟漪。言亦君笑意愈深,于眼尾收成一线绵长的细纹,如丹青绘到尽头那一笔,在墨色间晕染开来。他微微垂下眼睫,似有千万言语被尽数敛下,再也无迹可寻。
第8章 匪徒
大厅中央的台阶之上,唐罗安牵着女儿的手一步步走进众人的视野里,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嘈杂的絮絮私语随着唐罗安的开口渐渐停息,之前因父女入院蔓延的流言蜚语,总算因两人正式亮相,宣告破除。
“诸位,今天是小女锦锦二十岁生日,我由衷地感谢各位的光临,今晚展出的藏品之中,除了本人多年的收藏以外,都是每年小女生日,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张盘砸吧砸吧嘴,一脸的羡慕嫉妒恨:“有个这么大方的老爹真幸福啊,我只要一件就满足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段老弟,你说呢?”
段回川只是漫不经心地抿嘴笑了笑:“礼物么,不在于价值和数量,而在于,年年都精心设计,花样百出,确实令人羡慕啊。”
白简嘿嘿笑道:“我每次过生日,家人都会给我做长寿面吃,我已经很满足了。”
言亦君状似无意地问:“段老板心里记挂着弟弟的生日,想必,你过生日那天,你弟弟也会为你庆生吧?”
段回川笑吟吟地道:“那小子吧啥也不懂,好在炒得一手好菜,我的生日刚好是阴历的年三十,每次都跟年节一块儿过了,多省事儿。”
年三十……
言亦君扣在袖间的手指细不可查地微一颤动,面上不动声色地展颜微笑:“真是个好日子。”
说话间,唐罗安已经命人将今年为女儿设计的礼物捧出——一方扁平的黑色丝绒礼盒,搭扣好端端地合拢,在没有打开之前,谁也瞧不见里面传闻甚多的神秘珠宝。
几乎在礼盒捧出来的同时,段回川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灼烧感差点烫伤了皮肤,他整个人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捂住衣襟,薄薄的衣衫下面,那枚自幼便随身携带的戒指,正紧贴着胸口,不用去看,他就知道,此刻定然这玩意发生了某种意料之外的变化!
这枚戒指诸多古怪,即使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段回川也没完全掌控它,只知道此物来历非凡,与他更是有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他一身本事皆是从戒指中习得,如同一个承载了无数精华知识传承的微型图书馆。
张盘曾无数次追问段回川师从何方神圣,都被打哈哈糊弄了过去,没人能料到,他的“师父”,就是这枚质朴的古戒。
戒指上镶嵌的紫色宝石被某种神秘的牵引点亮,淡淡的光华掩藏在领口之下,不慎露出的一点也被段回川的手死死捂住,他徐徐眯起双眼,紧紧盯着那方黑色礼盒,企图越过重重障碍,窥得一丝端倪。
礼盒被唐罗安亲手捧至唐锦锦面前,她冲父亲甜甜一笑,伸手打开,下一秒,陡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严阵以待的摄像师,将镜头对准了露出真容的压轴珠宝,在放大的投影屏幕上巨细无靡地展示着它的美貌。
——那是一条以紫钻为主的项链,铂金流苏密密地缀着淡紫碎钻,从一朵盛放的玫瑰下垂落,朝两翼铺展开,一颗紫色的菱形钻石镶嵌在玫瑰花心,它并不大,甚至比大厅里展出的绝大部分钻石都要小些,却引得几乎在场宾客惊讶不已。
当然不是因为它的设计多么完美,宝石多么漂亮,只是因为——它在发光。
既不是灯光折射的反光,也不是暗藏了什么高科技设备,这颗宝石确确实实是自身在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光芒。
看到它的一瞬间,段回川黑沉的瞳孔骤然紧缩!
“真是神奇,这世上还有会自己发光的钻石吗?”
“肯定是光线的原因,故弄玄虚。”
“传闻这颗宝石能辟邪镇宅带来财运,莫非是真的?”
“这你也信?八成是故意炒作的。”
安静的大厅再度被纷纷议论声淹没,唐锦锦折服于它朦胧的光华,忍不住用手轻轻抚摸,惊喜不已:“爸,这就是送我的礼物?它可太美了,你怎么让它发光的呢?”
唐锦锦好奇地抬头,却见父亲竟俨然一幅眉头紧皱的模样,显然宝石发光这件事亦在他意料之外。
“这……”唐罗安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解释,他似乎想起什么,落在宝石上的目光沉下来,啪得将礼盒关上。
一阵风,突兀地出现在门窗紧闭的大厅之内,拂起轻柔的窗帘,拂动悬挂的水晶灯,拂起唐锦锦柔顺的长发,却在接吹拂到唐罗安面前时猛然化作狂暴的飓风,如同某种爆炸冲击,令他整个人掀飞了出去!
装着项链的黑色礼盒脱手而出,在半空中翻滚数圈,又为一道无形的力量托浮起来,宛如纸张一般飘荡,继而又稳稳地落下来。
落到一只手掌之上。
“爸!!”唐锦锦被突如其来的惊变懵怔了几息,回过神来立刻扑到父亲身边。
唐罗安摔得浑身疼痛不已,满头冷汗,骨头都断了几根,仍紧抓着女儿的手,勉强直起身,颤抖的手臂指向那个伤人抢货的罪魁祸首,厉声大喝:“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跑不掉的!现在放下东西,还来得及!”
抢夺了项链的家伙一身黑色紧身劲装,脸上罩了一架宽大的护目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瘦削的下巴,他满不在乎地拂了拂礼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言不发,只扯了扯嘴角,留给唐罗安一个讥讽的弧度。
留守的保安纷纷冲上前来将匪徒团团围住,对讲机呼救和报警的声音被电流声掩盖,守备在外间的警力浑然不知大厅里正发生着一场不科学的抢劫。
黑衣男人却仿佛视若无睹,举起食指在空中信手划下一道圆弧,莹莹碧色汇聚在他指尖,随着画下的轨迹形成一枚巴掌大的墨绿色光圈,隐隐有风呼作响其间。
“小风咒!”
那人一个弹指,绿色光圈眨眼扩散成小型风暴,将周遭一切人和物统统吹飞!
从天花板垂下的那盏巨大的水晶灯,被狂风吹的左摇右晃,不断发出垂死挣扎吱嘎声,在风暴中不堪重负,终于重重跌了下来!
常规的安保力量在暴徒诡异的能力面前孱弱得不堪一击,粉碎四散的玻璃碎片唤醒了处于震惊中神智,人群开始惊叫,跌倒、碰撞声不绝于耳,可大厅里所有的出口门窗都不约而同地牢牢堵死,即便有钥匙,也根本打不开。
制造了这场混乱的男人岿然不动地站在风暴的中心,冷眼欣赏了一会人们脸上惊恐的表情,才施施然收了法术,拿着战利品准备从进来的窗口离开。
从风暴开始到静止,只花了短短数息功夫。黑衣匪徒出现的第一时间,言亦君三人就被段回川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桌子底下,并未遭到混乱波及。
回过神来,段回川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