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涉目光沉了沉:“此毒, 若接触凡人, 多久起效?”
上陵简道:“六个时辰。”
谢子涉立刻向下传令:“请赵尚书,辛仆射。”
上陵简道:“我去学宫。”
谢子涉点点头。
林疏独倚城楼,无事可做,只默默背剑谱。
凌凤箫给了谢子涉莫大的权力,大国师也对谢子涉十分信任, 可见,大师姐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但见她一条一条命令飞快地传下去,得知了血毒此事后,不仅要撤兵,还要疏散百姓——绝不能让这八城的百姓也沦为被北夏控制的尸人!
兵部尚书道:“两天之内,敌军将至,而我等一面死守锦官城,一面调动北境守军,或可等到援军前来,而北边三座关卡,各有一名渡劫仙长,若能邀他们前来……”
“不可!”谢子涉拧眉:“北境守军绝不可动!”
兵部尚书:“何出此言?眼前情况紧急……”
“若北夏声东击西,北境防守薄弱,你该当何罪?”谢子涉微微提高了声音:“不仅不可动,还要传令北境三关严阵以待,北夏军队时刻会进犯!”
说罢,她声音稍放松了些:“北夏但凡有一点远见,都不会拿自己的军队制成尸人,北境应当能够挡住。”
又是一阵传令,城门几经开阖,飞马向四面八方传讯。
谢子涉这边也终于结束,只等消息反馈。
她离开桌案,朝林疏这边走来。
“你是渡劫?”谢子涉道。
林疏:“嗯。”
“仙门之事,我不算了解。而听大国师的意思,此次敌军来犯,唯有修仙人有一战之力。”谢子涉望向远方,道:“所幸蜀州仙门林立,九大门派有四门在蜀……加上上陵学宫,情形或许不坏。”
林疏淡淡“嗯”了一声。
的确,蜀地的兵力,比不上北境,但论起修仙人,还是蜀地最多。
而凤凰山庄地处凉州,离蜀州,却也不算很远。
上陵简此去给学宫、众门派传讯,能聚集起来的元婴修为之人,应该有数百,而渡劫,也许能有三人以上。
挡住尸人洪流,或许可行。
怕只怕大巫。
谢子涉着他神情,道:“你觉得很糟糕么?”
林疏:“或许。”
谢子涉声音清寒,斩钉截铁道:“唯死战尔。”
她继续道:“敌军并非正规军队,并不携带辎重武器,若仙道能将尸人拦住,锦官城有火炮、投石车等诸多重器,或可有些许胜算。”
她说罢,按了按眉头。
夜风吹过她宽大的袍袖,使她整个人显得有些单薄。
城楼上一时寂静,直到传来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喵。”
一团球状黑影爬上了林疏的身体。
猫试图在林疏肩膀上落座,但这一举动对它的体型来说有少许难度。
猫试图在林疏头顶落座,而这一举动则更加具有挑战性。
猫跳了下来,在林疏脚边焦急地打转:“喵。”
林疏:“……”
谢子涉倒是“呀”了一声,蹲下身来,和猫对视:“有些眼熟。”
猫谄媚地朝她走过去,然后被抱在了怀里。
谢子涉的神情柔和了不少。
一只如此肥胖的黑猫,居然凭借脸皮,无往而不利,连谢子涉都能俘获,实在让林疏百思不得其解。
谢子涉:“它在害怕么?”
林疏仔细看,发现它果然怂成一团,焦虑地喵喵叫,把脑袋埋在谢子涉的胸口,身子不易察觉地发着颤。
谢子涉挠了挠它的耳朵,温声道:“乖,不怕的,很多仙长都会来。”
林疏:“……”
大师姐,你知道么,这是个陆地神仙。
即使全南夏的渡劫仙长聚在一起,恐怕都奈何不了它。
若是大巫……
若是大巫前来,有了猫在,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只是不知道,到底猫为他们这些人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偿清了因果。
因果一旦还完,它就会立刻飞升,不在人间了。
猫在谢子涉怀里越扎越深,它倒是理所当然,谢子涉过了一会儿却道:“你……好重。”
猫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
林疏想,谢子涉并非修仙之人,乃是个文人,还是个女子,纤纤弱质,如何能够长久抱着这只胖猫。
谢子涉作势要把它放下去。
猫拼命谄媚,拒不下去。
林疏本想把它接过去,但那个名为卫胄的图龙卫先行一步,道:“谢大人,我来吧。”
谢子涉把猫给他。
卫胄一身黑衣,身形挺直,面无表情,抱着猫,目不斜视望着前方,只有手指小幅度地给猫顺毛,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反差。
陆地神仙在卫胄怀里继续瑟瑟发抖。
过半个时辰,前方传来47" 仙道第一小白脸0 ">首页49 页, 消息。
敌军的行军速度远远快过预期,而且果真大部分都由尸人组成。
谢子涉下令,放弃八城之中三城,命他们死守,拖延时间,而在这段时间内全力疏散其余五城,务必在今夜天亮之前,使那五座城池,成为空城!
这个决定,客观来说,是有些残酷的。
谢子涉两个时辰前还说着“韬光养晦”之语,此刻,终究还是毫不犹豫做了“杀万人以救十万人”之事。
星月皎洁,而人心惶惶。
飞马入都,报前线消息,三城俱破。
疏散那五城后,敌军一路畅行无阻,行军速度继续加快,天亮之时,恐怕就是敌军来犯之刻。
明月西沉,天光破晓。
林疏身边忽然落下一人:“林兄!”
林疏转头看,是苍旻。
三年过去,苍旻长高了一些,不过一张清清秀秀的娃娃脸却没变,正朝他有些傻兮兮地笑着。
“林兄,好久不见啦!”苍旻道,“学宫中都说你其实是剑阁的阁主……我想,林兄向来是和别人不同的,倒是很适合当剑阁阁主。”
林疏望着他,一时之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苍旻却不以为意,道:“竹杠马上也到了!除去年龄小的弟子和修为不到元婴的弟子,大家都过来了。”
正说着,越若鹤的身影在他背后的空气中渐渐出现,道:“你这话太不讲究,年龄小的弟子中,有修为不到元婴的弟子,修为不到元婴的弟子中,也有年龄小的弟子,两者互相重叠,不分你我,不能相提并举。”
“滚滚滚,”苍旻道:“那依你的歪理,该怎么说?”
越若鹤一时语塞。
下一刻,越若云用同样的方式出现在他们俩旁边,笑嘻嘻道:“应该说‘年龄小且修为不到元婴的弟子、年龄大但不到元婴的弟子,与到了元婴但年龄小的弟子’!”
苍旻道:“你这一句话说完,北夏就该打过来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学宫的更多弟子陆续前来,在城墙上散开,其中有不少林疏熟悉的面孔。
过一会儿,一艘飞舟前来,一片绿色在城墙上散开,是如梦堂的弟子们。
上陵简对越堂主一礼:“多谢谢兄高义。”
越堂主道:“本该如此,国师不必谢。”
南海剑派、幻海楼、惊涛山庄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日头在东边露出一角的时候,凌宝尘拍了拍林疏的肩膀:“小仙君,你长高啦!”
宝清、宝镜几个女孩子依旧像三年前那样,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但是,她们的刀都拭得很干净,清晨雾气里,寒光闪烁。
这几个女孩子,对凌凤箫“大小姐”“大小姐”地喊着,总有人以为她们是凌凤箫的侍女,但其实不然。
她们是凤凰山庄大庄主的亲传弟子,在山庄中的地位仅次于大庄主、大小姐和几位师叔,相应地,修为也绝对不低。
凌宝尘对林疏道:“等一会儿,我们大庄主就来了,大小姐一直养在大庄主膝下,你可是要见丈母娘了!”
宝镜道:“小林疏,你见过皇后娘娘了么?”
宝尘拍手笑道:“世人都只有一个丈母娘,你却有两个!”
林疏一时语塞,默默道:“此时,你们应当正经一些。”
凌宝清道:“我们好心给你排解心情,你却不领情!”
苍旻道:“林兄,三年不见,你怎么更不爱说话了?”
越若鹤道:“林兄似乎确实有些变化。”
凌宝尘似乎很骄傲,道:“剑阁的少年阁主,当然要比你们这些小弟子气派一些!”
林疏想,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修了无情道。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身边环绕着自己的这些昔日旧友,他却忽然想,无情道,到底是什么?
第150章 挽剑花
林疏开始思考。
首先, 比起之前毫无修为的时候, 他的改变是很明显的, 明显到了苍旻、越若鹤能够看出来的程度。
他问:“哪里变了。”
“感觉吧……”苍旻咕哝了一声:“林兄,你似乎不喜欢我了。”
林疏:“?”
凌宝尘“呸”了他一声:“你想得美!”
“不,眼神不一样了, ”苍旻拿手比划了比划,“林兄,以前我说话的时候, 你看我, 是看的我的眼睛,现在你看我, 我觉得你在看我前面一点的地方。”
他在身前指了指:“就是这里。”
这个时代的人没有“空气”这个说法,林疏觉得, 苍旻想表达的意思就是自己看的是他面前的空气。
这话似乎也没错。
林疏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现在看任何东西, 都像隔了一层厚重的白膜,不管在做什么事,都仿佛置身事外。
他只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比如, 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人, 他便该不做任何表示。
看到苍旻,会想,这是我三年前的同窗,我们曾一起做过很多事情,他朝我说话, 我应该回应。
他仿佛变成了一台设有固定程序的机器,外界发生什么事情,先判断一下,再做出来正确的事情。
又仿佛变成了一个一学期没有听课,只在期末考试前复习了一晚上的学生,面对试卷上的题目,感觉很生疏。
无情道就是让人失去确切的感觉,然后在这样的环境中,渐渐脱出凡俗么?他觉得迟早有一天,他会连自己的存在也忘记掉。
而苍旻说完,越若鹤接着说道:“林兄,你原来还会笑的,现在就没有了。”
林疏想越若鹤说的也有些道理,他也已经渐渐忘记喜怒哀乐是什么感觉了——虽然之前也不大常有这些情绪。
这时候,越若云补充:“我却觉得你更加好看了!师姐师妹们最喜欢这样冷冷清清的仙君了!”
凌宝尘道:“小林疏,你以前那么乖乖巧巧,也很好玩,不过,若是现在和大小姐站在一起,便更像一对璧人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很快活,但很快被上陵简制裁了。
上陵简道:“专心备战。”
被校长批评了的弟子们瞬间安静如鸡。
然后,上陵简走到了林疏身边:“阁主对战局怎么看?”
林疏道:“尸人难死,先杀北夏巫师。”
谢子涉转过头来:“仙道诸友人分做两种,其一诛杀北夏巫师,其二拦住尸人,城头守兵以火器、滚石防守,兼警戒全城,不可使一只尸人进城。”
上陵简道:“在下亦是这样想。”
说罢,他向下环视。
锦官城楼,是锦官城外围防御的一道重要工事,锦官城被群山环抱,易守难攻,而城楼所在的这面城墙,乃是群山唯一的缺口,可以说,守住了这里,就相当于守住了锦官城。
上陵简道:“我已命术院在全城设下结界,必要时,皇城大阵亦可以启动。”
谢子涉道:“殿下回城之前,不可追击,只可死守。”
上陵简点头,缓缓道:“眼下情形,凡人军队,并无大用,若殿下是去带援军前来,似乎不妥。”
说罢,他看向林疏:“阁主可知殿下去往何处?能否传讯?”
谢子涉也看向林疏。
这意思是,我们知道你与殿下关系非凡,你一定知道殿下的去处。
但林疏是真的不知道,也联系不上凌凤箫——玉符在盈盈手里。
不过,他能确定一点。
凌凤箫不会带着凡人援军回来。
毕竟,凌凤箫此人,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掉了链子,他也还是靠谱的。都城这些人能想到的,他也会想到,不会做无益之事。
所以,林疏道:“他不会做无用之事。”
那两人便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望向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过一会儿,谢子涉道:“先生,你是渡劫修为?”
“勉强渡劫,”上陵简缓缓道:“当年之事过后,境界跌落,此后二十年不能寸进。”
林疏知道,他说的是梦先生那件事。
上陵简道:“我常想,若那日与他同在长阳城,即使同死,也胜过今日独活。”
“不如意事常八九,”谢子涉淡淡道,“世间之事,或许无愧,却常有憾。”
上陵简道:“但愿今日无憾。”
谢子涉道:“借国师吉言。”
又过一会儿,上陵简转身去接凤凰庄主,谢子涉亦去处理事务。
苍旻捣了捣越若鹤,说:“竹杠,你看,我们还是学宫弟子,林兄却可以与大国师平辈相称了。”
越若鹤道:“来日你当了横练宗的掌门,也可以与大国师平辈相称一下。”
苍旻道:“那就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和你何日当上如梦堂掌门一样。”
越若鹤道:“当务之急,还是今日活下来。”
苍旻道:“也是。”
日头渐渐大起来,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