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幽人独成趣,不羡人间一缕情。黄昏成黯,一束幽光洒落湖水镜面,帝旒影望着空中归鸟,有种恍惚隔世的感觉。手轻轻放于额处,清揉眉角,清气逼面,只是时间久了情感有些许沉稳不动,时喜时怒,竟忘记如何发泄心中挥之不去的情感。
他低头望了望躺椅上散发着均匀沉稳呼吸的樱浅,心中霎时又有些触动,心如被蜻蜓飞点过的洼水涟漪,一圈一圈地向边缘扩散。无限的话语顿时映着美景,冲入脑海中,帝旒影止不住,便轻轻喷吐而出:“时经六载,岁月流绕。什么身前浮名都已如浮云飘去,唯有你,总是放不下。樱浅,你该醒来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也许,也许有一天,我心中突然发狂,结束了自己的性命,我便能真正解脱了。”
帝旒影望着远处的暮色山影,心随夜色愈加沉重。樱浅背对着他,嘴角微微颤动,似在对他的回应,只是这样的动作他不知做了多少次,给帝旒影希望又带来绝望。山影笼轻烟,月上林梢头,湿气渐浓,帝旒影却不舍得回去,黑暗之中,他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我一直想对你说,如果你能醒来,我愿意陪你每天看夕阳沉落,鱼跃镜湖,去你想去的地方,看你想看的风景。我这一生,直到现在才发现,什么是最珍贵的东西,什么是我应该紧握在手的东西,只要你能回来,哪怕你当公子,我给你做下手,只要你开心就好。”帝旒影卑微到了极点,心中简直达到无底线的卖身求容限度。
夜风报以深沉回响,从耳边呼啸而来,稍顿一会儿,帝旒影方叹气道,“我明白了。”正准备起身推车出发。忽然耳边听到轰然一声,仿佛错觉般的细语,带着极度不真实感,“好啊。”
帝旒影急忙停下脚步,嘴中喝道,“谁啊。”
黑暗无人回应,空间中唯有安静。帝旒影回神时,心中愈加感觉这声音像是樱浅发出的,时而觉得是自己头脑中的一声错觉,时而觉得是樱浅或许真的醒来,他急忙低下身,贴在樱浅的耳边试着问,“是你吗?樱浅。”连问了三次,没有人回应。眼前的那人连动也未动。
帝旒影再次绝望,狠狠地叹了口气,又准备出发时,又听到一声,“好啊。”
帝旒影目眦欲裂,“樱浅,你醒了吗?”
极度虚空的时空中飘来幽灵般的一句,“嗯。”
帝旒影一时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忙确认,“你说什么?”
“我——说——好——啊。”眼前那人的嘴中缓慢无力地蹦出四个字,一字一停顿。
帝旒影不知何意,便问,“什么好啊?”
樱浅极有耐心地缓缓解释,“只要你能回来,哪怕你当公子,我给你做下手,只要开心就好。我说好啊。”说完樱浅像是被呛到一般,对着黑夜咳嗽好大一会儿。帝旒影忙不停拍着他的后背。
待一切归于平静,帝旒影弱弱回了声,“不好,那是骗你醒来的假话。”
樱浅虚弱一笑,“都好。”
凉风拂面,帝旒影忽感身体一阵发冷,急忙问道,“我们回去吧?”
樱浅轻轻嗯了一声。
幸福来得太突然,也能击垮一个人维持多年的坚强,无言,便是最好的问候语。我心中懂你,一切便足矣。
回到住处,帝旒影便开始嘘寒问暖,得瑟个不停。樱浅只想多睡会儿,可是帝旒影一直在他耳边嗡嗡嗡,什么睡了这么长时间还睡之类,大概害怕这一切欣喜的情景转瞬即逝,一会儿问他饿不,一会儿问他冷不,一会儿问他渴不,一会儿对他诗意地说道天外星星亮晶晶去赏月吧,一会儿又叹了口气风大还是聊聊天吧。樱浅只有一直嗯嗯嗯,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终于在破晓时分,两人纷纷入睡。
梦中,两人又来到那处五岳峰处,只是情景变了。樱浅正守着身边的尸体,忽然帝旒影睁开了眼,对他莫名笑着,站在身后的另一个帝旒影不禁后背皮毛发麻,像是遇到诈尸的恐怖场景一般,随即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点点消失,散发成漫天光华,流光溢彩落在那具会笑的尸体上,躺着的帝旒影瞬间有了灵魂,身体一下子活了过来。躺着的帝旒影望着痴痴的樱浅,双手骤然伸出,一把捞住樱浅无力的身子,压在自己的怀中。身上的伤痕渐渐褪去,帝旒影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樱浅轧在帝旒影的身上,发出咯咯的傻笑。帝旒影躺在地上,忍不住手猛拍了拍他的头,口中扯道,“傻樱浅,真傻!”说完两人同时大笑起来,笑声萦绕于五岳峰中。带着那种甜甜的笑意,于天之大亮,两人方才纷纷醒来。醒来之后,帝旒影坐于床侧,一把起身抱住樱浅半躺的身体,揽入自己怀中,紧紧的,久久没有松开。
过了许久,帝旒影忽想起昨晚之事,便把樱浅重新放好,清了清嗓子严肃厉声道,“那个,昨天晚上的话不算数的。”说完还伸出右手食指在樱浅的眼前飘过一个不同意的动作。
樱浅笑得嘴快咧歪了,假装糊涂道了声,“什么不算数?”
“就是你当公子,我当下手的话,绝对是不算数的,知道不?”说完展现一副傲杀一切的得意神情,十分有装逼的范儿。
“堂堂帝子,出尔反尔。”樱浅笑道。
“我早就不是帝子,只是一个普通人,要什么伟岸的形象,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帝旒影微微咧嘴,撅着一副倚老不尊的样子。
“好。”樱浅甚是无奈,继续躺着,眼中放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辟谷许久,樱浅的肚子这时传来一阵咕噜的声音。樱浅道,“帝旒影,我饿了。”语带万般可怜,让人心生不忍。
帝旒影走到一处,俯身一提,手中裹挟煎饼而来。樱浅望着他,一小步一小步靠近,然后坐到自己身侧。樱浅继而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手中的吃食,后脑勺发昏。
帝旒影坐定,举起手中的煎饼,在樱浅的眼前晃了一下,手又缩了回去,朝着饿意昏沉的樱浅溜了个坏笑,“想吃吗?”
樱浅直直地盯着他手中的饼,牙齿咬着嘴唇道,“吃,拿来。”
帝旒影顺着他的心意,撕了一小块饼,朝着他的嘴处伸去,樱浅本能地张开了大大的嘴,闭上眼睛,等待食物的君临。谁知大口空等许久,未有任何事物塞进,他睁开眼一看,帝旒影正朝着他狼狈的神情偷笑,见他发觉,便仰天一阵狂笑。
“帝旒影。”樱浅十分生气,转身朝着背对帝旒影的一侧斜躺。
帝旒影见状,忙道歉,“好了,不逗你了,吃东西。”
樱浅依旧耍小性子背对着他竖躺着不动,过了一会儿,樱浅发觉帝旒影一声不吭,心中纳闷,正欲扭头的一瞬,被一旁那人的手给箍住,然后一阵昏天暗地,帝旒影将嘴紧贴在他的嘴唇处,一小块粗剌剌的饼从上面的嘴中滑落到下面的嘴中,樱浅喉结一动,小饼直接咽到喉咙处,卡在喉结那里。樱浅急忙推开帝旒影,起身咳嗽了几下,那卡着的小饼丁方才从喉结处进入食管中。樱浅缓过神时,脑中一空,愣了稍时,然后立即明白方才的尴尬,面色由苍白顿时变成赤红,“帝旒影,你混蛋!”一声长吼,响彻整个冰瀑洞。
帝旒影虚情假意道,“来,再让我喂你吃一口煎饼。”
樱浅拉起身上的被子钻进被窝中躺了下来,蒙头盖脑。
帝旒影亦不在意,在旁冷静地道,“樱浅,我的心意你明白吗?”
过了一会儿,樱浅的被子微动。帝旒影抓住他露头的一瞬,俯身趴在被子上,扣住他的头,朝着那晕红干涩的嘴唇处落下绵长的一吻,静静地吻了许久,没有松开。直到樱浅的肚子又一阵咕噜咕噜声,帝旒影才放开那人,将一小块的饼塞到樱浅的嘴中,两人对视缱绻,一世温柔。
一口子饼在樱浅嘴中细嚼慢咽许久才吞下,继而轻浅一笑,“我还要吃。”
帝旒影听了回之以一笑意,然后将一小块饼塞到自己嘴中道,“不介意我替你这老人家嚼一嚼吧。”旋即脸凑了过去,两个充满温度的面容贴在一起许久许久,仿佛这一刻,便是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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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近水楼台月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绸缪》
夏末,樱浅的神色一天天飞扬,有他在,洗衣做饭的任务又慢慢地从帝某人身上一点点转移到他的肩上,所谓温水煮青蛙,慢慢升温烫不飞,帝旒影一日悠闲一日。
繁星点点,装扮夜空,萤火虫时而飘飞,舞动绵绵夏夜,樱浅常常晚饭时分和帝某人一起去林间散步,入夜方回,深谷笑语盈盈声,不绝于耳,两人的感情渐渐升温。
一日,趁着樱浅大病初愈,神识依旧糊涂,帝旒影心中悄悄下定一番血本,从晨曦便溜身出门,一整日不知所归,直到傍晚时分,才朝着寻他的樱浅走来,脸上一副笑嘻嘻的神秘表情。
樱浅抓急问:“你去哪里了?”
“山中打猎,有饭吗?”帝旒影不慌不忙问。
“有。”樱浅望了一眼空空的双手,自知又是谎话一套,两人一同走入住处,只要樱浅一在,粗野的洞中总是能焕发出温馨的华彩。帝旒影盛了一碗饭,匆忙吞咽后便邀请道,“我们一起去散步吧。”樱浅像往常一样,随在他身后,走了出来。今日帝旒影没问樱浅去哪里散步,而是一直走得贼快,溜在前方引着樱浅往黑暗深处,散步的路径与往日十分不同。
樱浅忽然途中迟疑道,“你要去哪?”生冷的疑问明显告诉帝旒影,你是不是想对我图谋不轨?
帝旒影原本走在前面,听了他的疑问后,急忙堆一副笑容回身,拉着樱浅的手,亲切地嘘暖道,“放心吧,我又不是恶魔,肯定不会吃了你?”樱浅听了之后心跳更加剧烈,一路忐忑地在后面跟随。走了一段崎岖的原路后,忽然洞天打开,柳暗花明。帝某人精心安排的目的地到了,眼前骤时一片开阔,樱浅见了此景,心中的石头落地,轻轻舒了一口气。
帝旒影拉着他把他按在一处石头上,让他坐下,然后嘿嘿一笑,“给你准备了个惊喜,先闭上眼睛。”樱浅闻言闭上了眼睛,耳边听着帝旒影稀疏走远的脚步声。
当那脚步声再来时,帝旒影道了声,“你先许个愿望,想好之后再睁开。”
樱浅嘴中念念有辞,说辞完毕缓开双眼,眼前依旧黑咕隆咚,没有什么改变,心中奇怪:难道是我眼睛打开的时机不对?再一睁眼,什么心中脑部的奇迹均为发生,才问道,“我怎么没见到惊喜?”
“傻樱浅,这么快就心急,真可爱。”帝旒影忍俊不禁。
黑暗中,轻手一弹,便对樱浅道,“我们来倒数十个数。”
“十、九、八、七……一。”樱浅望了望,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帝旒影慌忙笑道,“失算。要再数十个数儿。”
樱浅嘻嘻笑道,“你到底搞什么鬼?”
“再等等,再等等。”帝旒影慌忙地消失了,樱浅漫视远空,星流澄澈,明净透亮,心中一种奇妙的感觉慢慢滋生。这时,眼前一连出现九盏白色灯笼,散发着光芒,从无涯的深处渐渐步入眼中,帝旒影尚未爬回来,樱浅对着这些纯净的灯笼又握住双掌,再次许下那个愿望。待帝旒影摸着山路归来时,灯笼已经升入高天,与漫天星点融为一体。
帝旒影笑着问,“你刚刚看到了没有?”
樱浅笑了笑,“看到什么?”
“几盏许愿灯啊,就知道你要耍赖,我顺手带回来一盏。”
樱浅望了望,“哪里啊?”
帝旒影一把从腰间转出一个布袋,道:“伸出手。”
樱浅将信将疑,伸出两人捧,“在哪里?”
帝旒影将紧锁的袋子开口,小心翼翼地放在樱浅的手捧中,稍顿一时,袋子中便飞出盈盈点点的萤火虫微弱的光芒,梦幻般地从樱浅的眼中散播到四面八方的空中,整个暗夜被这无数只小小的虫儿点亮。
帝旒影见樱浅痴痴的表情,方笑道:“原本用这萤火虫的光做灯芯,凝成了十盏许愿灯笼送你,可是没能亲眼和你一起看着许愿灯飘散空中,故而拆一灯来,作为我们共同的见证。”
“美吗?”帝旒影靠近又问。
“美,只是美好的一瞬太过短暂了。”樱浅略微叹了口气。
“没有欣赏够?”帝旒影顺着这句问道。
“嗯,要是能够每天都可以见到这样的美景就好了。”樱浅可惜道。
帝旒影忽然凑上前去,一把捏住樱浅的胳膊,挑眉挑衅道,“是不是希望像你的公子一般,日日想多看几眼?”
樱浅被箍得死紧,愣了一刻,慌忙点了点头,才被帝某人放下。
“所以说,樱浅——”帝旒影忽然吞吞吐吐。
樱浅神情地望着帝某人,像看猴子一般不解地看着他。
“所以樱浅,答应做我的一生一世那个人吧!快答应我。”
樱浅听了支支吾吾,口中顿时语塞,许久方喘息道,“你是说?”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想让你永远做我的樱浅夫人,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你快答应!”
樱浅脑中如被轰炸了一般。
“我还得考虑一下。”一句话说得十分小心。
帝旒影忽然觉得自己太过狂妄,便笑道,“嗯,考虑是应该的。天晚了,我们回去吧。”说完于黑暗中伸出一双手,樱浅迟疑片刻,伸出手接下了。两个手心的温度互相传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