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臂,直直看进我的眼睛里:“我想抱你。”
我说:“抱呗。”
他扑上来抱住了我。
我搂住了他的腰:“今天怎么这么粘人啊?被我哪吒闹海吓着了?”
他嗤笑一声:“你当我胆小如鼠么?”
我也笑,说:“那就是跟我撒娇呢?”
他又摇摇头,松开了抱我的手臂,低头抵在我的肩膀上,神色疲惫又惘然,长叹了一口气,半晌道:“以后再不让你冒险。”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师公留我们吃了顿饭,让我们住一晚再走。我们仨住一屋,师公住隔壁。秦风从师公那里出来之后就没有回房,一直在外边晃悠,天都黑了的时候才进来,探了个头,神色诡异地对我说:“大白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我说:“你干嘛啊神秘兮兮的。”
他啧一声:“废话那么多呢,麻溜出来。”
我披了件衣服跟他走了出去,秦风这孙子憋不住屁,七情上面,心里有点什么事脸上一眼就能看出来,带着我走出去挺远,四周张望一圈才站定了,神色复杂地跟我说:“舟,我跟我师公讨了个东西。”
我说:“什么东西至于你这么鬼鬼祟祟的?你把师公镶在地上的八卦瓷砖起出来了?”
他顺嘴呲嗒我:“放你的回旋镖屁,”完了又是那副不可描述的表情,“你这人,有了媳妇你就忘了娘,这个事儿我跟你说你肯定得骂我,保不齐还得揍我。”
我心里涌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他看了我一眼,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包裹,他打开了那个包裹,里面是一柄两揸长的匕首,带着些古朴遒劲的纹路,纯青而透明,月光之下,像一条冰。
我惊道:“这是……”
他低声说:“它叫鱼肠。可以……除妖斩鬼。”
“你说什么?!”
秦风叹了口气:“你别一副要吃人一样的表情,我没说让你拿着这个马上进屋捅他一刀,我是说……舟啊,凡事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我不知道这个说自己叫云玉的人到底什么来头,但他太危险了,你跟他住一起那么长时间你比我更清楚,我害怕啊兄弟,我是真怕你哪天悄没声地就被他弄死在家里了,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个打算,但是不管你要陪他干什么,你拿着这个,哪怕就当是个护身符呢。”
秦风拿着那把匕首往我怀里塞,我推了一把,挡住了他的手。
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老秦,他对我一点防备都没有,我就这么随身带着一把能杀了他的刀?像人干的事儿吗?”
秦风急了:“我没说这刀是杀他用的啊,我跟你说话你怎么听不明白呢,他平时是斯斯文文的,他失控的时候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数?我就是,就是怕万一真到了那一步,身边万一没有个帮衬的人,你好歹……”
“我不要。”
“柏舟!”
“我做不到。这刀我拿着烫手。”
秦风气得直撸头发:“不是,你跟我犟个什么劲儿,你就拿着他也不知道,你就当给自己上个保险行不行?”
我说:“不。”
秦风细长眼睛瞪圆了对我怒目而视,半天噎得说不上话,过了一会,扭头骂了一句:“操。”
我们在东北秋天的萧萧夜风里沉默而立,秦风低着头,风衣领子遮住下半张脸,好半天才又开口,声音闷闷的:“我钱花得像流水一样,求爷爷告奶奶,就差给我师公跪下才求来的东西,你他妈还不要,你要气死我。”
我说:“……我真不要,我做不到这个。”
秦风气得都开始押韵了:“你不要,你做不到,来年你坟头草三尺高。”
我愣了一下,然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秦风无力道:“你笑个屁啊。”
我说:“没,你没别的事了?那我先回去了,”我冲他拱拱手,“改天请你喝酒。”
我转身往回走,走了没几步,秦风在我身后犹犹豫豫地叫住了我:“柏舟。”
我说:“又怎么了啊?”
他道:“你这段时间不对劲。”
我说:“可不么,正常人谁请假跑双鸭山玩通灵来啊。”
他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不是,就是……行吧,我直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像是一腔的暗流涌动终于找到了突破的闸口,我低了低头,心里像有一面鼓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咚的一声,沉寂在身体每一个细胞里的静水流深此刻突然被这一句话激荡成湍急的川流,我的心跳骤然快了起来,血和脑浆同时沸腾,周身的毛孔都在风里微微战栗着,而那微凉枯黄的风也像是隔世经年——
恍若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于是我跺了跺脚,干脆利落地答道:“是啊。”
我说:“你才发现啊。”
☆、第 19 章
我说:“你才发现啊。”
秦风一脸震惊:“我就那么随口一问……”
我说:“你问对了。”
秦风表情一下就垮了:“完了,我悔恨了,我流泪了,我嘴怎么那么贱呢。”
我:“你嘴是挺贱的,不过这个问题问得挺是时候,我正好也要个人推我一把,让我把这一步迈过去。”
他更悔恨了:“我推的你啊?哎呦喂我下辈子不当人了,我把我兄弟给推弯了。”
我笑了笑:“什么叫推弯的啊,没有小云你就给我推个跟头你也推不弯你知道吗?”
秦风一脸痛心疾首:“瞧瞧,这都一口一个‘小云’了,”他颤抖着双手从兜里摸出一包烟,颤抖着摸出打火机,颤抖了半天也没点上,我看不过去了,抢了他的打火机拢住火帮他把烟点了,他颤抖着吸了一口,还不忘问一句,“这不能引起森林火灾吧?”
我:“……你丫消防安全意识还挺强,抽吧,抽完踩灭就成。”
他痛苦又沧桑地摆摆手:“不行不行,你让我缓缓,我有点懵……”
秦风靠在一棵树上,曲着一膝,大口大口地抽烟。我心情反倒是挺简单,像是之前复杂纷繁的诸多情绪终于找到了妥帖的归宿,在半空中飘着的闪躲与犹豫终于尘埃落定。
从前我总觉得这一步千难万险,现在抬抬脚也就跨过去了。
秦风抽完烟把烟头扔地上踩灭,保持着那个曲膝靠在树上的姿势,韩国欧巴一样,语气却非常沉痛:“你真想好了?”
我说:“不想好我就不会承认。”
他叹气:“说好的你儿子将来认我当干爹,这怎么就被一个男鬼勾了魂儿呢,我长得不好看吗?要弯也应该是弯我身上吧?”
我:“放你的蒸汽朋克回旋镖屁。”
他紧紧皱着眉,又要掏烟,我挡了他一下:“别抽了,有事说事。”
秦风没有摸到烟,焦虑地捻着手指,过了一会儿,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问:“什么怎么办?”
秦风龇牙:“甭跟我装傻,这你有情他有意的,你不可能再推拒他了啊,你俩要真在一起,你今后是个什么打算?往远了想想啊。”
我站得也累了,往后一靠,沸腾的脑浆逐渐平静下来,我说:“我还是想让他转世做人,不过好像很难,还要弄明白我们俩前世的事儿,具体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秦风说:“你是就想跟他谈个恋爱还是……”
我说:“我负责到底。”
秦风长叹一口气:“愁死我了,你弯了就弯了,那么多嗷嗷待哺的小零你不去勾搭,招惹个厉鬼干嘛……”
我笑了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甜。
大概是终于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爱着自己的人,就像登上一直等着自己的车。
我笑着说:“我不跟你说了,我回去找他。”转身就往回走,这时我的电话突然响了。
是师公。我接了起来,那边的声音急得直冒火:“你们俩干什么去了啊?”
我有点莫名:“我们在外边说点事儿,马上回去了,怎么了师公?”
“哎呀妈赶紧回来吧,出事儿了,白衣服的那个小伙不见了!”
我脑袋嗡的一声。
云玉真的不见了。
屋子里空得就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站在门口,感觉像做梦。我一脸不可置信,心慌得砰砰乱跳:“怎么,怎么可能呢,怎么突然就不见了,是不是出事了,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
“大概不会,”师公站在我旁边,默默道,“他应该只是走了。”
我又惊又疑:“你怎么知道?”
他看了看我,神色似有懊恼:“因为他好像是被我说走的。”
“什么?!”
秦风也大吃一惊:“师公……”
师公拍了拍额头,说:“是他来找我,就刚才没多久的事,这小孩问我他有没有可能恢复记忆,我说够呛,这个不是能力的事,要看时间和机缘,他又问恢复记忆会怎么样,我说记忆和怨念是一道的,是吉是凶还没有定数,然后他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他才又问我,他说如果他一直不恢复会怎么样,”师公叹了口气,“我其实一早看出他很危险,但是他是你们带来的,我也不清楚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后来我感觉他和小舟你们俩是不是……我当时没忍住,就问了。”
“然后他说‘一段一厢情愿的孽缘罢了。我在他身边这段时间他经历的危险太多,他该回到正常的日子里去了,’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然后他转身就走了,我想想觉得还是不对劲,就到这屋看了看,然后发现人没了,又试了试通灵……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他应该是,走了。”
师公长长的一段话说完,在场的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我从一开始的震惊,恐慌,疑惑,不可置信,慢慢变成一腔难言的愤怒。
我手都在抖:“一厢情愿……危险太多……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知道自己危险当初为什么要招惹我?
招惹到一半了,我都愿意陪他了,老子他妈心都给他了,再危险都愿意走了,他一句“一厢情愿”就自己跑了?他跟谁一厢情愿去啊他?
他跟谁孽缘啊?
那句“再不让我冒险”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脑子有病吧,跟谁演悲情琼瑶剧呢?
谁家演琼瑶剧在深山老林里离家出走啊?
又他妈不是没长嘴,有话不会好好面对面说吗?
这……这林子这么密,地方这么偏,万一有个山精野怪,万一,万一……
我压着哆哆嗦嗦的声线,低声问:“师公,这山上……干净吗?”
师公说:“不怎么干净。小精怪不提,狼妖虎妖也有几个,我也是图着此地灵气旺盛才选的这里清修。”
我眼前一黑。
我说:“不行,不行,不能让他在外面,我得去找他……”
秦风一把拉住我:“你干什么去?你一个凡人,大半夜的,别说狼妖虎妖,就是没成妖的一口也生吞了你!”
师公拍了拍我的肩膀:“孩子你先别急,你这个找法没个能找着的,我应该能试一试。”
我说:“什么?”
师公说:“招魂。不过孩子,你可想清楚,从来都是镇压厉鬼,没有给厉鬼招魂的。”
我说:“招。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把他找回来。”
香炉已备,长烟袅袅,符纸如幕帘。我们彻夜未眠,直接开始招魂。
却没有一次有回音。
师公到底上了年纪,午夜一过实在力有不逮,秦风催着他去休息了,回来坐下一撸袖子:“我试试。”
我一惊:“你?”
秦风一嗤:“看不起我?”
我说:“你什么时候会这些了?”
秦风一边摆弄符纸一边说:“前几天刚学的。”
我:“……”
秦风一挑眉:“干嘛啊?总比这一晚荒废了好吧,死马当活马医呗。”
我手凉得像冰,心里泛起一丝暖:“你不是一直不赞成这门婚事吗?”
秦风怪不自在地偏了偏头,说:“那不一样,当初我觉得是他缠着你,现在你既然看上了,我就得把人家当兄弟媳妇看,你也甭说咱婆家人心偏。”
这一晚,木叶萧萧,秋月照浦,我们竭尽全力,寻找我放在心上的一缕幽魂。
我不会招魂之术,只能一遍一遍地喊魂。
你在哪儿啊……
秦风的动作笨拙又不标准,咒语念得磕磕绊绊,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是他陪着我两天两宿没有合眼,在第三天下午,我们终于精力不支,一起坐着睡着了。
“不要怕我。”
“我还能留在这里吗?”
“我觉得我的执念是你。”
“我想吻你。”
“你当真恭喜我?”
“……不要再找了,回去吧。”
风吹着红窗棂,一如那人在我耳边轻声低语,神色温柔。
我们也就迷糊了两个多钟头,醒来的时候颈肩酸痛,头也昏沉,我心里泛起一起绝望。
这人一旦决意要走,我连去哪里找他都不知道。
我抹了一把脸,秦风也一脸疲惫,我们俩对脸懵逼了一会,秦风问我:“怎么办?明天咱们就得走了。”
我摆了摆手:“不行,再等等,再想想办法,他就是想走也不能在这走,太危险了。”
师公这时推门进来:“你俩醒了?”他在桌边坐下,喝了口水,说:“我想了很久,其实招厉鬼之魂,用平常招魂之法肯定是不行,但是如果敢走一步险棋,可能还有希望。”
我忙道:“什么险棋?”
师公沉吟道:“用生魂做引。”
秦风惊道:“生魂?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柏舟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师公颔首道:“的确太险了,招厉鬼之魂本来就是逆天而行,用生魂做引更是禁术,我也就是说一说,这种法子还是不要用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