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告诉亲戚朋友,我知道婚姻是个围城,可我就是心甘情愿打破了头想进去,甘之如饴地被束缚其中,从此渐渐变成一个拖家带口有牵有挂被上司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辞职的中年人,因为甭管是父母催婚还是自由恋爱,我都和在座结了婚的诸位一样,有想过一辈子的人了。
我也有想过一辈子的人,方方面面的限制让我们没法办一场盛大隆重的婚礼,但是我们也和诸多童话婚礼之后回归平凡的夫妻一样在柴米油盐里相濡以沫,不同的是,我们需要坦荡地接受周围人祝福或者不祝福的眼光。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有了和父母出柜的心。
在参加完婚礼之后的回家路上,我跟云玉提了这件事,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有些错愕,有些紧张,有些猝不及防,也有些被说破心思的羞窘,我站在那里,静静地等他的纠结劲儿过去,他想了一会儿,说:“什么时候?”
我说:“这周末吧。”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表面上看着云淡风轻,一迈步直顺拐。
我其实心里也紧张,但是看他那么紧张,好像就没那么紧张了,有点想笑。
说是这个周末出柜,其实我们已经为出柜这个事做了很多准备了,自从云玉回来之后,我没事就带着云玉往我爸妈家跑,几乎每次回家都带着他,在我爸妈面前疯狂吹他的彩虹屁,其实也用不着我吹,他自己往那儿一站,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温柔又贤惠,身世还可怜,哪个父母能不喜欢他。到后来我一回家我妈第一句话就是“小云来了没有”,搞得我都有点吃味儿。
而且我也一直在跟我爸妈灌输一些有关同性恋的知识,想让他们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地减少对同性恋的排斥,等我出柜那天,阻力或许会小一些,但是效果不尽如人意,我爸刚开始还挺新鲜,后来完全就是“反正我儿子也不是同性恋我知道这些干嘛”的吃瓜心态,我有一次问他“万一我是呢”,他眼睛一立:“老子打断你三条腿!”
至于我妈,她的态度非常让人迷惑,一开始我跟她说这个的时候她很害怕,一直在试探我,但我觉得时机还不够成熟就没说,后来我说得多了她反而没什么反应了,坐在一边默默地皱眉。
这几天我们俩都挺紧张焦虑,我上班的时候老是走神,云玉也不怎么样,有一次切菜的时候切到了手,盯着自己呲呲冒血的手指发了半天的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和砧板上的猪头肉歃血为盟拜把子。
我给他裹伤,把他手指裹得像个小猪蹄,边裹纱布边叹气:“我的宝啊……”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指,说你把我包成这样我没法做饭,我呲哒他:“都这样了还让你做饭,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生气气。”
他绷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又很快地敛了笑容,抿了抿唇,把我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个周末就是三天后的事,当晚我们谁也没睡着。
我以为云玉睡着了,就闭着眼睛想心事,云玉以为我睡着了,就自己在那儿鬼鬼祟祟地悄悄翻身。
他翻来覆去了得有五六次的时候我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睡不着?”
他顿了顿,嗯了一声:“不用管我,你先睡吧。”
我坐了起来:“给你热点牛奶?”
他见状也坐了起来:“不用。我也不想睡。”
我说:“小云,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听见他呼吸都顿住了,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手。
他说得很艰难:“柏舟……我就自私这么一回,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要选择我。”
黑夜里我看不清云玉的表情,但是他话里的祈求和惶恐让我的心一瞬间都缩起来了,我一把抱住了他,把他的头按在我肩窝上,我不明白明明都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明明他该知道他在我心目中的分量的,怎么还会这么怕,这么没有安全感。
后来想来,大概是我在红尘中羁绊太多,我有双亲,有一堆亲戚,有癫痫的大姑白内障的二姨跳大神的三舅妈,有太多难以斩断的温暖牵挂,而云玉只有我。
我搂着他,亲亲他的头发,说:“怎么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啊……我们俩,打断骨头连着筋,分得开吗,再说了,咱们就是出个柜,顶多挨顿打,我爸妈都是合法公民正常人类,不吃人,别弄得跟英勇就义似的。”
他闻言就只是清清淡淡地笑了笑,有些失神。
周末这天,我们坐了小半天的车到了我爸妈家,一人拎着一袋水果,上楼的时候云玉后背都是绷直的,我拍了拍他的后背,自己手心全是汗。我爸妈看见我们来了依旧那么热情,我爸还把云玉拽到自己房间要他看一看自己新写的书法,到了饭点儿我妈做了一桌子菜,都是我和云玉爱吃的,可我吃了半天,愣没吃出味儿来。
我食不知味地草草吃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冲云玉使了个颜色。
云玉神色一凛,默默地坐直了身体,莫名地有些……悲壮。
我干咳了一下。
来了!
我措了措辞,说:“爸妈,今天我和小云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们。”
我爸还愣呵呵地边吃饭边问了一句“什么事啊”,我妈敏感地变了脸色,紧紧地盯着我。
我和云玉对视一眼,离开饭桌,到二老面前跪了下去。
我说:“我们俩……有情,以后打算在一块儿过一辈子了。”
我妈尖利地喊了一嗓子:“柏舟!”
我爸还含着一嘴吃的,嚼了几口咽下去了,他一脸迷茫,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不是……什么就一块儿过一辈子了,好好地吃饭钻桌子底下干什么?”
我妈一拍桌子,说话都带哭腔了:“你傻子!你还看不明白怎么回事吗!”
我爸眯了眯眼睛,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柏舟你别跟我闹。”
我说:“我没闹……爸妈,我们是认真的……”
我爸打断我:“你别跟我闹!”
我叫他:“爸……”
我爸气得直喘:“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都是为了今天,是吧?”
我抿了抿嘴,点点头。
我爸笑了笑:“行,好,真是你爹的儿子,好大的一盘棋啊!……胡闹,年纪轻轻的胡闹,我跟你说柏舟,今年年底必须给我结婚,不管你还跟我作出大事儿来了!”
我说:“结婚是不可能的……”
我话还没说完,我爸一个大耳刮子抡圆就抽过来了,我脑袋嗡一下,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栽坐在地上了,我整个左眼都是黑的,半边脸火烧一样辣痛,而且好像舌头被牙刮破了,嘴里一股血腥味,云玉扶着我,眼里心疼焦急历历,可是又不敢拦我爸,我爸薅着我的脖领子连着扇了我三四个耳光,打得我整个人都晕头转向,两边脸都麻得没什么感觉了,我爸指着我鼻子骂:“你他妈是女的吗,你他妈是人妖吗,你跟个男的好!你知道要脸两个字怎么写吗!你恶不恶心!”
云玉拼命把我往身后藏,直面我爸的怒火,哀求道:“伯父您别生气,您别冲着他,是我……是我主动的,是我开的头……”
我爸把手里的半杯酒迎头全泼在云玉脸上,手都在抖:“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玉什么也没说,只是闭了闭眼睛,连脸都没抹,我说:“您甭骂他,两个人的事儿没有谁主动不主动的,再说我就是跟男的谈恋爱,我犯法了吗?”
我爸一掌差点把桌子拍碎:“你没犯法!你是个变态!你是个精神病!”
我梗着脖子:“杀人放火的那叫犯法,恋童癖那叫变态,我只是同性恋,我没有精神病!”
我妈叫道:“柏舟你少说两句!”
我爸气得眼睛到处乱转,抄起手边烟灰缸就冲我们俩扔过来,看那样像是砸着谁算谁,云玉把我整个人护在怀里,躲都没躲,生生挨了一下,淋漓的酒水顺着他的下颏淌进我的衣领里,我一下就慌了:“砸哪儿了,砸哪儿了?放开我!”
他低头冲我笑了笑,我拼命从他怀里挣出来,看见我爸把小凳子都抡起来了,我妈冲过来把我和云玉往外推:“还不快走!”
我爸把凳子砸在我脚边:“走什么?谁都别走!”
我妈赶紧冲我摆手,把我和云玉推出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我听见我爸在我们身后喊:“要走是吧,走了我老柏家没有你这个人!我丢不起那人!”
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我赶紧转过来检查云玉:“刚才砸哪儿了?”
云玉摇了摇头,对我轻轻笑了笑,说:“头有点晕……不碍事。”然后摸了摸我的脸,“你怎么样?”
我说:“没事……唉,我爸本来挺佛一人,没想到是个武僧,这战斗力。”
他没说什么,只道:“回家吧。”
我看着关上的门,叹了口气。
一路无言,路灯与夜色都沉默。他头晕我脸肿,两个人都特别悲惨,我们回家互相上药的时候我还说:“扛住啊,估计还有硬仗要打,我爸啊,骨头太硬了。我记得他上辈子挺看得开啊,怎么这辈子就这样了。”
算了,前世人命危浅朝不保夕,仗一打起来明天是死是活还说不定,谁会在意这个。这一世就不一样了,心为形役,谁也不能免俗。
云玉摸着我的脸没说话,亲了亲我的嘴角,眼神深深的。
已经很晚了,可我们谁也没有要睡觉的意思,我坐在客厅里抽着烟发呆,本来以为这一夜就这么消磨过去,结果半夜四点的时候接到了我爸的电话:“你赶紧来一趟,我在第一医院,你妈让你气犯病了!”
我懵了,像被电打了。
我爸说:“你哑巴了,现在知道愧疚了,赶紧来!”
我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爸说:“抢救过来了,现在在办住院手续呢,别废话了赶紧来!”
我什么也没说,挂了电话赶紧穿鞋打算出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怎么了?”
我边穿鞋边说:“我妈心梗犯了,没事儿已经抢救过来了,我得过去看一眼。”
云玉说:“那你赶紧去,带点伯母住院穿的衣服,还有用的东西。”
我说:“嗯嗯嗯,我先走了——”
“你还回来吗?”
就在我开门准备走的时候,我听见云玉在我身后,轻轻问了一句。
他光着脚孤零零地靠着玄关站着,那样子好像天大地大,没有他能容身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三是最后一篇番外。
得把出柜这事儿解决了。放心,不搞事。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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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你还回来吗?”
就在我开门准备走的时候,我听见云玉在我身后,轻轻问了一句。
他光着脚孤零零地靠着玄关站着,那样子好像天大地大,没有他能容身的地方。
我刚要关门的手顿住了,我转过身来,捧着他的脸和他额头抵着额头,呼吸交缠间我说:“你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
我握着他的手,低声道:我说‘只要我活着,我都陪着你。’你能不能信你男人一次?”
他低着头垂着眼睛,神色晦暗,呼吸却急促起来。他应我:“嗯。”
我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我得赶紧走了,等我回来,嗯?”
他没有再说话。
到医院住院部的时候都是早上了,来的时候着急忙慌,到病房门口反而有些情怯,我透过门上的一小块玻璃看着我妈,我妈气色有些苍白,左手在输液,但是好像精神还行,戴着老花镜坐在床上看书,我爸坐在她身边给她剥橘子,我敲了敲门,我妈抬起眼睛,没什么表情地示意我进来。
我站在床尾,先问了一句:“妈您好点了吗?”
我妈慢声细气地:“我又不是第一天犯病,这种病就是犯的时候吓人,抢救过来就没事了——老柏你先出去一下,帮我把门带上。”
我爸瞪了我一眼,背着手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我爸出去了之后我一下子瘫在椅子上,我抹了把脸:“妈你吓死我了。”
我妈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我要是这一次……没了,你和……和他是不是就能分开了?”
我听我妈说这话,脑袋和心一起疼,我抽了口气,感觉一下子就没力气了,趴在病床旁边的小柜子上,闷声说了一句:“妈你干嘛啊……能不能别说这种话啊,我难受。”
我妈摸了摸我的头发,说:“能分开吗,你和他?。”
我抬起头看着我妈:“分不开。”
我妈还是细声细气地:“那我可容易又犯病,你和他在一起,我看着就容易犯病。”
我爸打我多少顿我都能受着,但我最怕的就是我妈拿犯病这个事儿要挟我,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那我只能带着他走远点,不在你和我爸面前晃给你俩添堵了,但是妈,咱们娘俩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吧,我和云玉走到今天已经很难了,外人怎么歧视怎么排挤我都不在乎,但是你……你是我妈啊,能不能……”
我说到最后有点哽咽,缓了缓,轻声说:“妈你能不能不这么对我啊。”
我妈也哭了,她无声地流着泪,给我擦了擦脸,表情复杂:“你真那么喜欢他?”
我说:“他是我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