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方有海名沧,彼时海神群青迁徙此地,千余年前,正逢卫东一千岁生辰,要历一场天雷劫。
众生逆天修行,每逢千年,修道的妖族必应雷劫,以示天道公允。
卫东这一场千年劫来势汹汹,几位叔伯护法也没能让他挺过去,卫东被雷劫打回原形,跌下悬崖,搁浅在沧海之滨。
在他叔伯找到他之前,卫东便该命绝于此,是海神群青救了他的性命。
救命之恩,本就无以为报,他却这将一切忘之脑后:“乔珠,我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他,已经有了眉目。”
天边挂着一弯弦月,夏夜的凉风吹拂过乔珠银白的发丝,在月光的照耀下,浮光流荧,乔珠就如她的名字一般,合该是一世掌上明珠:“她是怎样的妖。”
卫东与乔珠并肩坐在廊下,卫东脚边堆满了酒壶,像是看不惯它们似的,挨个将它们踢倒:“他不是妖,是神。”
乔珠将壶中的残酒一饮而尽,丢在一旁,咕噜噜滚到卫东脚边:“神不都是无欲无求,淡漠无情的吗,我最讨厌神了。”
卫东笑道:“你的表哥重华,不是马上要嫁给紫薇帝君当帝后了吗,传说帝君对他可是一见钟情,又怎么能说神都淡漠无情。”
乔珠倚着矮桌给自己倒酒:“我才不信这鬼话,为什么偏偏是紫薇帝君,叫我输的心服口服。”
“我相信一见钟情。”一千多年前,在卫东濒死之际,就对此深信不疑。
乔珠不满:“那你对我就没有一丁点日久生情吗,我就那么差?”
“这与你无关,只是我忘不了他。”卫东苦笑了一声。
乔珠闷闷不乐的说:“那你为什么娶我。”
卫东:“是你让我想起了他,在你之前,我明明不记得有谁陪伴在我身边,那种感觉竟让我觉得怀念。”
“你喜欢的人不是我,我要把你休了回娘家去。”乔珠义正言辞的说。
卫东郑重的答应道:“你休了我吧。”
卫乔两家好聚好散,众妖茶余饭后,还是比较喜欢碎嘴重家庄大少爷的婚事。
重家近来双喜临门,重华婚事在即,璧叶又有了身子,重凌也便没再提要打断重华狍腿的事。
紫薇帝君独身前来提亲,按理说婚姻大事应当让双方父母先见过才是,只是帝君情况特殊,只能自己来了,毕竟帝君是天生地养的。
重凌至今觉得重华要嫁到九重天上的事是一场梦,紫薇帝君光是坐在那儿,重凌就觉得应该建个宫殿将他供起来先。
自个那不成器的儿子,怎就嫁了这样一位了不得的神明,寻常的神仙也便算了,重华这嫁过去,他们一家都说不上话,若是重华受了什么委屈,那他也只能往肚里咽,故而重凌心中是不愿的。
重华晓得父母在担心什么,让帝君自个在堂中喝茶,去里屋单独同父母说了一番话。
重凌跟璧叶当着帝君的面总是不自在,虽说没有不许神明婚嫁的天规,至今也没有哪位帝君娶亲的。
他们三妖在里屋说些什么,帝君若是想听,自也瞒不过,重华没什么不敢说的:“我知道爹娘在担心什么,我与帝君云泥之别,你们唯恐我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璧叶语重心长的说:“我跟你爹不是有意为难帝君,也不敢,只是怕你消受不起,往后遭罪。”
帝君生来尊贵,捧着一颗赤诚之心,天道要叫他去凡间体悟一番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神明向来是顺从本心,任意而为,无论是下界为重华设劫,亦或是对他置之不理。
重华有些庆幸,庆幸帝君没有对他避而不见,庆幸帝君心里还是有他的。
帝君是七窍玲珑的心,知道他是重华的劫,恐他执着于此,故不寻重华,避得开一时,避不了重华一世。
帝君心中是有他的,重华只需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其他千苦万难,又算得了什么,他才不要放手。
重华已修得仙体,本是不应动情,可若是帝君应允,莫说是天君,天道也不能将他如何。
重华知道,他的帝君无所不能,也知道帝君向来心软,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大不了他去求帝君为他排忧解难,说他耍赖也好,但求得与帝君相伴。
他们是要过日子的,重华不在意这些,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他贵为帝君,委身于我,已然是莫大的退让,明明是下一道旨意就能解决的事,偏偏为我纡尊降贵前来提亲,爹娘要是为我着想,就给儿子一个台阶下吧。”
重凌一听,登时就换了脸色,怒气腾腾,抬手给了重华一个耳刮子,难以置信的训斥道:“孽子!你竟敢,竟敢…那可是紫薇帝君!你不怕遭天谴吗。”
“我得帝君,还怕遭天谴吗。”这话说的嚣张极了,重华在人世间活的糊涂,活的无可奈何,没了殿下,他就很没出息的活不下去,与其日夜思念,不如追随殿下而去,九泉之下,也有个相伴,是他自私。
重凌气极:“管不了你了是不是,当初你为那个凡人要死要活的时候,想过今天吗。”
只要能与殿下一块,刀山火海他都不怕,他的殿下那样好,合该是这天地间最尊贵的,重华释然的笑道:“我也才知道,他不是凡人。”
璧叶出声劝道:“好了,随他去罢,若只是他一厢情愿,也烦不动帝君。”
紫薇帝君是天地生养的,也只有在人世那一遭,才有父母,却也是个父母缘淡薄的主。
重华不知元帝待顾常玢如何,顾常玢从未与他提及,至于顾常玢的母亲,更无从知晓。
儿女与父母的情分,重华自己是知道的:“他是六界的紫薇帝君,此事诚然不假。”
爹娘是真的疼他,重华多少希望,分一半给帝君:“在爹娘跟前,从今往后,他便只是我的夫君。知道你们疼我,那就将他当做是我,帝君定然比儿子要让爹娘喜欢。”
璧叶笑骂了一声:“还没嫁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原来在重华心中,帝君不只是九天之上让人顶礼膜拜的紫薇帝君,也是个需要心疼的。
重凌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能说什么,家里拿不出什么帝君看得上眼的,嫁妆你自己掂量着办。”
重华笑道:“我又有什么能给他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何故,轻易毁伤实属重华不孝,也只有这一颗真心,能够给他。”
帝君在外头光明正大的偷听,重华与父母从里屋出来的时候,帝君依旧是威风凛凛,八风不动的帝君。
重华多留了个心眼,寻到一丝古怪的踪迹,仔细端详了半天,发现帝君的耳根子红了,实在是娇俏的讨妖喜欢,突然有点想念帝君温暖的怀抱。
只是在父母跟前,重华不好没脸没皮的过去招惹帝君,议婚一事,倒成了帝君的一言堂。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章存稿在三天后233
第46章 狼王(下)
婚事谈妥,重凌璧叶夫妇双双告退,留二者独处,帝君习以为常一般,招手唤重华到身边:“过来罢。”
重华乖顺的挨到帝君身边,帝君身量要比重华高上些许,原先顾常玢是同他一般高的,相比顾常玢那显得有些单薄的身躯,重华总觉得帝君的身姿更伟岸些。
若说顾常玢的美是动人心魄,帝君则更多几分让众生不敢直视的威严,只有当帝君神情缓和下来,略微带上笑意,才与重华记忆中的殿下相像。
这是他的殿下啊,他的殿下还活生生的,坐在他眼前,哪怕他们一个是妖仙,一个是神帝。
重华厚着脸皮的坐到了帝君怀里,像个称职的妖妃一般,搂住帝君的颈项,反正他当秦意的时候,也没少干过这事,温暖又宽厚的怀抱,令重华无比怀念。
顾常玢的妻子是秦意,而紫薇帝君的帝后,此后只是他,能轻薄的帝君的,也只有他重华。
一朝美梦成真,重华顾不上羞怯,冒众生之大不韪,凑过去尝了一口万物生灵都不敢肖想的紫薇帝君,甜滋滋的。
帝君先是一愣,见重华万般不舍的张口含啜起来,好半天才期期艾艾的挪开身子,一脸意犹未尽又怕他责怪的模样,轻笑一声,好心托住重华的后腰,显然,作为帝君,他也并不反感与重华亲近。
反观重华,一副偷油的耗子见了猫一般,帝君看着他,意趣盎然的问道:“继续?”
重府正厅并非没有留妖伺候,此刻都自觉地眼观鼻鼻观心,甚至有点想退下,少爷就算了,围观帝君同妖亲热,那真的是压力山大,固有印象崩坏,看了是不是算渎神。
然而他们的少主人一点自觉都没有,丝毫不在乎他们的感受,得了帝君应许,像一只看到嫩草的傻狍,不管不顾的抱着帝君就啃了起来,急切的很,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太久。
帝君感觉到一股与重华十分相似的灵气,重荣踏进家门,灵气来源越发逼近,只是帝君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某人不识趣,得了消息,脚下生风,一路赶到正厅,门外的侍从远远看见大少爷,开始苦恼是否该出声提醒里边两位。
帝君搂住重华的肩头试图提醒他收敛退开,奈何重华早已吻得心猿意马,勾缠着帝君的舌尖,难得有了做妖的觉悟,无师自通的开始从帝君口中汲取灵气,舒服的浑身骨头都酥了,恨不得将帝君就地生吞活剥了。
帝君并不在意这一丝半点的灵力,半睁开眼,见重荣傻在门口,重华毫不自知,连手上都开始不规矩起来。
万般无奈之下,帝君只得扯着重华发髻,将这块狗屁膏药撕下来,抬手指按唇间,抹去可疑的水渍,还有一丝罕见的难为情。
重华回过神来,脑袋还在嗡嗡作响,瞥了一眼重荣,六神归位,心虚的应了一声:“哥,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重荣看了一眼重华,又看了一眼帝君,帝君还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紫薇帝君:“让公子见笑,进来坐吧。”
重荣与重华长相别无二致,只是气质上略有不同,重荣在家中帮着打理药庄,性子要比重华稳重的多,心中讶异不已,面上不显,俯身一拜:“帝君驾临,甚感荣光,爹娘怕舍弟招待不周,着小妖一同作陪。”
至于重华,家中一向放任不管,养出那般性子。
重华起身与帝君隔桌而坐,略有些不自在,向帝君介绍重荣:“狍族多双生,这便是我孪生兄长,重荣,殿下…啊,陛下可以叫他荣儿。”
重荣掩面懊恼,刚才怎么没把重华的嘴堵上,荣儿,什么荣儿,他什么时候跟帝君那么熟了。
帝君听了,颔首带笑,仪态端方:“不必见外,今后都是一家人。”重华出神的看着帝君,啊,好一朵美丽的牡丹花,栽了就栽了吧。
重荣听重华下意识喊帝君殿下,而非陛下,心想帝君自诞生便是陛下,想必那位让重华肝肠寸断的殿下,便是眼前的帝君。
事到如今,重家已不愿责问,为何这三百多年里,眼前的帝君从未来寻重华,留他独自神伤,相思成疾,重荣起身再拜:“舍弟愚钝,承蒙不弃,往后,便托付给帝君了。”
帝君:“让你们费心了。”
乔珠回娘家去了,卫东将一切安顿好,孤身去了溟海,溟海比沧海荒凉的多,高耸入云的雪山终年不化,群青的行宫位于溟海深处,若无神谕,卫东连群青在海底的神宫都到不了。
但有一个地方,是卫东可以去到的,雪山之巅有供奉北奕神君的神庙,神君的神宫,也在那儿,多亏这位神君,不然卫东还真想不到,该如何去寻群青。
北弈神君也不是轻易便能见到的,卫东站在山脚下,看着那不知绵延到何处的青石阶被重重迷雾掩没,提起衣摆,屈膝跪在石面上,朗声道:“卫东斗胆,请神君代为引见海神。”
卫东一步一叩首,他膝下跪得天地父母,就跪得四海诸神:“卫东有负海神恩泽,万死难辞其咎,请神君代为引见。”
雪山路遥,这条路卫东只能自己走下去,第两百三十一阶,石阶磨破了双膝,染上血迹:“三百余年来,忘恩负义,卫东无可辩驳,请神君代为引见。”
卫东记忆中群青的音容笑貌,已然斑驳,是他遗忘的过往,三百余年,他留群青孤身在茫茫沧海中:“卫东只求再见海神一面,万死不辞,请神君代为引见。”
白雪飘落在银发间,这是溟海今年的第一场雪,不知是哪位神明在叹息:“卫东冒犯海神,不知惜福,而今悔悟不及,请神君代为引见。”
纷纷扬扬的雪花,断断续续的清声朗音,盘旋在雪山之中,北奕神君在神庙中一声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卫东贵为西方狼王,在神明面前,却如此无力。
卫东磕的额头见血,沿着鼻梁流溢到唇畔,那腥锈的味道,是不是能有群青心中一分苦涩,卫东拜在神庙阶下,抬头望见神君,太好了,神还是悲悯他的。
北奕神君淡漠的说:“我可以让你面见主神,只是主神已将你忘却,在两百年前,如此,你还想见他吗。”
如此,这般看来,群青心中是有他的,痛到,不得不忘了他,卫东释然道:“忘便忘了吧,忘了又如何呢。”
神君高高在上,而卫东匍匐在神像之前,显得如此渺小,北奕神君劝诫道:“所谓神明,生来孤寂,却也高傲,若不能陪他走过永生永世,他情愿不再记得你,于他而言,你不过是芸芸众生。”
卫东信誓旦旦的说:“可神非无情,若神有情,我又怎能辜负彼此。”
北奕神君摆手转身:“罢了,主神与我相约三日后手谈一局,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旦看你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