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施法了,他甚至来不及憋一口气,就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醒来就是现在了。
陆望知放下被单坐到床上,拿起手机想看眼时间,结果发现进水了打不开,只得揣回兜里。想了几秒后他掏出匕首划破指尖挤出几滴血,血珠慢慢凝成一只豆大的小飞蛾,从他指尖飞离。
“去吧,帮我看看这是哪里。”
飞蛾扑扇着翅膀正欲往门缝外飞去——
哐哐哐三声震响却同时从房门和背后窗户的方向传来,飞蛾被门缝吹来的一阵强风刮得倒撞向墙壁,噗的一小声化作雪白墙壁上的一点蚊子血。
“……”
陆望知来不及惋惜浪费的这点血,警觉地反握匕首走到窗边,他挑起百叶窗的一角往外看,隐约看见外面半人高的草丛和不远处的小山头。山头后面好像有建筑的灯光,但这个角度正好挡住了。
玻璃窗此时又轻轻震动了几下,陆望知想了想,伸手打开一条缝,随即一阵猛风迎面吹来,呼的一声吹起了床边的布帘。
这是台风天气时经常会有的强烈阵风,陆望知由此确定自己还在海城附近。
他没有浪费时间,伸手扯了下头绳,让小部分的发丝散出来,这种程度释放的魂气并不会太多,但足够吸引小范围内的灵体了。
果然半分钟不到,房间内温度骤降,一个穿着病号服的鬼魂穿过墙壁进来,他的病号服破了个大洞,能清晰看见腹腔处缺少应有的器官,红褐色的血迹从他指尖滴落,滴答滴答在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痕迹。
这下真的是恐怖片标配了。连病号鬼自己都觉得面前的陆望知是一道势在必得的大餐。
他脸上还是死亡时的灰败表情,什么都没有的腹腔却慢慢长出一张脸来,那东西张开血盆大嘴,摩擦着尖细的利齿向陆望知靠近。
但陆望知却趁对方过来的功夫随手抄起用过的被单,等那病号鬼尖啸着凑近他脖子的时候,抬手隔着被单一兜。
“!”
病号鬼头上那脑袋不顶用的,实际看东西用的是腹腔上那张脸,突然被蒙住,呆滞了一秒正想咬破被单,哪知嘴还没咬合上,便觉上颚和下颚同时一痛,有什么东西竖着顶在他口腔中!
陆望知隔着被单把匕首塞进对方口内便往后退开一步。
“好好说话。”他道,“不然就送你去地府。”
随着他说话,卡在病号鬼嘴里的匕首警告似的震动一下,爆发出来的白光烫得对方不敢妄动。
眼见陆望知并不是善茬,病号鬼蒙在被单后的眼珠转了转,假意点了点头。他不声不响地催动力量,十指背在身后,一点点长出坚硬尖利的指甲,只等陆望知拿开匕首的一瞬间便要发作——
然而被单被掀开一角后,他终于看清楚眼前这人的脸,刚才他被魂气吸引,压根没注意这人长什么样,现在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指甲都缩了回去。
于是匕首拿开的瞬间他没有发作,而是选择噗通跪下。
“陆……陆望知?”
陆望知挑眉:“你认得我?”
病号鬼真是彻底跪了:“……认得,听说你专门用魂气吸引鬼怪,引来之后就送去地府审判……”他越说声音越小,“我发誓我没杀过人,我刚刚都是鬼迷心窍,您高抬贵手,别送我下去……”
陆望知:“……”
没想到自己这张脸居然已经到了众鬼皆知的地步,陆望知本以为还得用些手段才能震慑住这恶鬼,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了。
他心情有些微妙,不知是因为确认了自己在鬼界的离奇名声,还是因为这种兵不刃血的感觉。
“行吧,你给我说说这是哪里。”
“这里?这里是凤凰山康心医院啊。”病号鬼抬头,“这病房在比较角落的位置,平时很少用的,中间那些vip病房用得比较多,好像都是有钱人来住的吧。”
陆望知一怔,他知道这医院,是个私人医疗机构,专门为富豪们提供服务的,虽然也在北湾区,但离中轴那边差不多有十三、四公里远,印象中这里的老板似乎是……
“这里老板是不是姓蒋?”
病号鬼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腹腔上长出来的那个脑袋:“对!就是姓蒋,我刚刚还见到他哥哥呢!”
陆望知猛地抬眼:“你刚刚见过他哥?”
病号鬼被他犀利的目光一扫,怂怂地遮住了腹腔突兀的脑袋:“……嗯,看着浑身湿透,晕过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不到半小时前吧。”病号鬼说,“vip区域那边值班的人都出动了,好像还喊回来几个医生……哎,陆、陆先生你去哪?”
陆望知已经走到了房门口,伸手打开了门示意:“你来带路,去vip区域。”
病号鬼哪敢不从,连忙飘了过去。
门外是一条走廊,陆望知等了一会确定没有人,这才旋身出了房间。
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在经过第三条走廊后,面前廓然出现了一片视野开阔的区域,右边护栏之外是个小花园,花园不远处就是刚才在房间中看见的那个小山头,而山头之外很远的地方则闪烁着城市璀璨的夜灯。
此时阵风已经有些大,吹得花园里的草木簌簌作响,天上星星晦暗不明,乌云正在慢慢聚拢。
就在花园的另一边,有几个房间灯火通明,医护人员进进出出,确实比他刚才待的那个病房要热闹。
陆望知没有符箓在身,一把将虚虚飘在那里的病号鬼抓了过来。
“!”病号鬼看着他拿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顿时哆嗦起来,“陆、陆先生?”虽然说好了不送进地府,但不会是准备直接让他永不超生吧??
陆望知凑近那道伤口猛吸了一口鬼气,再扯下自己一根头发烧了系在病号鬼手指上:“借你鬼气一用。”他说完便轻声快速念咒,猎猎风声中微光隐现,陆望知身形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几秒之后,那点模糊的影像都消失不见了,树丛之后一人一鬼都不见踪影。
病号鬼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断断想不到陆望知会借他鬼气隐身。寻常人未开天眼,不是特殊情况一般看不到鬼,有些天师便利用鬼气隐身,此时人的阳气受鬼气遮掩,蕴含自身精气的头发又和鬼魂绑在一起,便成了半个临时鬼魂。此法时效有限,并且相当危险,一个不慎便可能被鬼魂借机吞噬,要不是没有隐身符,一般天师极少使用。
不过给病号鬼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对陆望知动手的。
他最近隐约听到地府那边传来消息,说可以对这位陆姓先生通融一二,本来这人就降妖捉鬼毫不手软了,实力摆在那里,如今居然还托了关系打通地府的枝节,他哪还敢轻举妄动啊。
也不知到底是陆望知在地府有人,还是有人帮他说动了地府这层关系。总之肯定不好惹!
陆望知不知病号鬼对他颇多猜测,感觉了一下没发现附近有其他灵体的气息,便收起匕首走到那几间vip病房前。
走近了才发现房间还是有差别的,有几间应该是设备间,相对要小一些,有一间房关着门,窗户也关着,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内里灯光昏暗,不知就里。
只有边上的房间最大,陆望知跟在一个护士身后进去,看到了躺在豪华病床上的蒋明涛。
护士一边整理床边的设备,一边打量床上人的脸色。
“蒋先生这样子……跟隔壁那些人真像。”她瞥见放在一旁的记录,又嘀咕了一句,“都多少天了,旁边的人都没醒的迹象,蒋先生不会也……是那个怪物……”
一个医生打扮的中年男人回头瞪了她一眼:“别乱说。”
护士立马噤若寒蝉,不再说话了。
等两人离开后,陆望知走到病床前去看蒋明涛,只看一眼便皱起眉头。
病号鬼凑热闹跟了过来,悬在半空低头观察,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咦,这位蒋老板,怎么也丢了魂魄?”
陆望知奇道:“也?”
病号鬼点了点头:“隔壁房间还躺了三个呢。”
陆望知表情一凝,又低头检查了一遍蒋明涛身上的情况,此人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只有右手五指指甲缝里有墙灰,证明晚宴后台墙角那个手印是他留下的,他也是从那里被传送到这个地方来。除此之外,确实如病号鬼说的魂魄丢失,现在躺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就是这边这个房间。”病号鬼穿墙进了左边的病房,只顶着腹腔的大脑袋留在这边和陆望知说话,“这边!”
“……”陆望知人虽然隐形了,但还是有实体的,他不能学病号鬼一样穿墙,只得趁外面没人的功夫遛到隔壁病房。
只见这间病房明显没有蒋明涛那间豪华,房内只留着一盏昏暗的灯。四张床并排放着,有三张躺着人。
陆望知逐一看过去,头两个不认识,到第三个人床前他才停了下来。
“关晴。”
那个救了小狗后消失在通道口的姑娘正躺在面前这张床上,只由仪器维持着生命,躯壳里魂魄虚空,要不是仪器屏幕上有数字的变动,这看着就与死人无异。
——蒋先生当时好心请人送她去医院的呢。
昨天服装店负责人说的话在脑海中闪过,关晴是蒋思潮送医院的,没送去三甲,而是大老远送来了自家开的私人医院,关键是她现在和蒋明涛一样丢失了魂魄。
另外两个人的情况和关晴他们一样,陆望知翻看了挂在墙上的记录,一条条看下来发现,这几个人都是这周内入住病房的,最初始的记录都有关于溺水症状的描述。
此时外面的风似乎更大了一些,吹得房间的窗户震响,陆望知翻动纸页的手指忽然停住,他猛地将记录挂回墙壁上,一个闪身滚到关晴床下。
病号鬼不明所以,飘到他旁边:“不是都隐身了吗,为什么还要躲?”
“嘘!”
陆望知伸出食指示意他安静,病号鬼茫然了好几秒后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他一个长得这么吓人的鬼,居然也被不远处往这房间靠近的东西吓住,跟着陆望知一起压抑住自身气息,静静地伏在床底。
窗户明明还在哐哐作响,但整个医院却陷进一种奇怪的氛围当中,仿佛空气凝固了,所有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有东西带着一身水汽穿过窗户进来,浓郁的灵力瞬间充满病房,陆望知在床下只能看见它的下半身,那东西拥有蛇一般的长尾,尾部是一截四五十公分长的钩子,随着摆动滑过地面,留下尖利的拖痕。
它慢慢滑行到最后一张空着的床前,往地上扔下一物,陆望知定睛去看,发现那是一个人。长尾一层层卷在那人身上,只见那人脸色迅速变白,有三团光分别自双肩和额心冒出,被那长尾收走了,空气里的灵力像被热气烫了一下,随即又饱胀几分。
病号鬼一手疯狂指着,一手捂着自己的嘴,急欲说什么,但又不敢出声。
那东西吞噬完毕后不再理会地上那人,桀桀怪笑了几声,转身穿墙离去。
那种隔着厚棉布听东西的不清晰感瞬间消失,陆望知等了几秒才从床下出来走到地上那人旁边。
“就、就是刚刚那怪物,其他几个人都是它带到这里来的!原、原来是它吃了这些人的魂魄!”病号鬼结巴着说。
陆望知有些疑惑地问:“不是蒋思潮送过来的?”
“蒋思潮?”病号鬼茫然了一秒,“哦你说这医院的老板啊,不是他送来的,都是刚才那东西。”
“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病号鬼双手比划着形容了一下:“要说是个什么玩意嘛,就长得像蛇,体型挺大的,身上有倒刺,尾巴有长钩,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怪物。”
陆望知皱起眉头,听了病号鬼的描述,从记忆里翻出以往的知识,隐约有了些猜想。
“今永昌郡有钩蛇,长数丈,尾岐,在水中钩取岸上人牛马啖之——听起来像是书里记载的钩蛇。”他摸着下巴想,难道是这东西?
但地上这人身上并无被啃食的痕迹,反倒魂魄被刚才那东西取走了,“钩蛇最早记载于山海经,作为古代神兽灵力非凡,但有几百年未见其踪迹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望知觉得那怪物应该是钩蛇,但想不出来这东西的来历,只得将注意力放回现在发现的线索上。
按病号鬼所说,算上蒋明涛在内的四个人,以及地上新来的这个都是刚才那怪物带来的,几个人情况都很相似,身上无伤,但失去了魂魄。另外两个人不知道,陆望知误打误撞被传送了过来,没搞错的话,关晴应该也是这么从星环广场消失的。
但那怪物为什么要取人魂魄?取了之后又为什么把人丢在这个属于蒋思潮的医院?这怎么想都相当古怪。
不过关于医院的猜想很快便有了答案,就在陆望知思考的时候,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有人在门边往里看了一会,这才将门完全推开,招呼身后的同伴:“那怪物走了。”
陆望知保持着隐身状态退到墙角,只见好几个医护人员鱼贯进来,熟练地将地上那人搬到剩下的那张床上,三两下插好各式仪器。
医生取下墙上的记录往上边写字边说:“……又来一个,那怪物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罢手?这么下去还得多开几个病房放人。”
旁边另一个医生插嘴道:“蒋先生说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了……这些人生死不明的,按我说就该报警,蒋先生却宁可瞒着,光照顾这些人,我们其他活还干不干了?”
“走吧。”陆望知小声招呼病号鬼。
两人从病房里出去,陆望知左右观察了一下周边环境,迈开步子往病房后面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