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榣抬起眸, 与司漝对视:
“我所有选择皆出于本心。”
“当中或许有旁人的引导。”
但是——
真正做出选择的是她自己。
大道乃飞升之本。
江榣很轻地笑了下。
“在至关选择上, 无人可左右我。”
司漝安静地听着。
没有意外。
这件事, 他收她为徒时,就知道了。
【无人可左右我的选择】
江榣唇角上扬,笑着说出这句话时。
仿佛时空流转。
一些尘封记忆蜂拥而至。
十年前。
闻临懒懒散散坐在万人尸骨上,单手撑着侧脸时。
曾说过——
“抱歉啦,师父。”
“我个人认为,现在的修真界没有维持原状的必要。”
而再往前百年。
彼时还是高剑院学生的乔桉,也曾悠悠闲闲地对着他的师父。
高等剑术学院的前任院长说道:
“师父,振兴学院的大任就别交给我了。”
他勾起唇角,指了下一旁的司漝,随意道:
“我对这些没兴趣,不是还有师兄吗?”
在那时,能进修真界第一学院。
无一不是世家大族、天之骄子。
世人皆知,院长门下两名弟子都是一等一的天才。
下任院长一定是两人中的一人。
甚至还有好事者猜测这对师兄弟会不会因此反目成仇。
但事实上,并没有所谓的反目。
不管是乔桉,还是司漝。
他们都不愿接下院长职位。
乔桉心思通透,早早看透世家虚伪,行事随心所欲,不愿与之纠缠。
而司漝——
他与现在的江榣一样。
寻仙问道,倾尽心血,仅为飞升。
可是到最后,世人传颂司漝仙尊。
因其修为高深莫测,属世间第一。
因其接管院长职位,掌高层权柄。
因其以苍生为己任,抑制修为,延缓飞升。
但曾几何时,被师父唤至身边的司漝也说过一句。
【抱歉,师父】
【弟子所求仅有飞升,无法接任这一位置】
辛辛苦苦教导的两个徒弟没一个听话。
气得院长将乔桉和司漝都赶出高剑院。
“你们就是仗着我未修无情道,狠不下心肠。”
“否则,一个欺师灭祖下来,谁都救不了你们。”
师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乔桉叼着根灵草,吊儿郎当地开口:
“师父最近脾气愈发古怪,我去趟天阶秘境给他找找清火的草药。”
司漝抱着剑瞥了眼他:
“你认识仙草吗?”
“不认识。”
乔桉坦然道:
“我是剑修,背那些药修古籍做什么?”
他随意摆摆手:
“进去后,随便找个土著妖兽问问就行。”
乔桉离开后,司漝御剑前往剑协交任务报告。
他用任务金去相熟的医修那买了丹药。
师父最近境界松动,不日便要飞升。
多补补总是好的。
但当他带着丹药来到师父所在庭院。
却闻到抑制修为的药草气味。
“为什么……”
飞升不是修士毕生所求吗?
为何要压抑修为?为何不愿飞升?
“妖魔横行,下一任最强尚未出现。”
司漝的表情定住了。
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
师父除了是师父。
还是高剑院院长。
人间界支柱。
后来他才明白,这世上,总是妥协与被妥协较量。
而时隔多年,他的弟子站在他的面前,眼神澄澈,清晰地说出了。
“无人可左右我的选择。”
乐玹不可以。
师父也不行。
修真界没人可以让我妥协。
在至关选择上,无人可左右我。
司漝微微闭上眼,缓缓道:
“你可确定?”
剑协会长的位置向来由最强所坐。
从未有过,让与他人前例。
舆论可以将人推至巅峰,亦可令人身败名裂。
江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确定。”
“而且,弟子始终认为——”
“修真界是实力至上的修真界。”
*
司漝仙尊飞升了。
这种必然事件没有引发人们热议。
他们守着直播,更关心下一届剑修界领导人。
这次发布会由剑修协会和高等剑术学院联合召开。
宣布下任协会会长和学院院长人选。
高等剑术学院的代理人走上前,金色校徽在光下折射出细碎光泽。
不动声色地开口:
“经过多日商讨,我院最终决定——”
“选举贺染作为我院院长。”
在座之人闻言,倒是没太惊讶。
贺染的实力有目共睹。
连任高剑院三年首席。
接任院长,实乃名正言顺。
只是不禁心里替江榣可惜。
“要是江江在高剑院,这次的院长就是她了吧。”
“没办法,高剑院是老牌院校,偏重本校学生很正常。”
“贺染毕业后留校,经手事务完成得很好,是实至名归。”
“但剑修协会会长绝对是大佬,这个位置只有最强才能坐!”
“啊啊啊好期待!”
……
剑修协会这边的代理人是乔桉。
他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还表现得跟饭后遛弯一样。
“剑修协会这边,经过综合考量,最终决定选择——”
他故意停了下,神情倦懒。
“宁嘉作为协会会长。”
众人:???
台下记者绷不住了,连忙上前。
“剑协选宁嘉作为会长的理由是什么?”
乔桉面不改色:
“因为他实力不错,还吃苦耐劳,是一名合格的社畜。”
记者:???
另一名记者忍不住道:
“历年会长皆为第一人担任,剑协选择宁嘉,当中是否存在内幕?”
乔桉扫了眼记者:
“没有内幕。”
此言一出,激起千层浪。
“这没有内幕我就把这张桌子吃下去。”
“欢迎欣赏《我的副会长哥哥》文学。”
“醒醒吧,宁珩都进去了,他要是能左右剑协,不得先将自己捞出来?”
“好家伙,明目张胆地把我们当傻子?”
“呃,是不是大佬拒绝了剑协的offer?”
“……那也轮不到宁嘉吧,其他剑修又不是死了。”
“救命!乔桉自己当会长吧,求求了。”
“你想啥呢,乔桉要是想当,当初就当了,哪还会等到现在?”
……
记者义正严辞地开口道:
“我们需要合理解释,否则无法接受这一结果。”
乔桉被留影石怼到脸上神色也没有变换,而是淡定道:
“我们询问了宁嘉的意见,他愿意接受。”
记者敏锐地察觉到话中暗藏之意。
“那江榣道友呢,剑协征求过她的意见吗?”
乔桉抬了抬眼,语气不变。
“她对宁嘉任职这事没有意见。”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把位置让给宁嘉?江榣是怎么想的?”
“最强就好好担起责任,你是修真界培养的诶!”
“司漝仙尊都能为了修真界将飞升置之度外,现在的修士真是一辈不如一辈。”
“没有修真界的栽培,根本不会有江榣的今日!”
“栽培她的是学院吧,她老师在台上都没意见。”
“难道她没用过修真界资源?”
……
闻临看着论坛上盖起的层层高楼,轻笑了声。
“就算经过清洗,修真界还是原先的修真界。”
仿佛默认了——
强者就该承担责任一样。
叽叽喳喳的,像极了当年那些对他指手画脚的世家大族。
他唔了一声。
“要不要再洗一次呢?”
*
高等剑术学院。
闻珠推开休息室的门,不可置信:
“你,剑修协会会长?!”
宁嘉坐着翻看剑谱,神色淡淡:
“如你所见。”
闻珠脑内嗡嗡作响,懵逼道:
“不是,什么情况?!”
虽然江榣和谈枫都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谢珍又是个心思单纯的憨憨,但选到宁嘉身上……
这简直匪夷所思。
宁嘉甚至没有抬头,声音听不出语气:
“无非是别人不要的东西。”
闻珠看不惯他这副样子,反驳道:
“你要是不要,给我啊!”
宁嘉翻书动作一顿,抬起头,语调平缓:
“你绝无可能。”
闻珠火气上来:“你凭什么这么说!”
论资质,他不输谢珍。
更是甩了宁嘉几条街。
宁嘉垂着眼,指尖点在剑谱上,抚平书页褶皱。
“就凭你是世家子弟。”
而现在的修真界,绝不会让世家再次掌权。
闻珠熄了声。
倒不因为宁嘉的话。
而是——
坐在窗前的少年皮肤苍白,能明显看出淡青色血管。
低垂着眼安安静静,莫名感觉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
让他不似从前那样愤恨偏激。
闻珠觉得有些古怪。
才当上正式会长,就能蜕变?
宁嘉起身将剑谱放回书架,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不经意流露出的贵气。
闻珠眼皮一跳。
觉得有些眼熟。
下一秒。
他瞳孔地震:
这不就是冷脸宁珩吗?!
闻珠木这张脸回到教室。
“这兄弟俩还真是弄权的好手。”
愤世嫉俗的宁嘉在当上会长后都装得人模狗样。
“也不知道江榣为什么不愿意?”
他翻出玉牌。
直播上满是刷屏弹幕,连人脸都看不清。
“什么鬼?”
闻珠皱着眉取消弹幕。
瞬间明白了原因。
记者正和江榣的远程连线。
记者:“您不接任会长职位,此事司漝仙尊知晓吗?”
江榣:“知晓并同意。”
记者:“但司漝仙尊无法代表修真界全体修士。”
江榣:“所以?”
记者抿了抿唇:
“请您为了修真界,接任会长一职。”
江榣沉默一会儿,忽地开口:
“最近有邪魔作祟吗?”
“没有。”
“这样啊。”江榣平淡道,“听您先前的话,我还以为修真界已经进入生死存亡时刻。”
“可是,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以后具体是指多长?百年?还是千年?”
记者被梗住了一瞬,硬着头皮道:
“这没有人可以确定。”
“真的吗?”
江榣神色自若。
“但我可以确定百年内不会有妖魔鬼怪出来蹦跶。”
记者愣了愣。
“……您从何保证?”
江榣隔着屏幕,光线落在她眉梢眼角,勾勒出五官轮廓。
“魔域、妖域、鬼域,我都一一去过。”
“只要我在修真界一日,他们便不会轻举妄动。”
记者深吸口气,继续提问:
“可您飞升后,修真界岂不是会再次动荡?”
江榣看了他一眼,自然道:
“你的意思是我要压制修为,等下一位实力与我相当的人出现才能飞升?”
记者只能含蓄补充:
“历年皆是如此,所谓能者多劳。”
“不好意思。”
江榣不紧不慢地说:
“我不是司漝仙尊,不打算惯着你们。”
“只是飞升一人,修真界就不复存在。”
“既然这么脆弱——”
她用着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可怖的话。
“不如推翻重建吧。”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高等医药学院。
禁地走廊尽头, 是关押罪犯的居所。
宁嘉本没有探望权限。
是被确定为剑协会长后,才有资格来这。
不免有些可笑。
千万种谋划, 都比不过别人的随手施舍。
领路人沉默无言地将他领至门前, 再无声退去。
空荡荡的走廊便只剩一人。
宁嘉将手掌放在门上。
不知为何?
真到与宁珩见面之时,他反而比自己想象得从容。
那些纠葛不清的负面情绪像是因心境沉淀而隐藏。
宁嘉微垂下眸,轻推开门。
烛台立于桌上, 微风拂过,带起晃晃悠悠的光影。
宁珩端坐在桌前,素带束发, 气度绝尘。
见到来人也不惊讶,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淡淡道:
“终于看清这点了吗?”
不是秉持着无用的自尊,而是利用现有条件达成目的。
无论过程如何, 只要得到结果。
就足够了。
宁嘉平静地开口:
“我来此,是想与兄长告别。”
他花了三年时间, 认清了自己。
也认清了宁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