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珩不需要任何人救, 他是自己选择不理外界之事。
最初,宁嘉以为他是被人追杀,才借高药院处躲避。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怀疑自己的推论。
那些所谓仇家,真的能让宁珩抛下副会长职位吗?
那个位置……是他不惜与十大世家为敌才得到的。
这份疑问, 在乔桉找到宁嘉, 问他是否愿意继任会长之位时, 才有了解答。
“人终究是会变的。”
心性是,兴趣亦是。
当年的宁珩可以为了高层之位将挡在前面的世家拽下来。
也能在当过十年副会长后, 厌倦了高层权柄而借机退场。
早该想到的。
宁珩能与闻临合作。
从本质上, 他们是一类人。
同样……随心所欲。
那些在世人眼中光鲜亮丽的东西, 对他们而言不过尔尔。
一同现在的江榣。
宁珩抿了口茶,面色如常:
“江榣将位置让与你,证明她未走仙尊规划的路线。”
也就是说——
没有如司漝一般修无情道。
从这一结论,再往前推……
“她与乐玹只怕不是单纯的师兄妹关系吧。”
闻言,宁嘉顿了顿:
“的确。”
这两人的绯闻几乎到了外界无人不知的境地。
“兄长……是早就猜到了吗?”
他印象中,宁珩应该没见过乐玹几次。
宁珩笑了笑,轻描淡写道:
“猜到并不难。”
“江榣的话,要么修无情道,不会对任何人区别对待。”
“但要是她有探究情感的想法。”
“所选择的——”
“只会是乐玹。”
宁嘉将目光投向窗外。
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两个惊才绝艳,各自立于峰顶的身影。
让论坛道友磕生磕死的糖均藏于乐玹自己提笔写的同人。
当中有一段是——
【“师妹除了飞升还有想做的事吗?”
“唔……天阶灵剑。”
“天阶灵剑以外呢?”
“目前没有其他事。”
“是吗?”
“师妹有想过切实地了解复杂情感吗?”
“这个很难找到实验对象吧。”
“不难哦。”
“师兄该不会是想说自己……”
“诶,不行吗?”
“不是不行,就是有些奇怪。”】
是回忆,还是艺术加工。
除了当事人,他人无从知晓。
但,有一点无可争议。
那就是——
人们在欣赏沿途风景时,第一眼看到的永远是同行之人。
*
普通阵法学院。
江榣结束连线,收到了乐玹的冥河旅游邀请。
“恕我拒绝。”
她上次在河里泡了好几个时辰,并不想故地重游。
乐玹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尴尬。
他顺势提出:
“那要去阵修协会吗?”
“……我去那干什么?”
乐玹无比自然地开口:
“可以看我新发明的夜光阵法。”
“……”
对夜光阵法不感兴趣的江榣哦了一声。
“这对我来说有点幼稚,但对谢珍来说刚刚好。”
谢珍:???
他忍不住开口:
“这种话不要当着我面说啊!”
乐玹淡定道:
“师弟,你想看吗?”
谢珍想了想:
“其实我有点好奇。”
乐玹点开玉牌上绑定的付款码,面不改色:
“只要九九八灵石,你就能将它带回家。”
“……谢谢师兄,我突然就不想看了。”
乐玹收回玉牌,单手支着侧脸叹气:
“师妹,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江榣对比完脑内的日程表,说道:
“院长养的灵鹤一百周年生辰?”
谢珍:……
为什么连这个都记得?
你的大脑是什么做的?!
乐玹懒洋洋地笑:
“是的,但与这无关。”
“事实上——”
“今天是我与师妹相识的一千一百天。”
江榣抬了抬眼,表情不变:
“这个数字有什么特别吗?”
“重要的是这一天,而不是数字。”
乐玹侧了侧身,展开折扇。
桌上凭空多出一只小小的千纸鹤。
环绕着它的是一圈金色阵法密文,促使着它飞到空地。
渐渐长成能承载两人重量的大小。
漫天璀璨星空之下,连纸鹤也染上层柔和光泽。
谢珍尚未从这副奇幻场景回过神,就听见乐玹的声音。
“这只能坐两个人,我就不送师弟了。”
谢珍:……
不,你根本就没打算送我吧。
*
纸面细腻光滑,坐在上面没有粗糙硬挺感。
自江榣会御剑起,交通工具就基本没变过。
除必要时,会乘乘飞船,搭搭灵兽便车。
坐千纸鹤还是第一次。
于是她开口:
“驱动千纸鹤的原理倒是简单,只是很少有人真的应用。”
因为这除了营造氛围感,基本没别的作用。
论速度,不如灵剑。
论舒适,不如飞船。
“当作七夕限定,能赚小情侣的灵石。”
乐玹笑着补充。
“师妹的使用体验是什么?”
江榣往后靠了靠,继续道:
“如果主打七夕限定,可以加点特效。”
例如他之前在灵市的大制作阵法。
“再设置限购,绝对能赚得盆满钵满。”
乐玹把玩着折扇,微颔首:
“我也是这么想的。”
话音一落,折扇轻点千纸鹤的头。
数不清的密文涌现,似乎与星辰碎屑相连通,形成一道若有似无的天轨。
纸鹤每扇动一次翅膀,都会在空中勾勒出细细的光晕。
就精美度和完成度而言,堪称修真界现代工艺。
运行阵法要烧灵石。
江榣稍稍推算了下天轨的长度,怔了一下。
“师兄,你这是主打艺术路线,不走商路了?”
这种灵石消耗量,就是买得起,也用不起。
“想打造绝佳氛围感,必要的钱还是不能省。”
他侧过头,看着江榣笑:
“氛围感可是很重要的。”
“……”
江榣配合地抬手给他鼓掌:
“愿师兄不会亏到破产。”
乐玹垂着眼,声音很轻:
“师妹想说的只有这个吗?”
江榣沉默一会儿,后道:
“师兄,是我想的那样吗?”
乐玹勾起唇角:
“是的。”
江榣没说话。
迄今为止,乐玹是第一个在她面前表达出如此感情的人。
修真界是不平等的修真界。
想要平等对话,都得先论实力。
这也是为什么江榣很多时候无法理解那些非理性情感因素。
她的资质太超前了。
以至于在成长过程中,未存在能平等对话之人。
何况——
表达恋慕。
“以师妹的天赋,百年飞升不是难事。”
“而未修道之人,一生不过将将百年。”
此时的千纸鹤载着他们行到下界上空。
云层之上,下界之人不可窥探。
但以江榣与乐玹的境界,万家灯火,熙攘人群,尽收眼底。
“他们无法如修士般延长生命,会在离世前尽可能感悟世间万物。”
“正因如此,虽寿命短暂,心智却比那些寿命长的种族更加成熟。”
就像凌北虽是上古大妖,却仍如人界十五六岁的少年般冲动天真。
“妖族寿命悠长,他们可以用上千年,甚至上万年的时间去感悟。”
“但是师妹——”
“你始终是人族。”
乐玹轻笑了下,没有往后说。
江榣已然明白了这未尽之意。
无人知晓九重天上,究竟是何种光景。
而百岁飞升的她,也不过是比未修道之人多了层修仙经历。
凌北活了上万年仍是少年心性。
那她呢?
百年后的自己能够有很大变化吗?
会将非理性因素纳入思维宫殿吗?
不会的。
不介入任何感情,就永远不会有这方面的意识。
乐玹侧过脸,就这么看着她。
两人维持着舒适的谈话距离。
他的语气和举止都不带有任何攻击性。
给足了对方思考和决定时间。
良久后,江榣轻轻歪了下头,看着他问:
“可是师兄——”
“情感有很多种。”
不是只有成为恋人,才能品味到复杂感情。
恋爱对象是乐玹这件事,她并不抵触。
这是喜欢的表现吗?
江榣回忆起为了取材在茶楼听的那些话本。
难掩相思、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她通通没有。
这是喜欢吗?
江榣难得有些困惑。
作为佐证,她需要乐玹的回答。
“关于这个——”
乐玹尾音轻扬着,不紧不慢道:
“是我的私心。”
他有一千种方式能让师妹学会综合考虑事件。
但却偏偏选择了难度最高的那一种。
千纸鹤轻飘飘地飞着,连星辰都要为其让路。
无人的高空。
最接近九重天的高度。
只属于两个人的对话。
无人可探听。
“所以——”
乐玹声音很轻。
“要和师兄试试吗?”
“师妹。”
他的师妹。
此前一直远离人群纷扰。
十五岁入学院后,才真真切切于人世走了一遭。
所见过的恶人,不过全是些未毕业的学生。
所见过的恶鬼,不过是些用来练级的工具。
与他不完全相同。
异于常人的头脑,所带来的不仅仅是荣耀。
更多是——
孤独与虚无。
那些被隐藏的,当事人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情感,他一眼便能看穿。
嫉妒、愤恨、惧怕、防备……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对乐玹来说,透过皮囊找出恶意再简单不过。
他曾利用这些恶意,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也故意踩着雷区拿捏那些想取代他的人。
他十七岁时,阵修界便无人能对他指手画脚。
原先蹦跶得最厉害的守旧派也不敢大放厥词。
凭他给人留下的阴影,如果有危险程度排行,那些人绝对会将他排在第一。
连搅动风云的闻临都得稍稍靠后。
不同于江榣放弃剑协会长职位引发的热议。
乐玹主动提出对阵协会长位置没有兴趣时,除高阵院院长的余下高层几乎要放鞭炮庆祝。
他们巴不得乐玹早点飞升走人。
省得他们天天提心吊胆,唯恐修真界大乱。
乐玹将这些小心思看在眼里。
更觉无趣。
索性每日待在宿舍研究阵法,拒绝阵协和阵行的一切邀约。
直到——
他和裴暄被院长拎出去招生。
不想见高阵院院长的乐玹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去散步。
然后散到高等剑术学院门前。
恰逢一道惹眼又锋利的剑意。
一些剑修家长们激动地讨论。
“你看到了那个剑意吗?”
“是哪位道友在此渡劫!”
“不是渡劫!是剑意啊啊啊!”
“我天!谁家倒霉孩子和这位抽到一起考试?”
……
乐玹脚步顿住,抬起头看了眼未散的劫雷。
“雷劫……剑意吗?”
这样的天才,没有意外。
会成为高剑院的首席吧。
乐玹懒洋洋地靠着树,垂下眸。
许是太无聊了。
他散漫地搭起一个探视阵法。
空中浮现出一面雾间明镜。
镜中少女拿着柄破破烂烂的灵剑。
下一刻——
灵剑承受不住汹涌剑意。
应声而断。
全场寂静无声。
监考老师回过神后,提醒道:
“江榣考生,有备用灵剑吗?”
少女低着眼摸着灵剑上的缺口,平静道:
“没有。”
监考老师心里一紧。
看年代,那柄剑一定是祖传灵剑。
现下断裂,要是无从修补。
学院说不定会因此失去一名天才。
但规矩是规矩。
只能期待这位考生明年继续报考高剑院了。
于是,他语气温柔地安抚:
“这柄剑已经不适合现在的你使用,但我们可以帮忙修补。”
学院帮考生修复灵剑。
这种待遇也是没谁了。
然而,江榣拒绝了。
她将断剑收入空间,抬眸看向监考官,语气无波无澜。
“不能使用,也就没有修补的必要。”
“……”
江榣面上没什么情绪地走下台。
被取消一门成绩这事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乐玹看着镜面,嗯了一声:
“心态不错。”
几乎是话音刚落,镜中少女顿了顿,似有所觉地朝这边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