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他遇到的人是爱丽丝。
爱丽丝确实年轻,又是个女孩,很容易被人轻视。但她可是被老佣兵罗姆师父在酒馆里培训出来的,与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对诈欺艺术家们的这一套不算太陌生。再加上她一向有着认真攒钱存钱的好习惯,绝对不会把精打细算攒下的钱轻易交到别人手里,也就更不可能受骗。
不过老罗姆师父的攒钱教程中可不仅仅只有防骗:
“这样的诈欺艺术家通常都对当地极为熟悉,人脉又极广,但通常身体羸弱,胆子又小。如果能识破他们的伎俩,以腕力迫使其屈服,再多少给他们一点甜头,或许……还真能省下不少钱和时间。”
总结成一句话,擅长精打细算的罗姆师父,就算是遇到个骗子,也必须将他们的最后一滴价值全部榨干。
爱丽丝原本就打定了主意,想要找一个当地人帮忙,这家伙既然自己撞上门来……那就是他了。
爱丽丝牵住了他的马,拿走了他的钱包,美其名曰“替他保管”,让他没法轻易逃跑。科里莫哭丧着脸看向爱丽丝:
“您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就像我说的,我需要一个向导。”爱丽丝说,“带我去弗拉梅尔法师塔,我不仅放过你,还会给你一笔钱。但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提议,我也不介意再把你带回到国门那边,把你交给当地的领主,我相信那边的地牢肯定有很多位置可以留给你这种专骗骑士的家伙。”
“您既然是弗拉梅尔家的人,何必非要在这儿为难我呢?”
“我不是弗拉梅尔家的人。”爱丽丝平静地说,“我只不过是碰巧长了这么一头红头发。”
看科里莫的眼神,他显然并不相信爱丽丝的这种说法。不过爱丽丝也不需要他相信。
“好吧。”当科里莫意识到至少今天他肯定跑不掉之后,就又恢复了生意人的姿态,“既然您坚持,那么我就陪您走一段。我是个不错的向导,弗拉梅尔法师塔离这里很远,您得多出一点。”
虽然爱丽丝对弗拉梅尔法师塔的具体位置不够清楚,不过这点事她还是知道的。
“没问题。”她痛快地答应,“你也得保证,在带我前往弗拉梅尔法师塔的过程之中,不做任何欺骗我的事,也不试图逃走。”
“我保证。”
两人站在路边谈好了价钱,爱丽丝从自己的行李里拿出了一枚立约指环:
“既然都已经说好了,那就把这玩意带上吧。”
科里莫看见那东西,吓得立即往后一跳:
“有必要吗?!”
“这里可是东边。”爱丽丝说,“你也说过,每个来东边的人都会被骗三次,但是刚巧,我这个人不是很喜欢被骗。”
爱丽丝拿出来的立约指环,是梅瑞狄斯夫人在女公爵的示意下特别替她准备的。刚拿到手里的时候,爱丽丝还觉得带这东西有点小题大做,不过这会儿看来,如果没有这玩意,爱丽丝还真是不怎么放心。若是要把这东西戴在一个普通向导的手指头上,爱丽丝多少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遇到像科里莫这样的人,就完全用不着良心不安。
科里莫这个人有一个优点,就是特别会审时度势。他看看爱丽丝的表情,认命地伸出了手。
爱丽丝当然不会把这么贵重的立约指环直接放在他手里。她拉起他的手指,把指环套在他手上,向他露出善意的微笑。而科里莫就像是个被包办婚姻的新娘子,虽然实际上想哭,但仍是不得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契约成立,这下您可以放心了。”
“等我顺利抵达弗拉梅尔法师塔,指环就会自动脱落。”爱丽丝说,“在此期间,我会好好待你的。”
这种如同悲剧预警的话并不会给科里莫带来多少安慰,戴上这枚立约指环,意味着诈骗艺术家从未失手的记录被彻底打破,职业生涯遇到了重大危机。此时他的眼神空洞,看上去已经完全丧失了活力。
“别这么沮丧。”爱丽丝说,“我是个好老板,不会亏待员工。带我去找家酒馆吧,我请你喝一杯。”
平日里,每当结束一整天的工作,科里莫很喜欢去喝一杯。如果哪天碰上了肥羊,他甚至还会大方地请酒馆里运气不够好的其他同事也喝一杯。那里是他重要的休闲场所,平常他绝对不会把“客户”带到那里去,他可不希望哪天回去酒馆喝酒时,发现有人等在那里堵他。
不过这一次他还没开始就已经失手,再坚持这个……好像也没必要了。
科里莫把爱丽丝带去了他平常去的酒馆。
这里所有的人都是科里莫的老熟人,看见他来,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嘿!科里莫,今天生意怎么样?”
科里莫摆摆手,一脸虚脱相。
他径直走到吧台边上坐下,爱丽丝坐到了他旁边,自来熟地跟酒保打招呼:
“给这家伙来一杯他平常喝的,给我来一杯淡麦酒。”
酒保看看科里莫又看看爱丽丝,多少有点疑惑。他知道科里莫从来不把工作带来这家店,但要说爱丽丝这样一位女骑士会和科里莫有什么其他的关系,又未免显得太奇怪了。
他看向科里莫,试探着问:
“这位小姐……是你的亲戚?”
“啊,不是。”爱丽丝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好极了,“我是他的新老板。”
作者有话要说:
看样子,爱丽丝已经从之前的难过中解脱出来,完全进入工作状态了。
第70章 chapter 70
“新老板?”酒保显得有点莫名其妙, 注意地打量起爱丽丝来。
然后,他停下了手上的活,以一种非常疑惑、又非常不确定的语气询问:
“你是……爱丽丝?”
爱丽丝未曾报上的名字, 在这从未到过的东边,猝不及防地被一个酒保叫出来,这让她浑身一凛, 赶快揉了揉眼睛,注意去看那酒保的脸。
酒保的面孔方才一直藏在阴影里, 看不清楚,此时他走到有光线的地方, 让爱丽丝看清了他的面容。爱丽丝捂住了嘴巴, 低声惊叫:
“天哪!你是休利特!”
爱丽丝做梦也想不到, 天下竟然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她来到东边第一天,就碰上了她当酒馆女侍时候的老板。
数年未见, 休利特的模样多少发生了一些变化,看他的脸就知道, 他最近过得大概不算很好。虽说当年在波兹塔的时候, 他看起来也不是很有精神,不过现在他比那时候还瘦一些, 眼睛周围挂着一对硕大无朋的黑眼圈,看起来好像最近一直都没好好睡过觉。
“你的这一杯由我来请客吧, ”休利特露出一个笑,指了指坐在一旁的科里莫, “不过那家伙的酒钱还是要付。”
“啊, 没关系的。”爱丽丝掏出了银币放在桌上, “你不是这里的老板吧?”
“不,只是酒保而已。”休利特稍稍叹了口气, 给爱丽丝找回零钱,“在东边要开家酒馆可不容易,更别提我原本就没什么本金,来这儿的一路上,差不多都花光了。”
爱丽丝了然地点点头,没有再多问。看看他的脸就知道,很多事情实在不必问得那么清楚。
但除此以外,她还有想要问他的事,比如说,莉娜到哪里去了。
离开波兹塔城之后,爱丽丝最想念的人就是莉娜。她在酒馆工作的那段时间,如果没有莉娜的关照,肯定会过得非常困难。那时候她刚失去母亲不久,莉娜在某些方面就像是妈妈一样,非常温柔地关心着她。虽然莉娜的年纪实际上没有那么大,但爱丽丝多少觉得她就像自己的母亲。
爱丽丝很想提一提莉娜,但她有点不敢问。当初休利特被迫关店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和莉娜不太可能一起走。或许现在他根本就不知道莉娜在哪。就算他知道,爱丽丝也很害怕自己再看见莉娜之后,会发现她已经失去了当初的活力与笑容。爱丽丝觉得,如果莉娜看起来也像休利特这样苍白疲倦,她怕自己会崩溃的。
科里莫在旁边吃惊地看着这场面,忍不住插嘴:
“啊呀,早知道你是休利特的熟人……”
爱丽丝瞥了他一眼,他讪讪地闭上嘴巴,拿着休利特给他倒的酒,走到一边去,给爱丽丝和休利特留出一点能说话的空间。
“这家伙倒是挺听你话的。”休利特有点不可思议地看了科里莫一眼,又转回来看向爱丽丝,“所以……你为什么来这儿?怎么又成了科里莫的老板?我记得当初你是和那个佣兵罗姆走了。”
爱丽丝想起自己刚才那样子全被休利特看见,多少有点尴尬。
“稍微……有一点事。”爱丽丝模糊地答了一句,看见休利特不确定的眼神,又找补了一句,“我和这家伙可不是一路人,我是要去弗拉梅尔法师塔,找这家伙给我带路而已。”
“雇科里莫当向导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休利特忍不住小声提醒她,“小心上当。”
听了这一句话,爱丽丝居然感到松了口气。
虽说再次见面是在这样的地方,虽说已经这么长时间没见到过,但休利特还和从前一样,心肠总是那么软。
他该知道,在这里对提醒她这种事,是要担风险的。
“没关系,我知道他是个欺诈艺术家。”爱丽丝说,“我有牵掣他的办法。”
休利特未置可否,他的目光从爱丽丝背后背着的巨剑转移到了她的头上,爱丽丝招牌似的红头发在酒馆里显得格外醒目。
在东部,没有人不认识弗拉梅尔家的红头发。
“你要去那座法师塔找你的家人吗?”休利特问。“当初在波兹塔的时候,谁能想得到呢。没有父母的孤儿小女孩居然出身自东边最有势力的魔法师家族。”
爱丽丝知道他是误会了。不过这样的误会对她来说还挺方便,而且……也不能说他猜的完全不对。
“差不多吧。”爱丽丝说,“一直以来我都很想知道,我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虽然这话多少有点敷衍的意思,可她说到这里,突然感觉鼻子有点发酸,好像这句话触动了她体内的一个什么开关一样。她大大地喝了一口淡麦酒,把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压下去。
“总之,能看见你真高兴。”休利特总结了一句,脸色变得好看了一些,“当初看你跟着那个佣兵走了,我多少有点担心你到底能不能活得下去,不过以目前的情况看,我之前大概是多虑了,你似乎过得挺好。”
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地方,爱丽丝会想要跟休利特多说一点话,给他讲讲自己是怎么从佣兵变成了女公爵的骑士。不过酒馆里人太多,爱丽丝不是很想把自己的身份嚷嚷得尽人皆知。而且她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爱丽丝觉得,她还是应该问问莉娜的事,否则她会后悔的。
“你知道莉娜去哪了吗?”
“她也在这里,在给一个法师打杂。”说到这里,休利特的脸色又阴沉了一点,“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了。”
看着休利特的表情,爱丽丝意识到她似乎是对他的生存状态有点误解。这家伙可能并不是特别缺钱或者怎么样,导致他眼圈深黑的主要原因,可能是……莉娜?
爱丽丝大致还能想得起来从前他俩一起在酒馆时的相处模式,那时候他们俩大概还不算是真的在一起,不过休利特对莉娜的好感谁都看得出来,比较起来,莉娜多少更像是被他感动了才和他在一起的,总之两个人之间,休利特明显有点弱势。
爱丽丝很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眼下的气氛实在不适合谈论这个。这时候她瞥见坐在角落里桌子旁的科里莫正在对她挤眉弄眼,显然是有话想要说。
爱丽丝向着休利特举了举酒杯,站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到科里莫的对面:
“有什么事吗?”
“我不是有意偷听,”科里莫对她说,“但我刚才确实在不经意间稍微听到了一点你们之间的对话……”
爱丽丝看了他一眼。
“好吧,我确实是尽力竖着耳朵听来着,”他改了口,“不过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我知道休利特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他那个女朋友莉娜是怎么回事……你想听吗?”
爱丽丝冲他一扬头,示意他快讲,科里莫嘿嘿一笑,冲着爱丽丝摇晃自己的杯子,杯子里已经没有酒了,只剩下冰块在哗啦哗啦响:
“今天在大太阳下面站了一整天,我可是太渴啦。”
爱丽丝招呼休利特给科里莫倒了一杯酒,科里莫大口灌下麦酒,舒爽地叹了口气,他看着休利特回到吧台,然后对等待着的爱丽丝先抛出了一个结论:
“他确实是被甩了。”
科里莫清清嗓子,继续说:
“我认识休利特已经好几年了,认识他女朋友莉娜的时间虽说没那么长,这些年里大概也见过几面。他们俩大多数时候都甜甜蜜蜜,不过休利特做酒保赚的钱太少,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俩似乎一直没下定决心正式在一起……”
科里莫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讲出自己的观察:
“他俩之间的关系原本一直都不错的,不过最近一年以来,莉娜找了一份给独立法师打杂的工作,之后两个人之间就经常有摩擦……总之差不多一个月之前,他们好像又大吵了一架,然后……休利特就变成这样了。”
好吧,从这个形容来看,他好像确实失恋了。
爱丽丝转头看向休利特,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