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别的事,爱丽丝或许还能帮上忙。不过感情的事最好还是先别掺和进去。爱丽丝跟科里莫一起喝完了酒,给休利特留下双倍的小费,就一起走出了酒馆。
科里莫喝了两杯酒,又讲了休利特的八卦,整个人总算恢复了一点精神,不再是刚才那副虚脱相。他在酒馆里的时候很认真地观察了爱丽丝钱包的尺寸,断定他的这位新老板虽然讨厌受骗,但确实有钱,然后就打定了主意要多多讨好爱丽丝,尽量服侍得她满意,好让她能主动从她的钱包里多掏出一点钱来:
“老板,下面咱们去哪?这附近所有的旅馆我都特别熟,保证给您拿到最优惠的价格。您想要去住给最尊贵客人准备的贝阿特丽丝大饭店吗?我和那儿的人很熟,能让他们把最高级的套房准备出来。”
科里莫确实和附近几家旅馆都有联系,能拿到相当优惠的价格。平常他若是带“肥羊”去住,当然要把折扣和佣金全部收入自己囊中,不过这一次有戒指的束缚在,他把爱丽丝带去,就只能收到一点佣金了。平常他根本看不上旅馆给的那点佣金,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科里莫觉得,有佣金赚也不错。
可惜他的老板实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阔佬,爱丽丝只用了一句话就打消了他对这次旅行的全部期待:
“住旅馆太贵了,你住的地方在附近对吧?今晚我们就先住你家了。”
第71章 chapter 71
“不不不, 这不合适吧?您看,像您这样一位高贵的小姐,怎么能到我那窝里暂住?我那里乱糟糟臭烘烘, 您去了准保嫌恶心。”
“我可不是什么小姐,也跟高贵搭不上边。”爱丽丝压根不上他的当,“我是佣兵出身, 好多时候只要头上有半爿屋顶,就算不错了, 屋子臭也没什么要紧,我还在死人堆里睡过觉呢。”
科里莫的状态又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整个人都塌缩了。
爱丽丝一扬头:
“带路。”
科里莫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听从。立约指环就在他手指上时不时的发烫, 提醒他他其实一直都在违约的边缘晃悠。他不太清楚当初这个指环在制造时究竟是怎么做的设定, 但无论如何,他不太想冒险试验。
既然老板说想住他家……那就来吧。
一般来说, 像科里莫这种靠欺诈生活的社会残渣,通常不会有固定的居所, 但科里莫以“艺术家”自居, 自认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他的住址,所以并不经常搬家, 只在觉得有必要的时候,偶尔去熟悉的旅馆住两天。他有一栋带马厩的小房子, 布置得实际上还挺不错,就是稍显小一点, 马厩也窄。不过他向来一个人住, 又从未想过会带来什么访客, 这个尺寸对他来说该说是正好。
科里莫先把爱丽丝带到了马厩。
这马厩是给他那匹矮脚小母马准备的,不仅地方小, 棚顶也挺矮,瑟西里安要是勉强进去,肯定不舒服。
瑟西里安不是很愉快地嘶鸣了一声。
爱丽丝摸了摸马鼻子:
“瑟西,怎么了?”
以马的形态现身的瑟西里安,并不能同时在爱丽丝的脑海里说话,只能像一匹真的马一样嘶鸣,委委屈屈。
科里莫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您的马肯定也觉得我这地方实在太惨。我的杰奎琳倒是不介意跟别的马共享马厩,不过您这么好的马住在这儿实在太委屈了点……我知道附近就有一家不错的旅馆,马厩又大又宽敞。房间干净,而且还特别便宜。”
科里莫把“特别便宜”几个字咬得非常重,生怕她听不清楚。
“不要紧,就让它在这儿吧,它是个好孩子,绝对会乖乖的。”当爱丽丝想省钱的时候,就算瑟西里安也无法动摇她的决心。她拿出对付“别扭”的法子,凑过去亲了亲马鼻子。
黑色的骏马一下子僵住了,爱丽丝拨弄了一下它的马鬃,顺顺利利把它牵进了马厩。
“现在去你房间里看看。”她转头冲科里莫说。
科里莫明白他已经别无选择,只好拿钥匙开了门。
科里莫的家没有他之前描述得那么乱,这家伙对生活品质要求挺高,甚至称得上有情调,种种摆设都是精心设计。衣架上除了挂着作为“工作服”的黑袍子以外,还有几件看起来挺帅气的衣服,大概是约会的时候用的。爱丽丝从未去别人家里做过客,也没住过什么有生活气息的房子,饶有兴致地四处参观。已经彻底认命的科里莫到厨房去,把现有的食材凑合凑合,给他们俩做了一顿晚饭。
晚饭是炒面条,这种食物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把各种各样的食材全都放进去,而不会显得有什么不协调。科里莫知道自己大概有一段时间不能回来,所以要趁此机会把家里存放着的新鲜蔬菜全部吃光。
其实按照爱丽丝平常的习惯,她更喜欢在每一顿饭都吃点肉。不过既然有免费的晚餐,爱丽丝绝对不会提出反对意见,更何况,这家伙的手艺居然还不错。爱丽丝越发觉得,她找到这么个向导还真是做对了。
晚饭后稍微消化消化,就可以睡觉了。
科里莫只有一张床,不用说,床当然是要让给老板睡。他找出平常不用的毯子,铺在沙发上,就这么对付一宿。
或许因为这一天对科里莫来说实在有点过于艰难了,他刚躺到沙发上,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是马上就睡着了。
爱丽丝也躺下来,不过她没能那么快睡着,因为她刚准备休息,瑟西里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心肠真硬,就这么把我丢在那破马厩里。”
爱丽丝居然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了……委屈?
“可你现在不是就在这里吗?”爱丽丝的心肠硬极了,“明天早晨记得早点回去,否则就该被人发现啦。”
“我有点后悔用这样的形态跟着你了,我是个神明,本来应该,呃……更具威严。”
瑟西里安在爱丽丝面前确实曾经有过威严,不过自从他第一次化身成马之后,这个东西似乎就……消失了许多。
不过爱丽丝还是愿意说点能让瑟西里安稍微高兴一点的话:
“马多好呀,非常暖和又非常温柔,而且也很好交流,可以跟我心意相通。”
“我们现在也心意相通。”
“现在这样不算。”爱丽丝说,“你能进到我的脑子里,我在你面前是透明的。只要你想,你随时都可以和我说话,我能听见你的声音,有的时候也能触碰到你,但真实的你远在那无法看清的幕帐之后。然而当你是马的时候,虽然不能说话,我却能更真实地感知到你。”
瑟西里安沉默了一秒,有点迟疑地问:
“我感觉到你在……紧张?”
“是的,我在紧张。在脑子里彼此交谈,不是人类习惯的方式。这种方式会不断地提醒我,与我交谈的是至高无上、我永远无法完全理解的存在。”
“我从来未曾留意过这一点……”
“你有能力感知,但你却忽略了。”爱丽丝语气温柔,“神明与人类之间的差异太大,或许你们永远无法理解人类。”
爱丽丝用了很温和的词,没有直接指出神明的傲慢。但瑟西里安似乎仍对此感到不安。
“但我们曾经有过同调。”他好像一定想要抓住一点可以证明他们之间密切联系的东西,“我们确实有着超乎一般的紧密关系。”
“当然,但你也知道,这样的链接对人类来说是危险的,在我们同调的那一瞬,你的力量盈满我的肌体,几乎将我撕碎。”
这是事实,人类与神明之间的差异天然存在。瑟西里安沉默不语,似乎难以对她的话做出回应。
但爱丽丝的目的并不是要为难瑟西里安,她只是想要更多地展露自身。
“我曾发誓效忠于你。”她继续说,“你给了我充足的时间去做这个决定,而我做下此种选择,是因为你值得我效忠。但同时我也渴望更深刻的联系,不仅仅渴望你赐予的力量,更加渴求你的心灵。你是我的神明,请你告诉我,我是否渴求得太多,已经超越了神明与信徒之间应有的界限?”
少女这样说着,向着虚空伸出手掌,虚空之中神明无形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我一直在期待信徒,”瑟西里安说,“几百年几千年,我一直在期待着被唤醒。我被赋予了使命,被加诸了希望,要撕碎这个世界,在废墟之中种下新花。但神明的力量源自人类,倘若人类无法下定打碎这世界的决心,我就将永远沉睡。
“我曾怀疑这一日将永远不会来临,我曾以为我的存在只是世界意识之中的一个错误,但你突然出现,让不可能破碎的世界有了裂隙。你是奇迹之种,是希望之花。你是我的信徒,也是无可替代的存在。你不该被人类的机体限制,或许有一日,你会上升到神明的境界,接近我所在的无限……到那时,我的一切都会为你敞开。”
瑟西里安似乎在做下某种承诺,然而他的话语过于抽象,做下的承诺让人难以理解,爱丽丝只能充满迷惑地睁大眼睛,徒然地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凡人的□□过于沉重,此刻我不能带你去向他方。”瑟西里安叹息一声,“但我可以掀起绝对无限理念世界的一角,让你稍微感受我的世界。”
瑟西里安话音落下的那一瞬,爱丽丝发现眼前的天花板变了。
她看见的是什么?那不是人类的语言文字可以记录的内容,人类文明璀璨如星河,然而瑟西里安所在的绝对理念世界盛大辉煌,超越人类可想象的范围,充满未知的奥妙。爱丽丝感到心脏狂跳不止,那强烈的震撼令人哑口无言,会让所有瞥见的人沉浸其中。
“这只是理念世界的一角,已然被无限弱化。”瑟西里安告诉她,“只有当你跻身神界,才有足够坚固的精神力承受这一切……你愿在未来与我同往吗?”
这实在是诱人的邀约,不过她并未立即应允。
“绝对理念世界确实令人迷醉,”爱丽丝的声音微微颤动,还未从刚才的震撼之中完全回返,“可惜我天生喜爱用直觉行动,无法轻易适应理念的眩光,比起足以承受理念世界的精神,我更希望你赐予我永远不会疲倦的的生命。”
爱丽丝的额上被瑟西里安轻吻:
“永远不会疲倦的生命就在这里呀,你的生命之火足以照亮世界,亦可以照亮你我。如今我将这邀约搁置,留待未来实现。但此刻我向你立下誓言,只要我得到足够的力量,我必将以人类的形体出现,将你能理解得到的全部的我展现在你的面前。”
新的誓言立下,神明与他信徒之间的关系似乎愈加紧密。不过除此以外,他们还有别的事需要商讨。
瑟西里安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为他的信徒做下指示:
“明天暂时不要前往法师塔,留在这里,明天晚上,再到你去过的酒馆,在那里我们将会遇见不可思议的事物,或许……可以促成一些交谈。”
“酒馆?为什么?”
“或许你已经记不清那日期,不过明天晚上,恰是祭祀酒神的巴克斯之夜。”
第72章 chapter 72
科里莫虽然早早就躺下, 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但他实际并没有睡着。
睡惯了自己床的人,谁突然睡沙发能睡好啊。
但他没有出声, 也没有翻来覆去,沙发太窄,动一动就要掉下去。他躺了一会儿, 然后发现他的那位神秘的老板,好像正在说话。
一般来说, 东边发生神秘怪事的概率总比别的地方多些,科里莫在这里待得久了, 也就见怪不怪。更何况他对这位新老板毫无了解, 心想或许她只是爱说梦话而已, 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过科里莫还是非常认真地在听着,在科里莫看来, 即使那真的是梦话。也绝对有着一听的价值。
科里莫在国门之前做这一行已经七八年了,还从未失过手。在国门这边做类似生意的人, 谁也不如他看人那么准。同行们又羡慕又嫉妒地给他取过许多别称, 叫他“永不失手的科里莫”。可这回他当真是失手了。
这少女到底是谁?顶着一脑袋红头发,却说自己不是弗拉梅尔家的人;带着大袋的金币, 却要在乎几个银币的住宿费;明明从来没来过东边,却认识酒馆里的酒保。科里莫注意到, 这位少女使用立约指环辖制他,但她自己的指头上, 却也带着一枚差不多的指环, 显然也在被其他人约束。各种彼此冲突的信息让科里莫莫名其妙, 本能地感到这里面或许有利可图,也或者有可能会让他送命。
科里莫倒是没那么害怕, 多年以来,他一直做得就是这样的买卖,所有有利可图的事都是危险的,在悬在高空的钢丝绳上跳舞,才是他诈欺艺术家的本色。
虽然话是这样说,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一次,科里莫大概不会再来趟这趟浑水。但是既然他已经被迫卷入其中,科里莫决心要发挥出他全部的实力,多了解一些信息,尽可能地从中榨取价值。在关键时刻,他所了解到的事说不定可以救他一命。当然,他知道的事情也有可能让他把命送掉,不过如果事情真的往那个方向发展,至少他也算是能死得明白。
他竖起了耳朵尽力听,爱丽丝的声音很小,要听清实在没那么容易,好在夜里很静,加上连猜带蒙,科里莫总归还是稍微听懂了一点点。
这不是梦话,她确实是在与人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