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冯晓晓的这点奇怪,还是让她有些欣慰。小帝君喜欢抚人的脸庞,冯晓晓那性子,被人摸摸头都能兴高采烈。
他们能有进展,至少说明小帝君是做了些什么。
是日雪天,白雪茫茫。
丫鬟领着柳柳私下过来时,章窈抱着暖手炉,坐在圆桌边上,喝完一碗安胎药。
先前柳柳被苏谛罚出院子,章窈隔了些时日,估摸着苏谛气消了,才调她回来。
但苏谛那边说一句不喜她伺候,就把她又调走了。
章窈明白他这是真的不喜,也不和他对着干,只吩咐柳柳好好待着。
苏谛今日进宫中一趟,探望大病初愈的小皇帝。
太后为示恩赏,又派御医到王府给章窈诊脉。
那御医大概是太后的人,这次诊出她身体亏得厉害,只微妙地提了几句她身子虚亏,多喝几味补药可缓解,其余便不再多说。
皇宫里的御医刚刚才被送走,院子里安安静静,章窈这才有空闲,让人把柳柳找来。
柳柳跟在丫鬟后,过来给章窈行了礼,道:“世子妃。”
柳柳不是正派人,但也非卑劣之徒,章窈孕期试毒,错在她没察觉孕脉。
可章窈没怪罪她,还答应过日后会让她妹妹一起离京。
她心中已是感激至极,更加不敢犯错,最后只能在柳姨娘饭菜用些让人没精力的药,怕柳姨娘去得罪了章窈,最后连命都撞到章窈手里。
世子妃和世子两情相悦,她为了世子,什么都敢做。
倘若世子宠了别的女子,柳柳不敢多想。
章窈对她的请安颔了首,让旁的丫鬟退到门口,只留下一个贴身丫鬟,轻笑道:“上回阴雨天,世子犯腿疾,腿疼得却没以前厉害,还能正常走动,我还没来得及谢你。”
因为苏谛的吩咐,柳柳不好靠近药房。
但给苏谛煎药的小厮是章窈的人,倒还算听话,只端药给苏谛,从不过问多余的事。
世子妃的吩咐,旁人只有照做的份,苏世子身体好,对谁都无害。
丫鬟琦儿搬来张凳子,柳柳心中仍愧疚于当初的失误,道:“都是世子妃胆子大,若让我一人来,我是不敢做这些,不知世子妃今日寻我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章窈没说什么,只伸出了手,让她来把脉。
柳柳犹豫走上前,坐下给章窈摸着脉,她谨慎了许多,过了小半晌,才问道:“世子妃最近可有哪里不适?”
章窈手轻撑着头,道:“原本这事不该叫你过来,但世子在乎这个孩子,有的东西不便同旁人说。”
她试药一事是秘密,没几个人知道,既是不为人知,便只能把柳柳找回来。
柳柳明白了,是和从前有关的私事,她对章窈的亲和很有好感,道:“世子妃请说。”
章窈抚着腹肚子,道:“前段时日我嗜睡得厉害,但这些天突然浅眠起来,腹中胎儿闹得我心乱,我问几位好友,皆说有孕期间孩子安分,再闹的,到了我这月份也安分乖巧,但我怀中这个像混世魔王,还没出生就实在闹腾,此番让你来,让你找个法子。”
她有孕不到七月,心中接受良好。
但怀中这个孩子却实在不安分,初期就让章窈害喜不停。现在月份大了,又让她走几步就累,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
这孩子保不保得住,章窈不知道,但她大概率活不到生下这孩子,否则她都想瞧瞧是这调皮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现在能求的,只有一个稳字。
做人红娘到她这份上,也算是煞费苦心。
柳柳是个聪明人,猜到是从前试药留下的后遗症,踌躇道:“世子妃从前试的那些药原本对身子不好,当初没出什么大事,可不知现在对孩子影响多大,我回去后给世子妃找几味无害的解毒汤。”
章窈撑着头,道:“也好,今天一事,不可告诉世子。”
柳柳应声,要退下时又想到了什么,道:“世子妃,我最近认识了文姨娘院子的人,听说文姨娘昨日见了个冯家小厮,她私底下还找过晓姑娘,只是晓姑娘不喜欢她,没见。”
章窈微抬起眸,她慢慢点头,道:“我知道,不要紧。”
苏谛把王府新院的掌管权全给了章窈,里面发生的事想瞒过章窈,有些难度。
文姨娘怕章窈,不常出门,她更加不知道该怎么瞒。
章窈心里叹气,冯家在给冯晓晓议亲,认真的人大抵只有冯晓晓生母。
那个青楼女子吃惯了做妾的苦,所以趁着现在冯勤不在,费心思给及笄的女儿寻一个好结果。
至于冯家其他人打的主意,倒不如说是在刺激苏谛。
冯勤在听到司芜消息时,就该知道他的离京,背后有章窈缘故,没有什么比苏谛纳了冯晓晓更能让冯家受益。
文姨娘会同意冒险和冯家人见面,不像她性子,最大的可能也就只有那边抓到了文姨娘秘密,想走捷径。
两波人都想要章窈死。
章窈活的时间长,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
文姨娘有自己的小心思,冯家也有,恐怕还没等章窈身死,他们中有人,都要先算计起来。
……
章窈对冯家,一直是看戏的姿态。倘若冯勤最开始时没想利用一个妓子挑拨章窈和苏谛,他的后院里会平和很多。
但章窈没想到自己还会见到成宓。
她一直随在冯勤身边,他去哪,她便也跟着去哪,远的近的,苦差肥差,恩爱夫妻同甘共苦。
冯勤内敛沉稳,当初来为自己辩解与秦将军无关时,特地来求章窈不要为难成宓,感情自是深。
他们之间,说不上是野心还是造化弄人。
章父是朝中大臣,想不动声色避过苏宣廷给冯勤安排政务,费些时间,却不难。
冯勤今年回不来,成宓是他妻子,带着孩子看望长辈,却是应该。
她刚到洛京,就代表冯家来给章窈贺喜,给章窈送了一把金锁,道:“晓晓不懂事,常来王府闯祸,幸得世子妃照料,母亲特地让我来给世子妃送份礼。”
丫鬟接过她手里的玉匣子,捧到章窈面前,章窈看了一眼。
这把金锁不知价值几何,但用来装它的玉匣子剔透无比,已经足够显出它的珍贵。
成宓坐在扶手椅上,道:“我们也没什么好送的,想到世子妃过些时日也该临近产期,便打了一把金锁,这是请师傅用足金打造,嵌了和田玉的长命金锁,还专门去庙里请主持开过光,望世子妃收下。”
章窈本质还是爱金灿灿的东西,别人示好意,章窈也只笑着看向成宓,道:“少夫人有礼,晓姑娘在我这里听话,没给我惹过什么麻烦,今年她要是过来,世子和我还给她准备了个红包。”
成宓在冯家做了那么久少夫人,也不过是去年才第一次见冯晓晓,没什么感情。
她只笑了笑,道:“我想和世子妃单独聊聊。”
章窈看了贴身丫鬟一眼,丫鬟懂她什么意思,只摆手让其他人退到门口,自己也退到一旁。
不远不近。
成宓看得出丫鬟是章窈的心腹,只轻叹着,没再说多余的话。
是她自己提的先单独聊聊,她也主动开了口,问:“我只是想问一句,司芜的事,世子不知道?”
章窈打量着成宓。
她脸色比起从前,差了不少,想必是原先觉得司芜不过萍水相逢的路人,用不着放心上。
现在人怀着冯勤孩子,又一直养在冯家,难免天天想着念着,过不了心中那道坎。
成宓也发觉章窈在看自己,微微避开了脸。
章窈手缓缓摸着肚子,她肚子里这个闹腾鬼喜欢她的安抚,久而久之她也养成了习惯,道:“少夫人怎么问这个?世子要读书,司姑娘同他又没有关系,告诉他做什么?”
成宓苦笑出来:“世子是青年才俊,身份高贵,房中虽有两门妾室,却不曾临幸,世子妃与他两情相悦,倒是羡煞旁人。”
章窈若有所思,道:“少夫人想说什么?”
成宓却慢慢摇着头,道:“我不过只是羡慕世子妃得此良人。”
她有些颓靡,来王府送了礼,也说了话,没别的事,便起身福礼告辞。
丫鬟送她出去。
章窈看她背影离去,又看了看旁边的长命金锁。
成宓今年二十七,但在家中过得幸福美满,章窈初见她时,却觉不过才二十出头。
贴身丫鬟走上前,疑惑道:“冯少夫人那是什么意思?”
换做从前,章窈要把成宓想法摸个底朝天,但她现在也想过几天悠闲日子。
只要不打扰到苏谛,一切随缘。
成宓送的那个金锁别致,章窈还挺喜欢。
但她也不觉得冯家会那么好心,只遗憾让人放在妆奁上,看两天再收进库房。
苏谛没问过成宓的事,他们两个之间,一向是很少提对方不提的事,但柳柳来过的事,却是没瞒过他。
晚上临睡之前,苏谛拄着拐杖给她梳发,问起她那天找柳柳做什么。
章窈透过镜子,和他对视。
她放下手里的梳子,慢慢抬手牵住他,道:“世子也知道柳姨娘是王妃那里出来,她最近一直不舒服,要是王妃知道,她那里又该问些什么,柳柳是柳姨娘的姐姐,问她最容易知道柳姨娘是怎么了。”
苏谛笑了,却不知道是不是接受她这句话,道:“最近宣廷大哥那里送了些年礼回来,倒是新鲜玩意,我日后倒也出去瞧瞧世面。”
章窈笑道:“只要世子想,哪都能看。”
苏谛握着她的手指,当看见了妆奁上那把金锁时,脸上笑意才慢慢淡了下来。
但他什么也没说。
冯少夫人来王府送礼的事不是秘密。
苏谛第二天早上起得很早,早到天还没亮,他就拄拐杖站在梳妆镜台前,拿起那个金锁。
他刚回王府那段时间,昭王妃曾经抹着泪也给过他一个一样的。
苏谛知道另一个在苏宣廷手里。
他的那个,早在成婚那天,就放进了和章窈的结发香囊里。
章窈是世子妃,和王妃婆媳之间不合,苏谛也没说章窈什么,但早上给王妃请安的规矩就落到了他头上。
她这具身体多灾多难,许多事情上都让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章窈只是没料到早上起得迟些,她就开始止不住咳嗽起来,咳着咳着,还咳出了血。
贴身丫鬟看着血帕,吓得毛骨悚然,要去王妃那里请苏谛回来,又被章窈拦了下来。
第26章
新院这边离昭王府要走过好几条长回廊,章窈咳过血之后,伏在榻上,面无血色。
贴身丫鬟慢慢扶她躺回去,知道她为苏谛试过药, 后背阵阵发凉。
章窈靠在床上, 歇了许久才缓过来。
她只说自己是着了凉, 不碍事。
贴身丫鬟咬着唇不说话, 还是让人去请了大夫。
大夫匆匆忙忙,背着药箱来得快, 仔细把了脉,又问又看。
可除了以前的老毛病外,又瞧不出其他东西。
“该是最近天寒地冻, 世子妃又一直在屋子里闷着, 被炭火气熏到了,”大夫写了个药方子,让人去熬些补血的药汤,“世子妃气血不足,在生产之前,千万不可动怒动气, 更不能受惊,若是遇了麻烦, 交给下人处理便可。”
章窈做世子妃这么久,没发过几次脾气,也没什么值得让她受惊的事。
但她还是对大夫颔了首,让他跟苏谛报喜不报忧。
丫鬟送走大夫, 走回来, 面色担忧, 道:“早知道如此,世子妃就不该帮世子试那些药,当初又不是世子妃故意要去害世子。”
章窈摸着肚子,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世子既娶我为妻,我也该做这些事。”
丫鬟压着声音道:“世子妃对世子好,可世子却实在不领情,柳姨娘和文姨娘心思多得数不清,就连晓姑娘都不会看人脸色,个个来吵着世子妃,世子也不管管……”
章窈突然抬头,对她摇了摇。
丫鬟意识到了什么,只住嘴,安静退到一旁。
拐杖拄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有些匆促。
是苏谛回来了。
章窈撑手慢坐起来,又忍不住偏过头捂唇咳嗽了两声,嘴里全是药味。
外边下了雪。
苏谛手里搭着氅衣,他上前道:“今日哪里不舒服?怎么突然请大夫?”
她坐在床榻上,看到他袍衫上有泥印子。
看样子是路上摔了。
章窈轻轻伸手去握住他的袖子,让他坐下来,道:“雪天地滑,世子小心行路,我没事,孩子有些闹我而已。”
苏谛看起来像松了口气,很少见的神情。
他笑了笑:“没事就好。”
章窈靠在一旁,也温和笑出来,道:“我知世子喜欢这个孩子,不会让这孩子出什么事。”
苏谛抬起氅衣底下的手,去摸她没有血色的脸:“你不出门,脸倒是凉的。我这几日事情忙,若是你觉得一个人不舒服,派人去唤我。”
章窈心想这她哪敢,磕了碰了都得算她头上。
但没必要明面上拒绝他。
章窈轻轻点了头,道:“我这边没什么大事,倒听丫鬟说晓姑娘最近常一个人发呆,世子多去陪陪她。”
王府世子妃该有的眼色气量,她不会少。
倘若不是因为得罪过小帝君,导致她在判断他的事情上常出错,她不至于现在还待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