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有人在身边说着什么:“身上有很多伤痕…焦虑情绪过重,睡眠不足…受风受寒……”
时望知道那是避难所里的医生,他想赶紧起来,赶紧回岛上去,可是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意识仅仅是清醒了这么一两分钟,很快就又陷入了沼泽般的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次醒来时,身上稍微舒服了一点儿,有了些力气。
病房里一片黑暗,寂静无声,一个人也没有,墙上的时钟表示现在已经是半夜三点,窗外夜色沉沉,连声鸟叫都没有。
病中的人心理总是脆弱的,时望忽然感觉很孤单,孤立无援,忍不住往被子缩了缩,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好不那么冷清。
但是,无端的想哭。
冷不丁的,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那语调略带戏谑,带着来自上位者的矜贵与傲慢,一下子就挑起了时望所有压抑的怒火。
“真是可怜的孩子,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六十二 在爱中反抗
他猛的坐起来,不顾身体的难受与晕眩,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狠狠的向容屿砸了过去!
砰!!!
玻璃杯越过容屿身侧,重重的砸在墙壁上,危险的玻璃碎片四处飞溅,清水流了一地。
容屿从容不迫的看着他,浅金色的眼眸在黑暗的病房里甚至隐隐透着一点儿神性的幽光。
他甚至还笑了笑,“怎么发这么大火儿,不愿意看见我吗?”
“你…!”时望气喘吁吁的坐在床上,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着,手撑着床铺,额前的碎发散落下来,将他的眼睛笼罩在阴影之中。
他抬起眼,咬牙切齿的盯着容屿,“你骗了我!”
“我怎么骗你了?我从来没说过末日是在游戏完全结束后才开始的吧,是你自己理解错了。”
容屿温和淡然的目光落在时望微皱的衣领上,习惯性的伸手过去想给他整理一下衣襟。
时望目光不善,啪的一下打开他的手,寒声道:“别碰我!”
“……”
时望从来没有用这种厌恶的态度对待过他,病房顿时陷入了死亡一般的沉寂中,空气仿佛凝结了,冰霜从黑暗的角落里蔓延开来。
良久之后,容屿微微叹了口气,他虽然很爱时望,但有时候却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从他的角度看来,时望偶尔会像小孩子那样固执又幼稚。
就比如这次,世界末日是随着游戏进度逐步降临,还是在最后一刻再宣布终结,有什么区别吗,归根到底存活率是和游戏挂钩的。对于这些人类来说,不过是早死,或多苟活几十天罢了。
所以容屿自然而然的认为时望在跟他闹脾气,使小性子。
容屿并不想和他吵架,主动找了个台阶下,再次伸手过去,想揉揉时望的头发,像往常一样安抚他。
时望却完全不领情,他咬紧牙关,用力的拍开容屿的手,一字一句,字句狠毒,“我说了!别他妈碰我!”
他粗暴的拔掉手背上的留置针,翻身从另一侧下床,但是他的动作太突然了,低烧未退,脑袋猛的晕了一下,双腿站不稳了,不由自主的向前栽倒。
他身上没有力气,这要是一摔肯定摔得很疼很重。
关键时刻,容屿及时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拽回了床上。
容屿眉头微蹙,忍不住训斥道:“你都多大了,还这样冒冒失失的。”
时望用力挣开他,扭头恶狠狠的瞪着他,冲口质问:“我多大?我就算是几万岁了,又能有什么不同?!反正在你眼里,我不就是个可以随便哄随便骗的小孩吗?!高兴了你就拿几颗糖哄一哄,不高兴了就随口敷衍,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当回事,还在心里嘲笑我!”
他的声音又愤怒,又凶狠,但又带着几分压抑已久的委屈。
时望的声音低了下来,好像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他坐在床上,蜷缩起身体,把脸埋在臂弯里,嗓音苦涩,带着一点儿不易察觉的哭腔:
“你从来都看不起我,你觉得我什么都干不好,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又不是傻子,我只是忍着,一直忍着……”
容屿沉默的看着他,对方削瘦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就好像要哭了一样。
时望以前有像这样在自己面前情绪爆发过吗?应该是有的。这个人年轻气盛,没怎么经历过风浪,还不能很好的掩饰内心的情绪,总是生气就发火,伤心就流泪。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看起来又愤怒,又伤心。
容屿凑过去,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低声道:“宝贝,我可以发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唯一的挚爱,我爱你,唯独这件事,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不对……”
时望躲避Q管理:102柒0捌3玖47着他的抚摸,满眼都是失望,“你还是没有听懂我的话,你总是这样,以这种你理所当然的方式爱我,却从来不管我需要什么。”
在这长达千年的恋情之中,外人看来,好像总是时望在吵闹,在不满,容屿总是温柔体贴的做着退步和忍让。
但真正做出牺牲的,只有他时望一个人。
他违背天性,屈居人下;他放弃自己的兴趣与追求,默默接受容屿给他安排的工作,只是因为容屿希望他能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上班。
他收拢原本的交际圈,手机联系人里只留下几个知心朋友,而容屿因为身份使然,只要在公共场合露面,就必然会引来一群高官贵妇上前攀谈。他游刃有余,左右逢源。
时望甚至容忍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侵占自己的私人时间,无论是旅行还是假期,全部只能和容屿一起度过,他几乎没有参加过同事聚会,因为容屿不允许。
有时候时望也会怀疑,他们这样真的是恋爱吗?
他觉得自己不是容屿的爱人,而是他精心豢养的一只宠物,无论何时都要做好准备迎接主人。他渐渐的失去自我,成为了攀附他而生,依赖他而活的存在。
偶尔时望忽然警醒,想要做出一些改变,做出一些功绩来,却总会被容屿一笑置之,然后继续用温柔的笑容和铺天盖地的礼物,把他推回甜蜜舒适的陷阱。
时望即使不喜欢这份枯燥的工作,但也很努力了。混了这么多年却仍然只是个小小的组长,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容屿背后操控。
——因为职位的晋升,就代表更繁忙的公事,和更少的留给容屿的时间。
如果不是07世界这件大事,让时望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反抗他,也许他一辈子都会被容屿打压着,永远没有说出这些话的机会。
这一刻时望脑海里掠过了很多事情,让他的头愈发的疼痛,身体的热度不断攀升,病情好像又严重了。
扪心自问,时望喜欢容屿吗?
应该是很喜欢,非常喜欢的。如果不喜欢的话,此时就不会如此难过了。
时望不想再看到容屿,他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下了床,踉踉跄跄的向病房门走去。
容屿立刻跟了上去,不悦道:“你都这样了,还想闹什么?”
你看,都到这个地步了,容屿仍然认为他只是在闹“小孩子脾气”。
时望没有回应他,自顾自的拉开房门。
门外居然有个警卫坐在椅子上守门,一看见时望,立刻就站了起来,紧张的上前几步,“先生,你哪里不舒服吗?”
时望闭了闭眼,强忍着晕眩,低声道:“帮我准备直升机,我现在就要回岛。”
“但是,你的病……”警卫话音一顿,忽然看到了他身后的容屿,顿时脸色一变,从身后拔出枪来,“你是什么人?!从哪儿进去的?!”
“别管他,帮我准备……唔!”
胃里忽然一阵翻涌抽痛,时望忍不住捂住嘴,颤抖着蹲下了身,身上发寒发冷,不住的哆嗦。
他这次病得很严重,不只是身体受寒的缘故,心理因素也占了很大一部分病因。
容屿俯身把他抱起来,亲了亲他滚烫的额头,放缓声音,柔和的道:“别怕,我带你去休息……”
他顿了一下,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好吗?”
容屿难得一次征求了他的意见,但时望已经听不到了,他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之中,脑袋无力的靠在容喃凮屿肩膀上,呼吸急促,气息灼热。
容屿抱着他打算离开,警卫连忙追了上来,“你要带他去哪儿?!”
容屿头也没回,“我会照顾他。”
警卫抬起枪对准了他,厉声道:“站住!这是我们重要的客人,你不能带他走!”
“我说了…”容屿顿住脚,回过身,脸色寒若冰霜,“我会照顾他,需要我再重复几遍?”
压抑的怒火仿佛忽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重锤从头顶坠下,压得人站都站不稳,几乎喘不上气来。
警卫手里的枪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下一秒,他脸上血色褪尽,整个人抽搐着倒了下去,无法动弹。
真是不自量力。
至少严霆还能撑住,没有倒下。
容屿抱着时望转身向楼梯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虚无之中。
警卫的心脏还在继续跳动,容屿并没有杀人,仅是看在时望的面子上。
……
好累…
时望朦胧之间,感觉自己好像独自走在一条昏暗的道路上,这条路长得看不见尽头,两边全是城市的废墟,人类的尸体堆积成山,耳边充斥着绝望的哭喊声。
时望很累,两条腿重的抬不起来了。
他记不起自己为何在这儿,又为何要往前走,但他却不能停下,他必须一直一直往前走,就算流血了,受伤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也必须一直往前走。
因为他曾经也是……
?!
时望猛地张开眼,华丽高挑的天花板一下子映入眼帘。
梦里最后一句话是怎么回事?他曾经是什么?
头好痛,完全想不起来了。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好像有些退烧了,保险起见再躺一会儿吧。”
时望声音沙哑,“这是哪儿?”
“伊甸园之岛的上空。”容屿温柔的给他掖了掖被角,“胃里舒服了些吗?你想吃点儿什么?”
“不…”
也不知道是说胃里仍然难受,还是不想吃东西,或是单纯的不愿意与容屿交流。
忽然床头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时望下意识看了过去,从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看到了齐哲的来电显示。
六十三 在爱中死亡
容屿立刻就想按掉电话,但是时望比他快了一秒,率先拿起手机来,奇怪而戒备的看了他一眼,才背过身去接通了电话。
这个提防的小动作像一根纤细却冰冷的尖针,不轻不重的刺在容屿心上,泛出苦涩的同时,却又催生了许多恶意——是一种极度针对时望,爱恶交织的情绪。
如果他眼里只有自己就好了,本来爱就不多,为什么还要分给别人?
这个念头在容屿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极其阴鸷寒冷,像恐怖的毒蛇一般紧盯着时望白皙修长的后项,无形的视线几乎要化成有形的锁链,死死的束缚在他的脖子上。
那是时望千年来都没有见过的可怕的眼神,但此时他正在专心和齐哲通话,并没有注意到这危险的征兆。
通话时间紧迫,估计齐哲的手机电量也所剩无几,所以他很快速的问道:“你现在怎么样?小孩送回去了吗?”
时望顿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度,“…送到军区了,因为有些事情…找不到他姑妈。”
“我知道了,你现在在哪儿?”
“在…”时望左右看了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艰难的解释道:“我回来了,但是还没到岛上,是在半空中的一座别墅里,很高,就是完全漂浮在…”
“在容屿那里,对吗?”
“啊对。”时望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起身要下床。
他觉得自己身体好多了,虽然有些乏力,但走路不成问题。时望单手脱着身上的睡衣想换衣服,急急忙忙的道:“不过我很快就能下去,稍等我一下。”
“时望。”
齐哲忽然叫了他的名字,这个向来果断坚决的男人,此时语气竟然有些迟疑和犹豫。他踟蹰的道:“岛上很危险,游戏明天就结束了,你在容屿那里多呆一天,下一场游戏再回来吧。”
时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岛上怪物横行,确实危险,可前几天都这样过来了,而且营地里也相对安全,自己多少也能帮上忙,齐哲为什么不让他回去。
难道是从声音中听出自己病了吗?
时望连忙保证道:“我已经不发烧了,打架也行干活也行,不会拖累你们的!”
“你病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齐哲沉沉的目光扫过营地的空地,那已经不能被称为空地了,因为地上已然被鲜血和尸体铺满,在昨晚那场突袭中活下来的幸存者们麻木的拖着尸体,踩着不知是谁的血泊,把他们一一摆好收殓。
如果让时望看到这一幕,他可能会崩溃的。
齐哲低声道:“你最好还是先别回来。”
电话到这里就被挂断了,但时间还没到,很有可能是齐哲的手机没电关机了。
时Qun:10③040⑥523望放下手机,还没回过神来。
大病初愈让他的脑子转的很慢,精力还有些跟不上,但时望仍然察觉到了不对劲,齐哲在阻止他回去,就好像营地里发生了什么不能让他看见的事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