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的日子何时才到头?宇文珏痛苦地敲了敲头,一张清秀的小脸皱成一团,他真的快崩溃了!五年,整整五年,不能与任何人沟通,不能做任何多的事情。只有一遍遍地回想前世发生的点点滴滴,即使如此,他也发现前世的事情渐渐模糊,就算曾经刻骨铭心的伤害竟然也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有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会真的变成一个痴呆。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他再也受不了,不管不顾地拼命阅读这一世的书籍,而顺世帝居然没有对一个只跟他学过不多字的三岁小孩能独自看书这件事表示任何惊讶,很是随意地命人为他寻来了各式书籍。有时候他在怀疑,他那皇帝老爹是不是早就看穿了他的伪装却不说穿,像猫戏老鼠般在旁边看够了他的挣扎搏命,然后再戏谑地一口将他吞下?
宇文珏见到宇文笙常常要用尽全力才能抑止住不发抖,这个人太可怕了!他善于伪装,工于心计,小小年纪便掌控着一国的命运。他心思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定,怕也没什么好心肠。他表面是个有着七情六欲,再正常不过的人,而宇文珏却从没在他眼中找到过一丝温暖的感情,即使是大笑着,眼中也是一片冰冷。宇文笙对他很是宠爱,甚至可以说是极其宠爱!宫中之人都知道,大皇子生活奢华,所有吃穿用度在这皇宫都是顶级的,下人亦是个个机伶懂事,皇帝身边的也不过如此,而且宫中一进有什么稀罕玩意,皇上首先便是送到大皇子处,更是五年如一日地抱着大皇子喂他进食。这样的恩宠,不知道多少人咬碎了银牙,若非他“又傻又哑”,怕是早就小命玩完了。
只是,宇文珏看不出其中有多少真心,有多少假意,又或者说根本全都是假的?人们本能地对未知的事感到害怕,是的,未知。宇文笙为什么要对他如此“宠爱
”?有没有怀疑他?那双深沉的眸子中,到底隐藏着怎么的情绪?一切的一切,他都不知道。所以,他怕,五年前那次中毒便可以说明一切,宇文笙绝对不是真心想护着他,否则,那个小太监怎么可能进得了皇帝的宫殿,虽说只是偏殿。他想,那下毒的主谋怕也没想到竟然差点成功吧?若他只是个普通的小孩,便真的成功了,而付出的代价,不过是推出一个入宫不久的替罪羊,这甚至连代价也算不上。
看着吧!我宇文珏一定可以活生生地走出这个皇宫。面对危机四伏的绝地,宇文珏在心里淡淡地说着。眼中一时流光溢彩,小小的身影若出尘的仙童般灵气逼人,只是片刻之后,一切归于原状,他还是别人眼中那个又哑又傻的大皇子。
没去看那圣旨一眼,拾起案上的《风土人情》,窝回椅中看了起来。走出这皇宫之后又要去哪里,还得多研究一下。至于那难搞的皇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是夜,顺世帝如往日般来偏殿用餐。宇文珏乖巧地坐在他的腿上,很自然地张开嘴配合他的喂食行动。对于什么坐在一个男人腿上之类的问题,他早就不去想了,前世为女人的事实早已被他淡忘,何况,几年下来,他也麻木了,怕是哪一天不这样他还不习惯了,幸好顺世帝只是晚膳方过来,不然,他怕是筷子也不会拿。
“珏儿在想什么呢?”
分神间一把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垂上,激得他几乎跳起来。眼神一闪,方发现顺世帝正举着一勺菜在他嘴边,而自己因为在想事情竟然没有张嘴,从菜的热度来看还有一段时间了。
讪讪地抬头,面上微微有些发热,却正对上那人。二十有四的顺世帝面上再无一丝少年人的青涩,大理石雕刻般的线条,深邃锐利的双眼,挺拔的鼻梁,寡情的薄唇,无不显示出这是一个成熟英俊且意志坚定的男人。
见他一脸的关切,宇文珏却不自禁地又在心中分析其中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
顺世帝却似没什么所谓,顺手放下调羹,双手揽住宇文珏,低头看着他问道:“珏儿可是在担心明日去学堂之事?”面上一片关切,眼眸却深如大海,不可捉摸。
宇文珏低垂着头,半晌,微微点了一下。那小小的身形,看起来竟然是无限寂寥。
“呵——”顺世帝低笑一声,道,“珏儿何必担心,朕自不会让人欺了你去。”
宇文珏仍是垂着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腹诽,你不欺负我都算好的了!
“珏儿——”顺世帝状似无奈地唤了一声,尔后伸手勾起那个小脑袋,道,“珏儿可是不信任朕?”
宇文珏心中一颤,用尽力气方克制用没有发抖,心底不安,这男人又想做什么?眼里却是一片灰色的呆滞,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一般。
顺世帝大海般深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什么,宠溺地捏了捏宇文珏的小鼻子,道:“用餐。”尔后舀起大大一勺便往他嘴里塞去。
宇文珏艰难地吞下嘴里的食物,心里对这个变幻无常的男人充满了恐惧与无力感,虽曾意志坚定地为自己打气,此刻却对于能不能逃离他的掌握,再一次感到怀疑。
六月初三,学堂,又会发生什么?
第七章 清思堂
据闻天宇国、孟运国及吉禅国三国的开国之君少年时期曾是同窗好友,天宇国君宇文之翰学成出师时正遇乱世,他四处游学了三年,为天下百姓流离失所之苦楚所恸,邀集昔日同窗孟旭才与吉伯飞一起举事,历经十年,终于取得了天下。
三人成事之初便拥了宇文之翰为帝,只是后来对于如何治国却有了分岐,好在他们友情深厚,对于世间名利也均已看开,最后决定划地而治,看看何人的治国之策更好。于是这大好河山便是一块普通的蛋糕般,被这三人儿戏似的分掉了,各自去到自己分到的地方,兴致勃勃地打算大展拳脚一番。
可是,他们三人自是没什么名利之心,却不代表下面的人没有,百般挑唆,最后终是用一句“名不正,则言不顺”令孟旭才与吉伯飞屈服,便有了天下三分,划地而治的开端。夕日的同窗好友不愿同室操戈,便共结兄弟之邦,并约定后人生生世世交好,若一方违约,刚其余两方攻之。而三人曾共同学习的地方,便名为清思堂,后宇文之翰将皇子进学之地亦以此命名,其中不乏怀念之意。
天宇国的皇子们有规定,年满五岁即上清思堂学习,辰时(7:00-9:00)初至巳时(9:00-11:00)末是文化课,中间休息两个时辰,申时(15:00-17:00)初至酉时(17:00-19:00)末为武术课。
宇文珏知道时间安排的那一刻在心中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清朝的那么变态,不然他怕是要累死,毕竟闲了那么多年,那种超强的学习还是不适合老人家的。(嗯,这个,两世加起来也有三十了,倚‘老’卖老一下还是可以的吧?)只是,不知道皇帝老爹是怎么想的,人家都是五岁即入学,他一个“傻子”,按理说应该不用去了,为什么要让他去?又为什么偏偏要在晚了两年的现在?
六月初三辰时,宇文珏乘着御赐的步辇准时到达清思堂,走下步辇的那一刻,他再次腹诽他那尊贵的父皇。清思堂那雅致的大门外正站着三个身着米色皇子服的小男孩,看样子也是刚刚到达,正要进去,只是人家明显是步行而来。这时听到响动齐齐回头,正好看到高调出场的某人。
今日宇文珏着的是一袭红衫,天宇国十月的天气已算寒冷,是以服侍他的宫女连芸特意为他加了条白色狐毛的围脖,红与白的强烈对比,映得他的小脸更加晶莹惕透,一丝血色晕在面颊之上,更添几分艳色。
几岁的小孩子还不太能掩饰完全心里的情绪,三张精致的小脸顿时出现不同的颜色,有惊艳,有羡慕,有防备,更有嫉妒。
宇文珏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就知道那皇帝没什么好心,他这样子与众不同,就算没有想法的人看了也会有想法了。该死,怎么那些个太监宫女从来没有提过皇子还有统一服装的?更没人说过要步行上学堂的!只好装作没有丝毫察觉般,眼神呆滞,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过去。
“大皇兄。”为首的男孩首先执了兄弟礼,清脆的嗓音中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宇文珏闻声停住脚步,蒙尘的双眼定在他脸上。宇文珏先在心里赞了一声好,他的五官与宇文笙出奇的相似,再加上沉稳的表情,隐隐可见大将之风。看年纪,他应该是那次在御花园中被贬,如今已是皇后的蓉贵妃之子,比自己小三天的二皇子宇文琰。
果然听得他说:“大皇兄极少出来走动,怕是不认识皇弟,我是你的二弟琰。”
宇文珏仍是没有任何反应,宇文琰倒也不在意,早听说大皇兄有此智弱,如今也不过是证实了传闻而已。
倒是他身边那个小男孩沉不住气了,跳将出来对他吼道:“你这什么态度?”
宇文珏微微侧头看向他,心里再赞一声,真是个漂亮的小孩子。这个皇子明显是肖像其母,长得个眉眼如画,男生女像,漂亮得不像人,十足个狐狸精。若不是他穿着皇子服,宇文珏还以为遇着了个公主呢。只是,三岁看到老,这小男孩一看就是惹事的主,还是少少招惹为妙。
“三皇弟不得无理。”宇文琰威严地瞪了小男孩一眼,阻止了他再度开口的打算,尔后再转向宇文珏,道,“大皇兄勿怪,这是三皇弟瑷,他性子不太好,我们做哥哥的也让让他。”顿了顿,小手向左一指,道,“这是四皇弟璨。”
宇文珏转头看去,宇文璨一脸和善地向他微笑着点头至意。他却仍是木着张脸爱理不理,不过心里却在感叹皇室血统的优良,这宇文璨也是个清俊小公子呢。
宇文瑷气得差点跳起来,冲着他便吼:“你这个没礼貌的傻——”
“瑷!”宇文琰及时打断他的话,父皇可不喜欢别人侮辱他的宝贝,他还清楚地记得两年前仗着一时受宠说了不该说的话的那个妃子的下场,虽说皇子不同于妃子,可他不认为老三将话说完的话能好过了去。
“二皇兄——”宇文瑷有些不满意地沉声唤道。
宇文琰很严肃地看了他一眼,道:“大皇兄不爱理会人宫中尽知,我们做弟弟的应该体谅一些,你别闹了。”
“可——”宇文瑷还有些不服气。
宇文琰只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立刻封住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好吧,我不闹就是。”宇文瑷灰溜溜地摸了下鼻子,他最怕二皇兄这样淡淡的样子了,这表示再惹他就真的动怒了。
宇文璨“卟”地一声笑了出来,换来宇文瑷恼羞地一瞪。
“时辰已至,我们还是先进去吧,不然小心挨卓老师的戒尺。”宇文琰看了两人一眼说道,尔后转向宇文珏,“皇兄请。”
宇文珏木然的眼神在三人身上一扫而过,尔后转身便进了清思堂。三个小皇子互相对视了一眼,也跟了进去。不过宇文瑷仍是不服气地低喃了声:“二皇兄何必对他如此客气?”
其他侍候的太临宫女是不得入内的,均老老实实地垂首在外等候。
清思堂该是皇宫布置最为简单的地方了,与宫外那些普通的学堂应该也差不了多少。进门是一个小院,院中种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足有三个成人合抱那么大,怕是不下百年,树下两张石台,一张台上刻着围棋盘,一张刻着象棋盘,均被只石凳围着,其作用不言而喻。梧桐树后四间房舍排作一排,依次序第一间是文学堂,然后一间皇子们的休息室,一间武学堂,还有一间便是老师们的休息室了。
跟着三人跨进文学堂内,宇文珏发现内里摆放了二十几张书桌,居然早已有人在座了,见有人进来齐齐回头。宇文珏心里顿时有些惊讶,一是数量之多,二是这些人中居然有十岁多的少年?好像他已经是大皇子了吧?
宇文琰似是看出了他的惊诧,解释道:“这些是朝中重臣的公子们,够年龄上学堂的皇子,如今只得我们四个而已。”
宇文珏心下一惊,这个小男孩好敏锐,自己不过顿了下脚步竟然被他看出心中所想!那么,他那皇帝老爹,更高竿一段,朝夕相处中是不是早将自己看透?这样一想,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然后很是奇怪地看了宇文琰一眼,倒把他看得莫名其妙。
宇文琰正要发话,却被一个慵懒的声音打断。
“几位皇子,请先回座吧,我现在可要开始授课了。”
宇文珏向声音来源看去,却见一个二十几岁,面容清俊的男子很没形象地歪坐在讲台之上,左手支着似乎随时会趴下的脑袋,右手懒懒地捻着本书,似睁还闭的眼睛向这边看了一眼,又垂下,好像随时会睡着一般。
宇文珏心里暴汗,这是为人师表应该有的样子吗?
出乎意料的,宇文琰等人很是恭敬地行了个学子礼,齐声道:“是。”尔后乖乖地各自回位。
若只是宇文琰这样守礼还没什么奇怪,但是就连宇文瑷也这样的话,那么,就是这个老师表里不一了。宇文珏呆滞地立在那里,心里暗道。
那老师瞄了他一眼,然后懒洋洋地道:“这就是我们的大皇子,我是你以后的老师卓之晨,你就坐,嗯,”向台下望了望,尔后伸出纤长的手指随意点了点,道,“就那里吧。”
宇文珏木然地转头看了看,然后就慢慢跺了过去。
他这样的表现自然引来了学子们的侧目,堂中顿时议论纷纷。
卓之晨慵懒的眼神向下一扫,立时鸦雀无声,淡淡地开口:“今日继续昨日所讲……”
宇文珏坐在明显最受冷落地位置,若无其事地看着事先备好的书。
第八章 同窗
“好了,今天先讲到这里,散堂。”两个时辰后,卓之晨宣布,然后左手再也支撑不住那摇摇欲坠的脑袋,“嘭”地一声嗑在桌上,而他就顺势趴着,睡了过去。
众学子均黑线,即使已经看了很多次这种情况,他们还是不习惯啊!
宇文珏嘴角不明显地抽了两下,仍抱着书没动。
片刻的安静过后,学子们若无其事地起身,三三两两地向课室外走去,只是他们的眼睛总是装作不经意地看上传说中的大皇子一眼。
“皇兄,”宇文琰率着两个皇弟走到宇文珏桌前,“散堂了,中午我们是不回宫的,就在隔壁休息室用餐及休息,可与我们一道走?”
宇文珏呆了半晌才抬眼看他,足足愣了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宇文琰淡淡一笑,那笑容中带着点少年人的骄傲自负,一点成人式的疏离关怀,尔后返身领先向外走去。宇文瑷没好气地对宇文珏“嘁”了一声,朝天翻了个白眼,袖子一甩,跟在宇文琰的身后。宇文璨则对宇文珏温和地笑了笑,跟在宇文瑷后面。
宇文珏在心里捌了捌嘴,然后放下手中的东西,呆滞着脸,慢腾腾地跟着三人,向休息室走去。
周围见到这一幕的学子立刻相信了大皇子是个傻子这个传闻,而二皇子对于兄弟的关怀与友爱也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休息室有个很奇怪的名字,一朵?什么意思?宇文珏正在心里猜测的时候,突然被人抓住手带了进去。
宇文珏一个踉跄,左手乱抓,扯住一个人的衣服方没给摔倒,心里有些微恼,抬头向那冒失鬼看去,入眼的是一个眼睛大大八九岁的小男孩,一看就是个古灵精怪的主。
“哎呀——可吓到你了?”小男孩扯着长长的声音吼道。
宇文珏挣开被他抓住的手腕,这才发现自己是抓住四皇子璨的衣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连忙撒手。
宇文璨倒没什么,对他温和的一笑,像个没脾气的哥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