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珏郁闷,捏了捏已经发红的手腕,看了那小孩一眼,便甩也不甩他,径自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一朵室里与文学课堂差不了多少,列着二十几张桌子,只是桌上放的不是笔墨纸砚,而是各类吃食。
“大皇子,请跟奴才到这边用餐。”一个眉清目秀的十二三岁的小太监低垂着头快步行来,跪了一礼后,也不待宇文珏作势便径自起身,这是顺世帝给大皇子近身太监宫女的特权,因为大皇子不爱理会人,像这种情况之下不用等其回应。
每桌都有个太监伺候进餐,而伺候他的是顺世帝派给他的小和子,除了照顾他之外,当然,还有个用途,应该是监视他。
宇文珏也不理身旁面色各异的几个人,便随着他去了,他从来不与身边的人多作交流,他不是很懂揣摸人,不知道哪些人该信,哪些人不该信,干脆一个都不接近的好。
小和子在前领路,将宇文珏带到最后一张桌,拉开椅子等他坐下,又在他领下夹了张餐巾。倒有几分吃西餐的感觉,想到这里,宇文珏在心里笑了一下。
“大皇子,皇上有吩咐,大皇子昨儿个有些咳嗽,今日便让御膳房做得清淡了些,可能有些不合您口味,请您担待着些。”
宇文珏口味偏重,是以小和子会这样说,他边说着边摆出一道道菜,果然都是些清淡的,三菜一汤,不多,却都是些精细的。
小和子布好了菜,便拿起一双箸为他布菜。
宇文珏也不拒绝,泰然自若地享受,几年下来,他早已适应了皇家的许多奢侈作风。
只是,想安心吃餐饭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咦,你就是那个大皇子啊?”刚才那个冒失鬼的声音在桌前响起。
宇文珏就当没他那个人存在般,自顾自地享用着丰盛的午餐,昨晚有些不舒服,吃得比较少,早上也没什么胃口,肚子早就饿了,再说,他本就扮的是个傻子,哪里有那个闲功夫去理会别人。
那小男孩也不在意,仍在那说着:“哎,我说皇上可真是疼你,只是小小的咳嗽都要特意吩咐御膳房一声,要我爹的话,哪会管我,任我自生自灭得了!”
宇文珏咽下一口粥,心道:你哪知道我的处境?那皇帝要是真是疼我的话,我也不用装哑扮傻这么多年了。
“哎呀,是了,我叫方心绍,以后我们就是同窗了。”方心绍噼里啪啦地说完,突然低垂着头,有些不好地说道:“今天真不好意思,来上课的途中轿子坏了,这一耽搁就是两个时辰,我这心里急啊,一心急就冲得快了点,一冲快了就,就停不下来,然后就想抓个东西固定下身子,然后就不小心抓住你了。”头垂得更低,白净的脸上也出现了红晕,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差,差点害你摔倒,真是不好意思。”
宇文珏没作理会,夹起一片青菜,放到嘴里,唉,太淡了,不合胃口,但是肚子又饿,不得不吃。
“没想到赶那么急还是没赶上,这下真不知道卓老师会怎么罚我?他那人阴险又狡猾,手段毒辣,心肠狠毒,就算对待我这样可爱的学生也绝不手软,我死定了!”方心绍越说头越低,快垂到桌子上去了。
宇文珏夹了一块鱼,刚拿近便闻到一股腥味,嗯,有点反胃,忙扔到一边。眼睛向清蒸碧玉瓜那边溜了一下,小和子赶紧贴心地为他夹了一块放进碗里。
“我还撞到了人,撞到的还是个比我小的小孩子,他那么瘦弱,差点被我撞得摔倒,我实在太坏了,我不配做人了,我,我与其受那卓老狼的虐待,还要受良心的折磨,不如先死了算了!”方心绍说着猛地抬起头,作势要往桌上撞去,嘴里嚷着,“你们谁也不要拉我!”
没有人动,呃,所有人,包括宇文珏也停了箸,看着那一副大义凛然、慷慨就义的样子的小男孩。
方心绍见跟本没人来拉他,一时尴尬地顿在那里,乌黑的眼睛转了两圈,突然腹中传来一阵怪声。
“哈——”宇文瑷首先喷笑起来,“方心绍,你又在那耍宝呢?”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也跟着起哄:“方心绍,听你那肚子叫得那么响,又起晚了没吃早餐吧?是不是又把备好的午餐洒了?”这大臣们的孩子因为住得离皇宫较远,是以均得早早起床,赶来清思堂上课,午餐一般也是做好了再带着。偏这方心绍为人顽劣,起床晚,又粗心大意,常闹今天这样的事情,因此这小孩才有此一问。
方心绍作不好意思状,摸摸头,又摸摸肚子,再看看身边仆人亚东手中明显沾了油渍的包裹,有些脸红的笑了,两个小小的酒窝出现在脸上,真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那小孩见几位皇子都面带笑容地看着(小珏珏除外喔,他是呆着个脸,不过,众人都当他是傻子,根本不去看他的表情。),有意卖弄,扯着个稚嫩的嗓子吼道:“方心绍,如果你今天叫我声福哥哥,我就请你吃一顿又如何?”
方心绍也不恼,笑了一声,道:“伏全福,你个小子,毛还没长齐就想当人哥哥了?(这跟毛有没有长齐有关系吗?)你叫你绍爷爷两声,你绍爷爷我就赏面,吃你这一餐!”
众人哄堂大笑,伏全福有些挂不住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骂道:“方心绍,你个孙子,你小子毛又长齐了?还想当你小爷的爷爷,也不怕折寿折死你!”
方心绍嘻皮笑脸道:“要真当了你伏全福的爷爷,我就职折寿一天也甘愿啦——”那声音拖长说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果然脸皮厚者杀四方。
伏全福一跺脚,把袖子两撸,竟是要上去干架的样子。好在他身边的人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眼睛不着痕迹地向宇文珏这边扫了一眼。伏全福倒是咬咬牙,忍了。
这方心绍嘿嘿一笑,转向宇文珏道:“大皇子,这礼我也赔了,罪我也请了,您老人家可是原谅我了?”话是客客气气的,只是从他的嘴里蹦出来,怎么就觉得变了味的呢?
宇文珏还在想刚刚伏全福身边那个十二三岁少年的那莫名其妙的一眼,没有理会他。
方心绍厚脸皮地凑上去,道:“那大皇子不说话就是原谅我了,既然原谅我了,那我们也算得上朋友了,今儿朋友不小心把饭洒了,那您作为朋友,请我一餐也不过分吧?”说着,不待宇文珏反应,竟是自个儿拿了副箸便吃将起来。
宇文珏表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可是笑得肠子打结,真是的,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无赖!这个方心绍,无论他是真的还是装的,都十分,有趣!
第九章 武堂
遇到一个有趣的人,宇文珏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到底是高兴的,午餐都进得多了些,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往上一报,皇帝圣旨一下,封了方心绍小朋友做大皇子伴读。当然,这是后话,现在方心绍小朋友正随着吃饱喝足休息好的大皇子殿下前去武堂。(其实他是打算用拖的,但是在小和子大侠一招远程“以眼杀人”之后,只好默默地退到他身后。)
武堂内里有两个篮球场大小,四四方方的,除了入门这一面,其它三面都放着巨大的兵器架,各式各上的兵器罗列其上,刀剑自是不必说的,大小长短均有,棍棒锤也没落下,连经典的流星锤、狼牙棒都有,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宇文珏就不认识了。
“大皇子殿下,请随奴才去换短衫。”小和子恭敬地请示后便引着宇文珏向左手边的一个小门走去。这清思堂只在上午不准闲杂人等入内,是怕惊扰了各皇子少爷们的学习,自午时之后是准许人进来伺候的。
还有一刻钟才到申时,更衣室还算宽敞,二十多个人同时在里面更衣也不显得挤,只是有点杂乱。只有宇文珏是太监伺候着更衣的,他倒也不在意,反正他是傻子嘛,自然地伸开双臂,任小和子在身上“动手动脚”,丝毫不把那些或鄙视,或怜悯,或嫉忌,或不屑的目光放在心上。
一身米色短打的大皇子一出更衣室便吸引了一大片目光,短手短脚配上那一身灵活的小衣服,真是要怎么可爱有怎么可爱。
“臣下张涛见过大皇子殿下。”
宇文珏呆呆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人,没有反应。
小和子走前两步,“大皇子有令,张大人请起,如今你既被封为皇子武师,在这课堂之中便不必再多礼。”
张涛应了声“是”,便站起身来。
真高!宇文珏惊叹。这张涛足有一米九几,二十五六的样子,生得倒是端端正正的,那气质与解放军叔叔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应该是上过战场,取过人命的。
宇文珏在心里评估张涛的时候,身后传来嘀咕声,估计又是冲着他这个大皇子来的。小和子代他答话的事情怕又会引得这些人嘲笑了,无力,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做个正常人?
“大皇子是第一次习武,便从基础开始吧。”
张涛的声音拉回了宇文珏的思绪,他在心里悲叹,不是扎马吧?果然——
“臣下先教殿下扎马,请到这边。”
宇文珏无奈地跟着他走入武场,扎马去。
张涛教了他动作,帮他摆好驾势,便教其他学子去了,也没有吩咐他扎多久。
扎马,扎马,扎马,我恨扎马!宇文珏在怒吼。才不过三分钟,他那小胳膊小腿的就受不了了,特别那两条腿,颤得不像话。
为了转移注意力,分心去看张涛那边的教授情况,这时他正在指点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剑术。定睛一看,却是刚才拦住伏全福的那人,看来他在武术方面的领悟力不错,张涛解说了两句他便抓住了窍门。宇文珏见张涛脸上露出的淡淡欣慰,心里作如是评估。
伏全福那小子也不错,一支专为小孩特制的短枪被他耍得虎虎生威,面上竟然有了几分煞气。张涛一一指点了几处不足,看他演练几次,一次比一次好,最后点点头,又朝下一个走去。
宇文珏视线跟着转动,看到的情形差点让他笑喷,摆好的马步架式几乎散掉。这一个却是方心绍那个小无赖,只见他拎着把刀划来划去,这哪是练武啊,活像在耍猴!
抬眼去看张涛的面色,果然黑得不能再黑,嘴唇颤抖了几下,终于挤出了句:“去给我扎马!”
方心绍倒似得了天大的便宜一般,手一松,刀便啪地一下掉地上,满面欣喜,就差在地上蹦两蹦了。立马兴冲冲地跑到宇文珏的身边,摆好架式,生怕张涛会反悔似的,末了还偷偷对宇文珏眨了眨眼。
张涛估计也教了他不短的一段时间,也知道他是个什么德性,根本理也不理会他一下,径自向宇文琰走去。只是,方心绍的死对头伏全福小朋友趁着玩枪的空隙,向他投来鄙视的一瞥,得到他一个得意万分的笑脸,外加一句口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宇文珏顾不得他们的互动,好奇地向宇文琰那边看去。不得不赞声皇室的教育,七岁的孩子举手投足间便已有了自然而然的贵气,浑然天成。同一套剑法,在张涛手中便是肃杀,被他使来,竟然也华丽无比,却又不单只是花架子,隐隐带着剑风。
张涛却没什么表情,似乎并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不知道他是不喜欢自己杀人的剑法被如此使,还是因为怕人说他逢须拍马?
接下来就没什么看头了,宇文瑷才六岁,看样子也才刚过了打基础那段,学的也是初级剑法,就是劈、刺之类的动作。
宇文璨才五岁多,正努力打基础中,不过比宇文珏要好些,蹲了会马便去练拳去了,小拳头打得虽然是些简单的动作,却也虎虎生风。
宇文珏心里悲叹,为什么就他一个人扎马啊?好吧,不止他一个,还有一个不知上进,应该已经学了三四年了,却还要“打基础”的小无赖在旁边陪他。眼角瞄了瞄一脸甘之若怡的方心绍,宇文珏在心中深以为耻。
看着张涛继续教那些“高官子弟”,宇文珏眼睛有点花,要扎到什么时候啊?这都过了有一个时辰了吧?他的小腿快抽筋了,大腿也不停地发抖,膝盖那里已经麻木了,就连手也颤危危地快掉下去了。望了望张涛的方向,好吧,他忍。
忍得小脸通红,全身颤抖,最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不过在晕之前,他分明看到方心绍那张无赖脸带着几分焦急,耳朵似隔了层泡沫似的,听到他那不太真切的声音:“大皇子——”
一阵兵慌马乱之后,大皇子被抬回了云起殿。
皇帝闻迅匆匆赶来,询问了太医,得知只是疲劳过度后,明显松了口气地,挥了挥手命其退下为大皇子煎了药来。尔后轻轻地坐在宇文珏的床头,看着那双眼紧闭的苍白小脸,心里突然有了种不知名的感觉,直到很多年以后,他偶然想起这一刻,才明白,那是几分怜惜,还有几分心疼。伸出整洁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开他额上的湿发,按了按他微微皱着的眉头,展平,却在松手的瞬间发现他又皱了回去,向来没有真切情绪的眼眸暗了几分。
“怎么回事?”宇文笙头也不回地问道,听不出其中的喜恶。只是,他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放在这小人儿身边的暗卫早将当时的情况祥细地汇报给他了,真是个倔强的小家伙。手不自禁地捏了捏那小鼻子,带着几分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宠溺,真正的宠溺。
“臣有罪。”张涛双腿一曲脆在地上,心里也有些自责,这初次扎马之人一般都不到一刻钟便受不了了,是他疏忽了,忘了吩咐扎马的时间。但谁又知道这大皇子傻傻的一个人,竟然这么倔强,就这样死扎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居然晕了过去!
“既然知道有罪,便去领罚,别说你不知道该去哪领。”
宇文笙的语气仍然很平静,却让张涛心下打了个抖,皇上语气越是平静的时候就越是生气的预兆,至于领罚的那个地方,他自然知道,那个地方的恐怖,他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是。”张涛头在地上磕了下,认命地退下。
“都下去。”宇文笙仍是头也未回,淡淡地下了命令。
“是。”太监宫女们应了一声,训练有素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宇文笙又坐在床头看着那张熟睡的小脸良久,然后静静地去了,空气中只余下淡淡的龙诞香飘散,表示他曾在这里逗留过。
第二日,皇帝有旨,封方心绍做了大皇子伴读。这么个消息惊得一干大臣、妃子几乎说不出来话,这天宇国伴读一向只有太子方能拥有,就连当今的皇上也因为登基之前并非太子而没有伴读,直到被推上了皇位才安排了一个少年伴他学习。
这皇上是什么意思?他再怎么宠爱大皇子,也不可能立一个又傻又哑的太子啊!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立了大皇子作太子,就不怕他百年之后,这傻子生生被人赶下台?
在这种冲击下,清思堂武师因教导大皇子不当,至其身体受损,连降三级,念其之前表现俱佳,暂留使用,待察,这类子的消息就不是那么刺激人了,只是,有心的人自然会好好利用。
只是众人议论的中心,尊贵的大皇子殿下,却因为蹲马步过度,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
第十章 落水
圣旨颁布的第二天,活泼可爱的方心绍小朋友有便搬进了宫中,天宇国的太子都住在腾云殿,伴读一般便住在其偏殿,但此时的宇文珏并不是太子,他便被安排在云起殿偏殿的隔壁,实际上那是下人房来的,有点委屈他了。
方心绍倒也不在意,刚搬进宫中也不收拾,便去找他将来要“陪伴”对象。可惜的是宇文珏现在还没醒,倒是把他给吓到了,一个劲担心那可爱的大皇子(在他眼里是这样)会不会死掉,那焦急的样子倒是把殿里伺候大皇子的太监宫女们给感动了一把,但是小和子总管最后还是把门一挡,“皇上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