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就算是在自己面前也一向十分冷静的成康今日这近乎不顾一切的表白,让成风的心中一沉,自己这个在自己面前一向是爱笑,爱逗趣,并喜欢耍点小聪明的表哥,自己实在没有想到他心中竟然是如此地落寞。所以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去安慰他,还是应该保持沉默让他安静一下。在犹豫之间,屋内保持了暂时的寂静。
[呼……]成康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表情也放松了下来,仿佛将一切的不愉快已经全部发泄了出去,脸上也恢复了正常的微笑,[不好意思,小风,压抑了太久的感情忽然一下爆发,吓着你了吧。]
[不,没什么。]看着成康这如同翻书般的表情变换,成风虽然有些不适应,但还是说,[康,实在想不到在你的心中竟然背负了这么多……]
[这没有什么,谁的心中没有痛苦和无奈?表面洒脱的你也不见得比我好到那里去。]成康向成风安慰似地笑了笑,[你来我这,不会就是来和我互相发牢骚吧。]
[哦。对了,是小紫拜托我把这个给你带来的。]从怀中将一个紫绢掏了出来,放在了桌上,绢上隐隐约约浮现出密密的字迹,[忘幽社迁入广林(大夏国都)后的暗号,还是老规矩。]
[哦。]成康并没有去将紫绢拿起,而是静静地注视着它,脑中回想起那个一身紫衣且有着少有的淡紫色瞳孔的少女。而她也是人如其名,名字就叫紫瞳。而最令成康奇怪且看不透的就是她竟然是女儿身,在这个九天世界里,自己发现的唯一的一个女人,在人前虽做男子打扮以掩人耳目,但当她在里社出现时却变回了类似于地球那里的阿拉伯世界的女装。而所谓的里社,也就是令所有的贵族国戚和富豪都闻之丧胆的秘密杀手组织——暗,而进入里社的方式就是方才成风所说的暗号,而这个暗号基本上每一月变换一次。这次由于自己要奉召进京,而小紫则认为此次进京将会是他的转折点之一,再加上她早有将社迁至广林的念头,所以她在四天前就带着夜枫等人去了广林。
[现正乱世,群雄纷争,强势争世,弱势用谋,唯叹百姓无辜受难,上受贪佞之欺压,又受武士之豪取,舍财则不论,性命则亦由不得自己,可叹,可悲。安平王乃世之豪杰,可否告诉小女子,究竟该如何处之?]记得当自己被引入里社之后,这个褪去一身书生装,换上了女装的女子,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说得自己险些无话可对,只知道自己被她的这个举动和这些话弄得不知所措,心中充满了疑惑。这样一个既美丽又神秘的女子对自己这个只是为了放松心情而到茶社谈诗的外人吐露了这样的秘密和这样的话语,而她那令人感到和善无害的气质使人不觉亲近起来。而自此之后,自己竟然三天两头地往位于长岭西城的忘幽社跑,四年间从未间断,以至于引来许多人的猜测,认为自己至今孑然一身,竟是为她守身如玉。
想到这里,成康不觉无奈的轻叹,紫瞳确实是少数能吸引自己的人之一,但是她那令人觉得亲近和善的笑容背后的却是,令人不可越雷池一步的默然距离感。那种浑然天成的气质,神秘的身份,美丽的面容,高雅清宁的谈吐,都令自己不觉被其吸引,或是说,她本身的存在就可以吸引任何人的注意力,以至于自己每次回到王府都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她的一切,但当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却又将“提防”这两个字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自己就算再傻也不会认为她是个会甘心依附于男人身后的女人。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思绪所到,成康竟然不觉间将周敦颐的爱莲说中形容莲花的句子诵了出来。
[在形容小紫吗?]见成康一副出神的神情,成风脱口接道,[确实很形象,你是用莲花在比喻吧,确实神似,不过……]成风挠了挠头,[好象和你的文风相差甚远呀。]
[是么?]被成风的话唤回神思的成康不置与否地应了一声,发觉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转换了话题,[这次又是哪首诗?]
[就是半个月前的那首咏情的连句。你也有参加的那个。]成风又习惯性的挠了挠头,边回忆边说,[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说完,随手拿起了紫绢,念了起来,[诗香千里引佳……]
[诗香千里引佳客,清茗笑待对诗人。
重阳未至情先至,菊花已开人渐来。
笑看山外清云远,却道水畔碧波连。
水天一色惜落霞,日夜两分赞轩辕。
谁家青梅初上色,蝶栖秋千染旧香。
雨浓绿衬叶愈新,风轻红粉袖更芳。
最怜水荷尖尖角,悄引蜻蜒落不前。
对镜惜影君何在,顾月思人妾独眠。
遥想当年弄酸梅,羞上两靥笑不减。
竹马绕膝两无猜,渔船荡水一心来。
十五嫁做郎君妇,卿卿我我记心怀。
君弄妾眉轻描扫,妻缝夫衣密线缝。
十里长亭与人别,柳丝难绾离客意。
关山一重复一重,远在天涯难相逢。
梦里魂寻伊人去,醒时空余枕边湿。
铺笺不知从何言,且诉心情问平安。
幽幽心绪化飞雨,点点泪痕见黯然。
百回千转梦数断,三年五载人不见。
长恨不得双飞翼,与君共归玳瑁梁。
形孤影单寄婵娟,鱼潜雁去信无传。
红烛代我悲青春,寂寂不欲燃银灯。
柳丝难再织初时,空有残花笑今日。
章台楼高君莫上,须记妾身长相念。
情比磐石终不移,碧落黄泉永相忆。]
成风一句话尚没念完,成康却打断了成风的话语,一口气将诗文背诵了出来。然后向成风淡然一笑,[兄可有背错?]
[怪哉,竟一字不差。]成风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怪物似地看着成康,[平日连自己诵的短歌都会转脸就忘的康康,怎么会一气把这么长的诗背下来,其中还有不是你连的。]
[和我做诗一样,情到,自然心到,心到,自然难忘。]成康悠悠的回答道。
[真的?]成康这个似是而非的回答,显然不能让成风满意,不过见成康一脸真诚童叟无欺的模样,又清楚从这个坏蛋嘴中问不出什么,索性也不问了,将紫绢揣入怀中,[既然你背下来了,那我就带走了。]整了整有些发皱的夜行装,成风站起身来,慢慢地向门口走去,[既然这样,那我去和小紫会合了,咱们广林见吧。]说完,光明正大地打开了门,走了出去。当阳光由房门放肆地传入屋中的时候,身穿全黑衣衫的成风,如同被融化了一般地消失在成康的眼前。
望着成风消失的身影,成康立于原地,幽幽的呢喃着:[广林见吗?]说着,又想起了早自己一步跑去广林四处偷窥的那个恶魔砂,那个无论自己怎么抗议都无视自己的要求乱使读心术的巴力毗珥。
良久之后,方才移动身躯,向门外走去,直到门前之时,蓦然回首望了一下挂于墙上的画像,又是一声无声轻叹,虽然他所疼爱的成康已经死了,但是他应该也不想让自己顶着成康这个名字去伤害他那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去伤害的爱人吧。
无奈地摇了摇头,成康虽然难以立时收拾自己的情怀,但路西法所送的第一个礼物仍然使他的脸上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漫步穿过幽静的小径,无视于侍卫们的行礼,径直向外府走去,虽然自己已经决定就算现实的广林是龙潭虎穴,自己也准备要去闯一闯,但是为了表示自己集思广益的态度,成康依然准备与自己的亲信们讨论一下,尤其是要争取一下自己的那个表亲在半年前向自己推荐的那个好坏难分的人,而极天族两大家之一寒影家所出的圣子逝月看似不近人情却往往又在情理之中的意见也是足以让自己改变自己的决定,毕竟小心谨慎一万次也不算多,而大意送命,一次也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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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了以安平独有特色的砂石山水风格布置出的精致却绝无一丝奢华气象的庭院后,成康来到了位于中院与外府的交接之处——宣汇厅,当然,这里也同样是只有成康及他的心腹可以进出的禁地之一。
成康刚刚来到宣汇厅的门前,正要跨入时,却猛然止住了前进的脚步,宣汇厅内嘈杂的争吵声令不喜纷乱的成康眉头一皱,虽然有些不悦,但成康依然阻止了正要叫喊通报的侍卫。
示意所有的侍卫到百步之外戒备之后,成康悄声缓步地步入了宣汇厅,没有阻止厅上众人争吵的意思,因为成康清楚,在争吵之中,人们往往会被怒气冲昏头脑,吐露出一些平日不会言出的话语,所以,旁听别人为了一件事情的争吵,往往也是得到情报的最佳途径之一。
成康无声地走到了厅内,隐身于用来挡住门外人视线的四折绘有松林鹤舞的屏风之后,聆听着与自己同在一室中的众人的争吵。
果然,不出两句,成康的脑中便大致了解了,他们所争吵的事情果然就是自己正要与逝月和玄茶商量之事——载德四日前的八百里加急庭寄,一个令自己万分没有想到的内容,以红翎急使八百里加急庭寄形式传来的上谕竟是,载德召令自己上京,而上京的理由竟然只是要为自己举行成人的授冠之礼。
[朝廷怎么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独自抗击羌卑族十万铁骑的时候,朝廷的军队在哪里?狼稚族数十年来无休止的犯边,朝廷还不是一筹莫展吗?哼,我就不相信朝廷的那些窝囊废能比羌卑族和狼稚族的大漠铁骑还强。]一个雄厚的声音传入了成康的耳中,同时脑中也立时浮现出了壮御营(原先之北营)彪统容阔那魁梧的身型和棱角分明的五官,是一个具有典型武将性格的忠诚军人,不同于朝廷那些只顾吃空额,领军饷的武官,容阔不但具有武人的忠诚和勇武,而且安平人所特有的淳朴和真诚也在他的身上得到很好的体现。容阔的一语落后,立刻就得到了两人的附和,从声音判断,应是和容阔同属武人的骁骑营彪统宁风和宿卫(亲兵)统领昭桦。
看来武将都反对么,也确实,仅仅是个授冠的仪式,就这样动用只有在外夷犯边或是皇帝晏驾时才使用的红翎急使,确实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怀疑,更何况自己选拔时注重的主要是忠诚,但是所选的也不是傻子,他们如何看不出来呢。
[容彪统所言有误,如水不能赞同。]一个文雅且轻缓的声音由屏风的另一侧传来,成康连忙收拾了思绪,脑中同时也浮现出了宣汇厅堂上尚如水那人如其名的面容,而尚如水的声音也续而传来:[虽然如水坚信我安平的三万将士都愿誓死保护大王,且也相信以大王鬼神莫测的战法和我安平将士的用兵,朝廷的军队确实很难奈安平如何,但彪统大人想过没有,如真到彪统大人所说的那个地步,大王就要首先背上叛臣和逆子的罪名,而安平的前途也会更渺茫,彪统大人不要忘了,至今为止,养活壮御营和骁骑营的三万将士和宿卫营三千宿卫的钱粮来源大部分是边城的贸易,一旦朝廷龚断了我安平的边市,我们的状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就让大王去广林送死?]容阔那几乎可以算做是吼叫般的声音猛然传来,也令隐身于屏风之后的成康身子微微一颤。
[大王洪福齐天,必能逢凶化吉,容大人怎么能说是去送死呢?如果不去才是真正的送死,到时朝廷以大王抗旨的罪名行问罪之师,纵然能胜,不但使大王背上千古骂名,也使安平三郡近百万百姓处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安平相邵文远的声音也缓缓传入了成康的耳中。
[朝中的那些皇亲国戚,高官世家的人哪个不想把大王置于死地,大王身系安平之安危,若无大王,安平才真的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若不是狼稚族大汗屈突律与大王有歃血之约,羌卑族的克顿畏惧大王的谋略,安平哪会有现时的太平日子?]敬成康有若神祗的昭桦不服地反驳道。
[你们怎么就断定大王此去必然会遭逢变故?]
[你们又怎么断定大王此去必然平安无事?]
[你这是无理取闹。]
[你才是胆小怕事。]
[你…]
[你…]
不到片刻,激烈的争执,就演变成了市井间的对骂,也使得本就有些混乱的厅内更加地嘈杂非常,也使得成康的眉头更加深锁。而能阻止此次争吵也是自己最希望听取意见的两个人显然没有说话的意思,因为自始至终他们的声音都没有传入成康的耳内,为了尽快结束这已经令自己感到有些头疼的烦乱,成康漫步走入了厅内。
[啊,大王。]一声略带惊讶的声音不知由谁的嘴中传出,立时止住了众人的吵闹之声,而原本正沉浸在争吵之中的众人也连忙停止了说话。
[大王万安。]厅中的众人连忙一齐向已然立于厅中的成康跪拜,除了在厅中最靠近正中位的,分坐左右两旁之首,一直对厅中的混乱不闻不见的两个人。
坐于左手边的那一位见成康进入,只是放下了一直在把玩的茶杯,向成康微一点头,几乎将面部全部遮挡住的乌黑长发随意的束于脑后,邪佞的微笑挂在白皙消瘦的脸上,使人虽然看不到他真正的面貌,却也令人不得不被他那邪佞却带有些懒散的气质所吸引,就如同一个包在铁盒中的神秘礼物一般,让人有打开铁盒一睹真容的冲动。他就是大同帝离信隆向自己保荐的人,大同永宁公主的次子,密术世家玄家的第二继承人,玄茶。
而坐在右手边那一位的人却和玄茶呈现出了鲜明的对比,海兰色的眼睛和银白色的头发轻轻的附在他的肩上,眉间的一个银色的痣说明了他的身份。宽松的纱质长衫附在他的身上,且似无风自摆,俊俏消瘦的脸上不带一丝的人间烟火,淡泊无澜的眼神仿佛就象是一位来到人间且随时可以离去的仙子,令人不敢越雷池一步。而对成康的到来,他也只是睁开了他那一直合拢的眼帘向成康行了个注目礼后,便再次将那方才睁开没有三秒种的眼帘再次地合拢,一副任凭风吹雨打吾自傲然不动的神情,再加上那超脱俗世的气质,只要是九天世界的人都知道,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培养出来。不错,他就是极天族的两位圣子之一,寒影家的圣子,逝月。